這種方式,無異于社死。
知道的人越多……
馮翠花的幾個兒子,在他們小區以及附近,都生活不下去。
這年頭。
只要聽說某家人不孝順,如何對父母,絕對會被戳脊梁骨。
“還能這樣?”
馮翠花聽后,不由咽了咽口水。
如果真的和秦牧說的一樣……
那她不妨可以試試。
反正就算判刑了,自己的四個兒子也不用坐牢。
“好,我要起訴他們!”
半晌后。
她和張清源對視了一眼,仿佛下定了某個決心。
認真說道:“等拿到了贍養費之后,我就和張哥結婚!”
這次起訴。
她一方面是為了給自己討個公道。
另一方面,則是想要回贍養費,用這筆錢和張清源結婚。
兩人看對眼之后……
頗有種不顧一切的沖動。
對他們而言。
七老八十了,什么都看慣了。
所謂的樣貌、財富,對他們來說吸引力都不大了。
他們的愛情,和年輕人不同。
年輕人向往的是轟轟烈烈,激情澎湃,而他們向往的則是平淡如水,相濡以沫。
單純的就是看對眼了。
不摻雜任何物質方面的雜質。
“好,那我們去找一下王大錘。”
秦牧看著擦出了愛情火花的兩人,笑著點了點頭。
老人們的愛情……
這些年來,他也見到過許多。
大部分都是老伴走得早,自己孤苦了十余年,拉扯孩子長大。
老了進入了養老院,恰巧看到了對眼的人。
看到老張找到了馮翠花……
他其實還是非常高興的。
養老院。
法律顧問辦公室。
王大錘坐在電腦桌前,正在摸魚。
突然間秦牧帶著張清源和馮翠花找了過來,告訴了他一個新的官司。
讓他參與辯護。
“你……要告你的四個兒子?”
王大錘茫然的看著馮翠花,再次確認了一句。
遺棄罪是刑事犯罪。
一旦確認……
將要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
“她的幾個兒子……”
秦牧走上前,將馮翠花的家庭情況說了一遍。
如果不是馮翠花有一些積蓄,自己選擇了養老院……
她現在極有可能無家可歸。
那四個兒子對她的態度……
都十分惡劣。
生了四個兒子,還不如不生。
“行,這個官司,我幫了!”
王大錘聽完之后,也是義憤填膺。
贍養,更多時候是道德問題。
但在法律上,同樣對這種不贍養父母的行為進行了限制。
輕則違法,重則犯罪。
“這個案子……要先報案,看看檢察院是否起訴,如果不起訴的話,我們再行自訴。”
看著王大錘答應之后,秦牧重新看向了馮翠花。
提醒道:“上報的時候,需要準備一些證據。”
頓了頓。
他又補充道:“這些證據主要是證明你的四個兒子,對伱沒有盡到贍養責任,沒有進行生活上的陪伴、經濟上的支持、情感上的幫扶。”
這些都是贍養老人的應盡的義務。
當然。
這并不意味著沒有做到這些,便構成遺棄罪。
事實上。
日常生活中,很多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沒有盡到贍養責任。
但……
像馮翠花的幾個兒子這般,完全對母親置之不顧的卻是很少。
這類行為……
歷來是道德上鄙視的對象。
大多數人雖然不能陪伴在身邊,但每段時間都會給父母一些錢。
或者干脆送到養老院來幫忙照顧。
“證據……”
馮翠花仔細想了想,苦笑著說道:“我就是個普通的鄉下人,也不知道什么證據啊。”
雖然已經確定了要告她的幾個兒子。
但這些證據,她都是一竅不通。
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
“這些證據,說來也簡單,主要是一些鄰居的證詞,或者平時雙方的經濟往來,有沒回家等。”
秦牧笑著說道:“你可以去找找了解你家情況的人,或者你的四個兒子以前曾經對你有過什么過分的行為,都可以當作證據。”
自訴案件和公訴案件最大的區別,就在于證據的搜集。
自訴案件……
需要自己去整理證據,提交給法院審理,當庭質證。
而公訴案件……
都有檢察機關、公安機關負責搜集證據。
“這個倒是有,前年,我去老三家,可他們就是不肯讓我進門,說我身上臟,有臭味,我明明洗了好幾次澡才去他家的……”
馮翠花嘆了口氣。
開始講述起往事。
“反倒是我兒媳婦還不錯,給了我一床被子。”
“還有半年前,我摔了一跤……做手術要家屬簽字,可是他們都一個人都沒來醫院,沒人簽字,就連續拖了三個月,現在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說著。
她指了指自己的腿。
原本。
她對身體非常健康,即便七十多了,也沒有拄拐杖。
可自從那次生病之后……
便開始拄起了拐杖,身體也大不如從前了。
“還有這十來年,他們沒一個過年回家看我,村里的鄰居都可以證明,都說我養了四個白眼狼……”
一樁樁。
一件件。
那四個兒子……
在她年邁之后,從未盡過孝道。
甚至……
她已經有八年時間,沒見過四兒子了。
想當年。
她最疼愛的,還是老四。
可是……
這幾個兒子長大之后,各奔東西,成立了家庭。
全然將她給拋在了腦后。
“他們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在我丈夫離世后,他們都想要接我去他們家,但前提是把我們兩口子的積蓄二十多萬塊錢交給他們幫忙保管……”
她的丈夫離世前。
給她留了一筆錢。
但她卻覺得,自己年紀大了,也該給自己留點錢。
只是答應給每家一萬塊。
然后這四個兒子便為此吵了起來。
最后鬧得不可開交。
她的贍養問題,也一直被四個兒子以各種理由推脫。
如今。
她把這些錢都花完了,這幾個兒子更加不可能照料她了。
“起因是因為遺產?”
王大錘聽完之后,露出了恍然之色。
他本來疑惑的是……
為何好好的一家人,突然變成這樣。
再怎么來說都是母子。
這種情況,實在是太少見了。
“是啊,這四個兔崽子,之前都看上了翠花手里的二十幾萬塊錢,一直爭奪她的贍養,可知道她不肯給之后一個個都不管了。”
一旁的張清源點了點頭。
恨得牙癢癢。
顯然。
這些事情,他先前就知道了。
“如果不是這幾個兔崽子太過分了,我也不會給翠花推薦小秦。”
他轉過身,看向了秦牧。
十分認真的說道:“這一次,希望能給他們一個教訓吧。”
秦牧聞言。
嘴角微微抽搐。
他明白,張清源所說的這個教訓,絕對不是一般的教訓。
意思是……
讓他盡量將對面的刑期,往上提。
“好了,今天先搜集下證據,然后再找幾個鄉里、鄰居之間的證詞證言,然后就可以去檢察院一趟了。”
最后。
幾人將細節敲定后,秦牧開口說道。
這個案子比較特殊。
需要先去檢察院一趟,拿到檢察院的不予起訴書。
若是檢察院對這類案件不支持起訴……
他們便可以進行自訴了。
當晚。
晉城。
某小區。
五十來歲的蔣大平下班后,回到了家中。
吃飯的時候,和老婆講了一下白天發生的事。
“唉,我媽又打電話來了。”
他老婆皺了皺眉頭,不滿道:“她又要鬧什么幺蛾子?又要找咱們要錢?”
馮翠花,也就是她的婆婆。
但……
這些年來,他們和馮翠花的關系越來越疏遠。
“當年咱們家困難的時候,找她幫忙,她一分錢都不肯給,現在老了,就想到我們了?”
她冷哼了一聲。
話匣子頓時打開。
“說是一家人,可她自己這么吝嗇,連子女買房的首付錢不夠,都不肯支持,這算哪門子的媽?”
“大平,我跟你說,你可別偷偷給她錢。”
“她指不定還藏著一批錢呢,就是想找我們要錢。”
說著。
她審視的看著自己的丈夫,也就是馮翠花的大兒子。
蔣大平翻了個白眼。
頓時就不樂意了:“我你還不知道?這些年什么時候給過她錢了?”
“我直接給她掛斷電話了,讓她去找其他幾個。”
他們家。
自從老父親離世之后,就有些分崩離析了。
當時分遺產的時候……
本以為能分一筆錢,湊個首付。
可是……
老父親直接搞了個什么遺囑,將錢全部給了他媽。
無奈之下。
他只能找到了他媽,想要一點錢。
可他媽一分錢都不給。
最后幾家人就這么鬧掰了。
逢年過節,他們也沒回家看過。
正在此時。
旁邊的五歲的孫女走了出來,奶聲奶氣的問道:“爺爺奶奶,是祖奶奶打來的電話嗎?”
蔣大平見狀。
連忙走上前。
將孫女抱在了懷里,疼愛的說道:“不是,一個陌生人打來的。”
他兒子外出打工了好幾年。
生了個孫女,一直沒有管。
都是他們兩口子幫忙照顧的。
至于馮翠花的事情……
他們一直沒有給家里的晚輩們說。
連他兒子,也只知道有個奶奶,甚至連馮翠花的名字都不知道。
對他而言。
這些都不重要,只要他們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的就行了。
晉城。
另一個普通小區。
蔣二平忙碌了一天,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了家中。
家里。
兒媳婦早就做好了晚飯。
兒子也回到了家中。
“爸,洗手,吃飯。”
蔣二平點了點頭。
洗完手后,坐在了飯桌上。
才吃沒幾口。
就忍不住盯著兒子,開口說道:“今天,你奶奶給我打電話了。”
他兒子愣了一下。
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奶奶?她不是說不用我們養,自己住養老院去了嗎?”
幾年前。
他要結婚,缺了點彩禮錢。
找馮翠花要錢,可馮翠花卻一毛不拔。
一直守著她的棺材本。
最后甚至說出了不用他們養的狠話。
自那之后……
他再也沒有見過馮翠花了。
“是去了養老院,她說她的錢花完了,不夠負養老費。”
蔣二平眉頭緊鎖,嘆了口氣。
他兒子見狀,冷哼道:“不夠養老費跟我們有什么關系?當初說好了不用我們養。”
到了現在。
他還一直記著自己沒錢結婚,而馮翠花不肯支持一分錢的事。
那次……
著實寒了他的心。
“說是這么說,但她終究是……”
蔣二平苦笑了一聲,終究有些不忍。
但話還沒說完。
他兒子便怒氣沖沖的埋怨道:“哪有這樣的奶奶?孫子要結婚,她手上明明有幾十萬,愣是一分錢不肯給,搞得我跟小蘭就這么分開了。”
蔣二平聞言,不由低下了頭。
當時為了這件事……
雙方都鬧紅了臉。
“但是她說……如果我們不贍養的話,她就要去法院起訴我們。”
隨后。
他神情復雜的說道。
馮翠花給他打電話的時候,還用起訴的方式威脅了他。
說是要么給贍養費,要么接回去照顧。
“還告我們?”
他兒子卻不由嗤笑道:“都是一家人,她又不是我們一家子女,憑什么就告我們?”
“我們也不是不贍養,這不是她說的不要我們養嗎?現在沒錢了,又來找我們?”
“她有本事就去告!”
言語之間。
他和蔣二平一樣,沒有絲毫尊敬。
甚至……
他連馮翠花的樣貌,都快記不清了。
晉城。
郊外。
某棚戶房。
泥瓦工蔣三平上了一天班,也回到了簡陋的家中。
他今年才剛四十歲。
但在幾兄弟里,卻是混的不怎么樣的那種。
這一次。
接到了馮翠花的電話后,也是直接掛斷了電話。
“老婆,我媽給我打電話了。”
吃飯期間。
他也忍不住說起了白天的事。
“那老太婆?”
他老婆挑起眉頭:“是又來要錢了?”
“不是要錢,她說她沒錢交養老院的費用了,讓我們想個解決辦法,能不能給她接回來……”
話音未落。
蔣三平的老婆便打斷了他:“不可能!”
“正兒子剛上高中,正是用錢的時候!”
“我們自己打工,連自己都快養不起了,還怎么養她?”
“她不是有四個兒子嗎?怎么就逮著我們一家霍霍,讓她去找老大,老二和老四啊!”
說話的時候。
她滿臉氣憤,十分潑辣。
不知道的還以為在吐槽什么仇人。
蔣三平默默點了點頭。
雖然馮翠花是他的母親,但他沒什么本事。
養活一家人勉勉強強。
再加一個馮翠花……
極有可能要拖垮這個家。
尤其是馮翠花已經七十多歲了。
難免有什么病痛之類的。
萬一接了過來……
以后遇到大病,只能他們自己承擔。
他的另外幾個兄弟,絕對不會分擔。
這個麻煩……
他堅決不能接。
“她還說,如果我們不贍養她的話,就去起訴我們。”
最后。
蔣三平皺著眉頭,說出了自己的擔憂:“你平時玩手機看視頻,知道的多,她如果真起訴了我們,我們會怎么樣?”
他老婆聽后,卻直接笑出了聲。
“她嚇唬你的,這老太婆的脾氣我會不知道?”
“平時一分錢都不舍得花,起訴你以為不要錢?”
“而且,你是她兒子,她還真能把你告到法院?”
“就算她告了,也不可能只針對我們,我們也沒說不贍養,只要其他幾家做出表率,我們肯定也會出點錢的。”
“這事別瞎操心了,讓老太婆去找其他家吧。”
蔣三平聽著妻子的分析,默默點了點頭。
的確。
贍養母親,又不是他一家的事。
老大都沒有做表率,他不可能吃力不討好來惹這個麻煩。
至于接馮翠花回來……
那更是不可能的。
接回來后,等于接來了一個祖宗。
晉城。
某學校。
三十八歲的蔣四平批改完了試卷,回道了教職工宿舍。
同樣和妻子講述了這件事。
他妻子聽后,有些不忍的說道:“媽年紀也大了,要不咱們就把她接回來吧,反正我們住宿舍,周圍老人也多,沒事可以去散散步。”
他們兩個都是老師。
平時住在學校里。
附近有許多退休了的老人。
也都是七老八十的那種。
馮翠花今年都七十五了。
一直在外,她十分過意不去。
然而……
蔣四平卻瞪大了眼睛:“你瘋了?”
“老大老二老三都沒發話,這是擺明了,讓咱們當這個冤大頭!”
“以后贍養我媽,花銷算誰的?全部要我們出!”
“要么他們給出個合適的解決方案,反正這個冤大頭,我不當!”
他的態度十分堅決。
認為這是另外幾家給他擺的坑。
他們都拒絕了,馮翠花才會找到他。
可是……
他家庭也不是什么非常富裕。
雖然說日子過的還不錯,但也不可能一家人贍養母親。
“但這是你媽啊。”
他妻子還是有些猶豫,忍不住勸道。
“這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媽!”
蔣四平卻冷聲道:“她有四個兒子,其他三個一分錢不出,憑什么讓我出?”
“好了,這件事不要說了,反正我不會接她回來,她要告就去告吧,到時候讓法院來判!”
他擺了擺手。
沒有讓妻子繼續說下去。
其實。
他覺得,他這么做雖然有點不孝,但都是為了自己的家庭。
以后日子想要過的好一點……
這個時候就不能妥協。
一旦妥協,就將背上一個沉重的負擔。
到時候工作、生活,都將無比糟心。
他每天要教書。
不想回來后,還要面臨一堆爛攤子。
至于所謂的起訴……
他也沒有在意。
馮翠花又不止是他一個兒子,還有另外三個。
就算告到法院……
法院判決,也只是會重新分配四家的贍養義務。
到時候他再遵守便是了。
次日。
院里。
在張清源的“大嘴巴”之下。
整個院,都知道了馮翠花的事情。
“嘶!!居然有這種白眼狼,這到底養了個啥?”
“告!必須要告!孝順父母,贍養長輩,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他們憑什么不給錢?”
“其實要的也不是給錢,而是一份孝心,翠花都決定來養老院了,他們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還好我兒子平時雖然不看我,但偶爾還是會給點錢的。”
老人們湊在一起。
坐在院子里。
不斷討論著這個事情。
這是發生在他們身邊的。
子女不孝,向來是個很麻煩的話題。
可秦牧卻表示,可以用法律的手段,給這四個人一個教訓。
這類自訴案件……
只要判決前原諒,便可以免于刑罰。
知道這個原理后……
他們都支持馮翠花討回個公道。
“大家放心吧,昨天我們已經把該準備的證據整理了,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得到檢察院的答復。”
張清源坐在眾人的C位,侃侃而談。
對這個案子十分上心。
他已經向馮翠花打了保票,說是秦牧出手,必然可以解決問題。
而昨日。
他們忙了一天,終于將報案的證據準備齊全了。
接下來。
便是等待環節,等待檢察院那邊的答復。
“收到回復了。”
秦牧坐在眾院子的角落里,正玩著手機。
突然收到了檢察院的一個回復。
點開后。
果然不出他所料。
上面寫著“不予立案”。
理由則是該事件情節顯著輕微,社會危害性不強。
其實。
許多類似的案子……
檢察院在收到了報案,都會做出不予立案,不予起訴的決定。
更多時候。
他們評判的依據是對社會的危害。
若是該類犯罪行為……
對社會危害不高,都不會主動起訴。
比如說侮辱罪,只是侮辱了個人,并沒有危害到社會和國家。
通常被歸類于自訴。
“真的沒通過?”
張清源聞言,神情頓時大亮。
沒有絲毫失落和沮喪。
反而是激動了起來。
連忙追問道:“那現在是不是可以直接去法院了?”
檢察院是公訴機關。
這是自訴案件必走的流程,需要手持公訴機關的不予起訴證明,前往法院自訴。
“可以去了。”
秦牧點了點頭,站起了身:“喊上翠花和大錘,我們去一趟法院。”
起訴書……
他早就讓王大錘寫好了。
王大錘這段時間,一直在練習刑事案件的辯護。
這次的遺棄罪自訴……
正好給他練手,提升下刑事辯護方面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