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里。
頓時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坐在位子上的賓客們,都抬起頭,將目光聚焦在司儀身上。
緊接著。
司儀拿著話筒,在簡單的客套話和開場白之后。
便開始邀請新郎新娘上臺。
沒有所謂的父母攙扶環節。
張清源和馮翠花身穿喜服,干脆利落的走上了臺。
在聲聲祝福中。
兩人都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大廳里的賓客達到了八十桌,差不多是八百余人到場參加他們的婚禮。
都送上了各自的祝福。
十分熱情。
“看得出來,新郎新娘的心情都很激動。”
司儀站在兩人中間。
側身看著張清源,問道:“聽說兩人是在麻將桌上認識的,大爺能給大伙詳細說說嗎?”
張清源老臉一紅。
卻也不怯場,接過話筒,開始講述他曲折的追求過程。
為此。
他一代棋王,甚至都沒什么時間去下棋。
兒子給他的零花錢……
他都掏出來給馮翠花買保健品了。
種種方法齊出。
再加上他的厚臉皮……
翠花才慢慢和他走到了一起。
“大爺是寶刀不老啊,今天的儀式,咱們考慮到兩位的年紀,就一切從簡。”
一番寒暄之后。
司儀望著現場賓客們,朗聲道:“這是一場沒有雙方父母,沒有伴郎伴娘的婚禮,但卻有著大家的見證和最誠摯的祝福!”
“在這里,我想請問張清源先生,您愿意娶眼前這個白發蒼蒼,走路蹣跚,甚至記性都有些不好的馮翠花女士為妻嗎?”
說著。
司儀繼續對著張清源,走著流程問道:“不論貧窮或是富有,健康或是疾病,直至死亡。”
話音未落。
張清源便渾身激動,迫不及待的說道:“我愿意!”
聲音響亮。
沒有絲毫猶豫。
現場再次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我還想問馮翠花女士,您愿意嫁給眼前這個長得不帥,嗓門又大,還有些駝背的張清源先生嗎?不論貧窮或是富有,健康或是疾病,直至死亡。”
司儀接著再問。
馮翠花激動的接過話筒,剛準備說“我愿意”。
可舞臺之外。
卻傳來了四個不同的聲音:“她不愿意!”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直接打斷了司儀的節奏,整的都不知道該怎么往下主持了。
而圍坐在舞臺附近的養老院老人們……
同樣被嚇了一跳。
“什么情況?有人來搶婚?不會這么刺激吧?”
“老張都這么歲數了,不至于有人反對啊,難道是他以前的情敵?”
“或許是翠花的暗戀者,但聲音聽起來有點年輕啊。”
“旁邊太暗了,沒找到人。”
李衛國、宋天成等人四處觀望,循聲查找。
但周圍燈光昏暗。
全部聚焦在舞臺。
他們并沒有找到說話的人。
與此同時。
大廳里。
前來參加宴席的法院工作人員、律師們同樣神情凝重的看著眼前的變故。
他們以前也參加過許多婚禮。
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
而沒過多久。
舞臺上,便有四個中年人走入了眾人的視線。
他們并肩而行。
走到了張清源和馮翠花的面前。
“這門婚事,我們不同意!”
當著大庭廣眾的面,沉聲開口。
阻止了儀式的進行。
“你……你們幾個兔崽子說什么?”
張清源聞言,氣得渾身一抽。
“我們說,我們不同意我媽嫁給你!”
蔣大平冷哼了一聲,再次強調道:“我媽結婚,也沒征求過我們的意見,就這么貿然跟你結婚了,這婚事我們不答應!”
另外三人對視了一眼。
像是商量好的一般,沉聲道:“今天有我們在,你們婚禮休想辦下去!”
同時。
幾人又阻攔著馮翠花,苦口婆心的勸道:“媽,你就聽我們一句勸,別結這個婚了。”
“他就是看上了你的養老費,嫉妒你有四個兒子!”
“我們這是為了你好,你千萬別被愛情沖昏了頭腦。”
“我們是你的監護人,有權利對你負責,這個婚你還是別結了……”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
完全沒有給張清源說話的機會。
而司儀更是被眼前一幕整懵逼了,不知道該如何接茬。
“你……你你們……我都說了,我的事不用你們管!”
馮翠花也被這四個兒子氣得渾身顫抖,指著四人說道:“你們四個,趕緊下去!”
可不管她如何說。
蔣大平四人似乎打定了主意,始終站在兩人中間。
不肯離開。
“咳咳,要我說,父母的婚姻,其實咱們做兒女的也應該支持,父母都年紀大了,也不容易……”
司儀見狀。
只能硬著頭皮上前,試圖說服蔣大平四人。
可話還沒說完。
就被蔣二平打斷了:“你就是個司儀,什么都不懂,就別摻和了!”
蔣三平也不滿道:“就是,這是我們的家事,他倆要是結婚了,我們是要管他叫爸的,難道不要征求我們的同意嗎?”
“說的沒錯,想娶我媽,必須要我們同意!”
“今天有我們在這里,這個婚禮就不要辦了!”
幾人軟硬不吃。
生硬的站在舞臺上,使得司儀根本下不來臺。
儀式的流程也無法推進。
一時間。
婚禮陷入了停滯階段。
而這一幕。
都被四周的人看在了眼里。
靠在內圍的李衛國、宋天成等人……
同樣被氣得不輕,就差破口大罵了。
“這幾個兔崽子今天是發什么瘋?一口一個媽,以前也沒看他們這么孝順啊。”
“我感覺他們就是專門來搗亂的,事出反常必有妖!”
“生這四個孽障,真的是晦氣!”
“五年沒贍養,今天突然冒出頭來,這是成心想把老張的婚禮給攪黃啊!”
眾老人們緊緊盯著舞臺。
臉色都有些難看。
司儀不知道內幕,可他們卻知道。
此前。
蔣大平四人對馮翠花完全是棄置狀態,從沒有關心過她。
可今日……
卻突然一口一個媽,口口聲聲說這是他們的家事。
就是鐵了心要阻止兩人結婚。
再次把他們給惡心到了。
可偏偏……
他們說的也沒什么毛病。
馮翠花是他們的親生母親,完全是一家人。
的確是他們內部的家事。
但……
在大庭廣眾之下,將婚事攪黃,這實在是太不厚道了。
要真結不了婚……
那老張不得丟臉死了?
想到這里。
他們都替張清源著急起來。
與此同時。
宴會大廳里。
八十桌的菜肴已經上了大半。
可參加此次婚禮的賓客們……
卻沒有心情動筷子。
每個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舞臺上,凝聚在了蔣大平四人身上。
尤其是法院來的那些工作人員們。
他們來了近三十人,組成了三桌。
這次來參加婚禮……
完全是因為張清源太熱情了,親自來法院給他們發請柬。
再加上張清源沒事就去法院旁聽,一來二去都熟悉了。
“張老……這是要被搶婚?”
“應該不是,那四個人我認識,之前他們案子判決的時候我正好是那場的書記員。”
“我也見過他們,好像是馮翠花老人的兒子吧?”
“這是想讓張老在這么多人面前丟人啊。”
這些身穿便裝的工作人員們皺著眉頭,神情有些不悅。
他們在法院工作。
大部分人都知道這個案子。
馮翠花的四個兒子拒絕贍養,被告上了法庭。
最終判處四人緩刑,并且需要按時支付贍養費,進行陪伴等等。
可沒想到……
判決才下發幾天。
這幾人又在婚禮現場搞事情,試圖阻止兩人結婚。
利用的借口……
更是“一家人”。
“對了,你們有沒有發現,今天來的人里面,怎么這么多穿正裝的?”
隨后。
幾桌人交流的時候,忍不住看向了四周的宴會大廳。
大廳很大。
擺放了足足八十桌酒席。
座無虛席。
其中近六十桌的人,都穿著正裝,打著領結,十分鄭重。
“好像有些是律師吧,我認識兩個,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有個人看了眼四周,分析道。
這次張清源結婚……
場面是有點大。
近六百人身穿正裝,前來道賀。
關鍵這些人都是三十來歲的年輕人,和張清源的歲數并不相符。
只能說……
張清源是個名副其實的社牛,交友廣泛,太過牛逼。
而此時這六十桌的律師們……
并不知道他們引起了法院工作人員們的注意。
他們同樣皺著眉頭。
觀望著舞臺上陷入了僵持的局面。
“到底發生了什么?這四個人是哪里冒出來的?好像還是女方的兒子?”
“父母結婚,兒子不同意嗎?這婚禮不會黃了吧?”
“不是說張清源老人是秦牧的至交好友嗎?這四個人敢在婚禮上搞事情,怕不是壽星公上吊,嫌命長了?”
“有沒有可能,他們不認識秦牧?”
六百個律師都在竊竊私語。
保持著觀望。
其實。
他們和張清源不太熟悉。
這次來參加婚禮,都是想著能和秦牧認識認識,套套關系。
卻沒想到遇到了四個“膽大包天”的人。
一聯想到秦牧以前的彪炳戰績……
他們就不由頭皮發麻。
心中開始為這四人默哀。
他們身為律師,自認為熟讀法律,但在秦牧面前也是小心謹慎,生怕引起什么不滿。
比如說這次參加婚禮。
來之前。
他們就做了不少功課,唯恐哪里疏忽了。
而這四個愣頭青……
卻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天不怕地不怕,居然在儀式的時候公然搞事。
宴會大廳。
某一桌。
“豈有此理!這四個人真的是不要臉!”
王大錘猛拍著桌子,憤怒不已:“以前要他們贍養的時候,一個個人都找不到,現在居然這么義正言辭,還搬出了監護人的身份!”
“還說這是他們的家事?家事之前不操心,現在要結婚了突然跑出來鬧?”
他死死盯著舞臺上的蔣大平四人。
激動不已,唾沫飛濺。
恨不得噴死蔣大平四人。
罵完之后。
他忍不住轉過身,看向了身旁的秦牧:“秦牧,你說句話啊,這個事總不能讓他們就這么鬧黃了吧?”
而秦牧則皺著眉頭,冷冷看著蔣大平四人。
說實話。
四人鬧婚,他也沒想到。
他將四人安排給張清源和馮翠花……
主要也是想讓兩個老人高興,同時給四人一個教訓,希望他們能改過自新。
哪里想得到……
四人居然在婚禮現場,搞了這么一出。
看四人的神情,似乎對張清源懷恨在心,極為不滿。
不過……
這次的婚鬧,和之前在陳家村的伴娘婚鬧截然不同。
“這個事情……”
他思索的時候。
旁邊的張瑋卻嘆了口氣,主動回答道:“最好的方法,是讓保安過來,把他們趕走,或者報個警,讓警察來處理。”
“不過他們幾個的身份特殊,是馮翠花老人的兒子,這種家庭糾紛最難界定了。”
秦牧聞言。
也跟著點了點頭。
現在比較麻煩的,就是四人的身份。
他們是馮翠花的兒子,身份特殊。
就算報警的話……
也可以將它辯解成家庭內部矛盾,大概率被和稀泥協商調解。
最多能制止蔣大平四人的行為。
對他們的影響不大。
“但《婚姻法》規定,每個人都擁有婚姻自由的權力,他們這樣干涉的行為,應該構成干涉婚姻自由罪吧?”
可王大錘卻皺了皺眉頭。
當著桌上其他律師的面,認真說道:“他們現在在緩刑期間,這樣干涉老張的婚禮,完全可以撤銷緩刑,讓他們數罪并罰!”
他雖然才轉型成刑事律師,但對許多刑事條文還是背的很清楚的。
在公眾場合,當著眾人的面干涉婚姻,阻止婚禮的進行……
蔣大平四人的行為,完全涉嫌了干涉婚姻自由罪。
刑法規定,干涉他人婚姻自由罪,判處兩年以下有期徒刑。
而按照緩刑條例……
緩刑服刑期間,一旦另犯新罪,則需要撤銷緩刑,連同新罪數罪并罰。
因為緩刑是沒有羈押,沒有被收監。
所以。
即便是緩刑考驗期的最后一天犯了新罪,蔣大平四人都要以新罪加遺棄罪的三年有期徒刑一起,累計數罪并罰!
“咳咳,干涉婚姻自由罪的全稱是暴力干涉婚姻自由罪,是指用暴力手段干涉他人結婚自由或離婚自由的行為。”
秦牧看著王大錘,忍不住提醒道:“若不存在暴力行為,便不構成這個犯罪。”
而且。
這個罪名是自訴罪,告訴的才處理。
畢竟……
一家人之間,婚姻關系的確立往往都需要親人的參考和祝福。
唯有那種暴力手段阻止的行為,才構成犯罪。
比如說對意圖結婚或離婚的人實行拳打腳踢、捆綁、禁閉、強搶等人身強制的方法。
而蔣大平四人只是阻止了婚禮的進行。
沒有任何暴力舉動。
“的確,我律所也接過干涉婚姻自由這類的案子,多是調解告終。”
張瑋深深看了眼王大錘,接話道:“只要不用暴力手段,甚至不算違法。”
他的眼里閃過了一絲疑惑。
但也沒有多想,只覺得是王大錘忽略了這點重要的構成要件。
“這樣啊……”
王大錘聽后,不由老臉一紅。
顯然。
他這個剛轉型的民事律師,又出丑了。
突然間。
他腦子里靈光一閃,又說道:“那我記得,尋釁滋事罪可以兜底啊,他們在公眾場合鬧事,怎么說也構成這個犯罪吧?也足以撤銷緩刑,數罪并罰。”
尋釁滋事罪,適用于諸多犯罪行為。
蔣大平四人在這里鬧事……
完全符合尋釁滋事罪的判定。
“這個罪……估計還構不成尋釁滋事。”
秦牧搖了搖頭,解釋道:“尋釁滋事罪,是指肆意挑釁,隨意毆打、騷擾他人或任意損毀、占用公私財物,或者在公共場所起哄鬧事,嚴重破壞社會秩序的行為。”
“其構成要件比較復雜,通常指的是破壞了公共秩序,造成了秩序混亂。”
說著。
他指了指還在阻止馮翠花結婚的蔣大平四人。
“他們的身份特殊,一直聲稱不同意這門婚事,也沒有造成婚禮現場混亂、人員傷亡,更沒有打罵等暴力行為……”
再加上……
司法解釋上規定,是這個罪的主觀動機是公然藐視國家重大法紀和社會公德。
蔣大平四人的行為,完全可以是因為對母親的婚姻不滿。
雖然違法,遠遠不足以構成這個罪名。
即使報警……
警察來了,也會因為他們的身份特殊,而進行調解。
最多來個違法治安管理條例的行政處罰。
“是這樣的,這種近親屬的行為,司法機構都不會支持走程序,情節顯著輕微的犯罪,不會被認為犯罪。”
旁邊的張瑋點了點頭,接著說道:“尋釁滋事雖然可以兜底,但更多的是針對藐視國家法紀和社會公德的行為,他們幾人的行為并沒有藐視國家重大法紀,也沒有違背社會公德。”
秦牧對法條的理解……
完全說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剛才琢磨了半天,也差不多是這個結論。
現在最好的辦法……
就是等保安來,把蔣大平四人趕走。
“這也沒用,那也沒用,豈不是說他們就這么白鬧一場了?”
王大錘聽后,臉色有些難看。
滿臉不忿。
他對刑法的了解有限,對緩刑知道的也不多。
可聽張瑋所說……
似乎真的沒什么辦法了。
治安管理處罰,只是違法行為,最多是罰款和拘留。
可要撤銷緩刑……
需要累計三次違法行為。
與此同時。
養老院的保安接到了通知,也趕到了宴會大廳,走向了舞臺。
正在對蔣大平四人進行勸告。
“還是有辦法讓他們受到該受的懲罰的。”
突然間。
秦牧嘴角翹起,緩緩開口。
王大錘連忙轉過頭,問道:“真的有辦法?不是說連輕微犯罪也算不上嗎?”
秦牧點了點頭:“的確算不上輕微犯罪,但他們的行為……卻可以構成嚴重違法。”
他剛才調動了過目不忘技能。
腦海中的所有刑法條文都翻閱了一遍。
最終在緩刑的相關條例里,找到了一個方法。
“嚴重違法?”
王大錘愣了一下。
而張瑋則是神色一亮,露出了恍然之色。
“違法行為,通常分為兩種。”
秦牧笑了笑,解釋道:“第一種是一般違法行為,指的是違法尋常法律法規的行為,比如說闖紅燈、罵人等。”
“第二種則是嚴重違法行為,指的是違反了刑法刑事法律規定、危害法律所保護的社會關系的行為。”
“而嚴重違法行為也包括兩種,一個是犯罪行為,另一個則是情節顯著輕微的犯罪行為。”
說到這里。
他停頓了片刻,等王大錘反應過來。
可王大錘還是有些懵逼,這個知識他自學刑法的時候了解過。
按照違法類型劃分。
違法行為可以劃分成刑事違法行為,行政違法行為,民事違法行為,經濟違法行為等等。
而按照程度劃分。
違法行為可以劃分成為一般違法行為,嚴重違法行為。
但……
他琢磨了半天,還是沒想到和蔣大平他們有什么關系。
“緩刑的撤銷條例里,詳細規定了三種情況,應當撤銷緩刑,重新執行原判罰。”
秦牧接著說道:“分別是緩刑期間另犯新罪的,違法行為累計三次以上的,以及……有嚴重違法行為的。”
這個撤銷條例比較偏僻。
通常很少人注意。
但卻是確確實實寫在了刑法中。
而蔣大平四人的行為……
因為身份特殊,情節顯著輕微,不構成尋釁滋事,但卻構成了嚴重違法!
只需要一次……
便可以撤銷緩刑,重新判處實刑。
“還能這樣?”
王大錘聽完了解釋,瞪大了雙眼。
一副大開眼界的模樣。
看秦牧的眼神……
略帶幾分驚懼。
這特么也太恐怖。
他琢磨了半天,也沒找到什么好的辦法。
卻被秦牧這么輕描淡寫的解決了。
還真的能將蔣大平四人給送進去!
“司法所的人就在養老院,我去找找他們。”
秦牧淡淡一笑。
直接站起身。
徑直離開了宴會大廳。
這一次。
蔣大平等義工們,需要在養老院進行四個小時的義務勞動。
司法所的人一直在養老院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