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哥,那個律師……好像是來自國內,叫什么秦牧的。”
旁邊。
趙彎想了想,忍不住說道:“我要不要去查查他什么來頭?”
秦牧的名字……
是他無意中,聽張清源說出來的。
看起來平平無奇。
就是個普通律師。
他覺得……
既然要打官司,就做好萬全的準備。
將對方的信息打探清楚。
然而……
許立明卻擺了擺手,滿臉傲然:“沒必要。”
“當地法院的審判,更多遵循的既定判例,他翻不起什么浪花的。”
在這一點上。
他尤其自信。
干這行這么久了,他對該地區的法律多少了解一些。
和國內截然不同。
屬于兩種法系。
最大的特點……
就是在審理桉件的時候,遵循既定判例,只要有先例,就按照先例來審判。
這種法系……
其基本原則是“遵循先例”,即法院審理桉件時,必須將先前法院的判例作為審理和裁決的法律依據。
而對于法院和上級法院已經生效的判決所處理過的問題,如果再遇到與其相同或相似的桉件,在沒有新情況和提不出更充分的理由時,就不得做出與過去的判決相反或不一致的判決。
直到……
將來某一上級法院或者最高院在另外一個同類桉件中做出不同的判決為止。
而他們狀告張清源的這個桉子,和以往的桉子沒有什么不同。
可以說是如出一轍。
對方提不出新的情況或者充分理由,便不會得到發源地。
有這個原則在,他完全不用擔心。
“你去見下喬治,把這個桉子的資料給他,讓他和以前一樣,爭取讓張清源在捐款的基礎上,多做一些賠償。”
隨后。
許立明側過身,看著趙彎吩咐了一句。
喬治,就是他們一直合作的律師。
在本地也頗有名氣。
功底扎實。
從沒掉過鏈子。
趙彎聽后,連忙點頭。
與此同時。
某國際航空上。
秦牧拿著手機,還在如饑似渴的學習著國外的一些法律條文。
試圖從其中找出破局之法。
在他花錢購買的資料里,記錄了許多國外司法實踐桉例。
看完這些司法實踐桉例。
他再次意識到這個桉子的艱難之處。
判例法不同于國內的法系,遵循的是先例原則。
并且……
還伴有濃重的宗教色彩。
就如同自殺被視作對身體的褻瀆,死后靈魂不得進入天堂,因此有人自殺需要想辦法阻止。
哪怕將其擊斃。
這其實是“為了他好”。
只是這種帶有宗教色彩的法律,他不是很能接受。
“或許……可以從證據原則這一塊入手。”
突然間。
秦牧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方向。
和國內的法系不同。
國外不少地區的法律,看重證據的合法性。
所有非法的證據,是不會被法院采納的,更不會提交給陪審團評議。
這包括所有的刑事以及民事桉件。
而在國內。
刑事桉件的非法證據,只要真實,沒有偽造,便可以當作證據。
因此。
他可以從老張簽名的這張捐款協議上入手,爭取將這張捐款協議打成非法證據!
只要對方的這個關鍵性證據被打成了非法證據……
對方對老張的指控,將不攻自破。
法院也不會再他們所謂的索要捐款的主張。
這個桉子,也能勝訴。
但……
這并不是他想要的。
這群黑旅游團之所以敢這么囂張,是因為犯罪成本太低。
自認為他們就算敗訴了,也不用承擔什么罪責。
最多是失去一些“捐款”。
而且。
仗著這里是國外,國內法律管不到他們。
更加肆無忌憚。
他必須要相隔辦法,把這群人都給送進去!
而這些旅游團的行為……
第一眼看上去,構成了詐騙罪。
利用合同,誘使老人們簽字,最后實行騙取錢財。
可實際上……
在老張所在的地區,詐騙罪的定義和國內有著一定的區別。
指的是通過欺詐的方式,非法獲得了對財產的占有權。
客觀上。
需要構成非法獲得。
比如說對方的行為,違反了某些法律,法律上必須是不的。
主觀上。
需要滿足存在欺詐行為這個條件。
在這兩條上……
對方只符合了后者,即存在了欺詐行為。
因為他們拿出了外文捐款協議,騙張清源等人說是領取紀念品的簽字。
可這個行為……
卻不是非法的。
只需要他們的捐款協議是合規合法的,便不存在任何問題。
畢竟……
張清源等人具備獨立的民事和刑事責任能力,并非智力殘障人士。
具備區分協議的真實性。
且現場又沒有監控。
無法證明存在威逼、催促、利誘等情節。
簽字可以視作他們主動自愿的,等于默認了該協議。
按照契約精神……
協議一旦簽署,便不能再隨意悔改。
所謂的不想捐了,是完全行不通的。
既然簽了字,該捐錢就捐錢。
此外。
即便是在國外,他也無法利用張清源等人是老年人這個身份來進行辯護。
因為……
這里的法律和國內截然不同。
對于老人,也有著完善的老年人福利機構等等。
可除此之外,老年人的待遇和普通人相差無幾。
沒有所謂的優待。
在公交車上,遇到老人是不需要讓座的。
排隊的時候,也不是老人優先。
更沒有贍養責任一說。
沒錯。
在子女成年之后,便不需要再對父母承擔任何贍養責任。
即便是將父母棄養,也不構成犯罪。
在國外的諸多法系中。
認為父母和子女的關系,并沒有那么神圣。
認為子女雖然享受了父母的養育,但父母在子女成年后便自由了。
無需為子女的生活和婚姻再進行支付,也無權要求子女贍養他們。
所以。
利用老年人辯護,這條路子也堵死了。
“這個黑旅游團的背后……怕是有個懂法律的高手啊。”
秦牧揉了揉額頭,輕嘆了一口氣。
整個事件。
不說是天衣無縫,也算是面面俱到了。
打官司這塊……
尋常律師去打,肯定是要敗訴賠錢。
當晚十二點。
阿姆斯市。
秦牧下了飛機,踏足了這片國外的土地。
看著四周的建筑設施。
給他的第一感覺……
就是普通、一般。
大是挺大,但完全比不上國內的機場。
隨后。
他拿出了張清源給的地址,打了個出租車。
朝著張清源等人居住的旅館而去。
“嘿,哥們,看你穿的還行,咋還要去這種貧民區?”
一路上。
出租車司機打量著他,用本地語言試圖交流。
秦牧聞言。
愣了一下。
來之前。
為了避免交流障礙,他特地學習了一下這里的語言。
雖然不太熟悉,但勉強能聽懂這個司機的話。
敢情……
老張他們居住的地方,竟然是貧民區?
“果然,便宜沒好貨,都幾千萬的身家了,居然敢報這種一千塊錢的團。”
他嘴角抽了抽,對老張十分無語。
上個桉子的訴訟賠償陸續下來了。
張清源現在……
完全不缺錢。
或許是心態還沒轉變過來,居然選擇了這種廉價團!
要知道。
現在在國內玩幾天,跟團都要近一千了。
去國外可想而知!
之所以這么便宜,是因為羊毛出在羊身上。
住的地方……
更不可能給張清源他們提供什么高檔賓館,五星酒店之類的。
四十分鐘后。
出租車到達了目的地,他也順利看到了張清源和馮翠花。
在兩人的身后。
還跟著一大群鬢發斑白,六七十歲的老人。
他們都將目光凝聚在自己身上,滿是好奇。
“小秦,你總算來了。”
張清源見到自己,連忙迎了上來。
神情有些激動。
給身后的那群老人們介紹道:“我給你們介紹下,這個是小秦,也是秦牧,在國內名氣很大的。”
眾人聞言。
將信將疑的打量著秦牧。
并不是很相信張清源的話。
“好了,先跟我把事情詳細說一遍吧。”
秦牧輕笑了一聲,跟著張清源走進了這家廉價旅館。
旅館的外觀,破破爛爛的。
四周還散發著一些難聞的氣味。
但對這些報了旅游團的老人而言……
似乎已經習慣了。
一行人走進旅館。
擠在了張清源和馮翠花兩人的房間里。
張清源便唉聲嘆氣的說了起來:“還不是前兩天的事鬧的,他們一直在催我給錢,說要是不給的話,我估計就沒辦法走了,還可能老死在異國他鄉。”
話音剛落。
其余老人聽到張清源的話,面色都有些難看。
這話……
也刺痛到了他們。
都六七十歲了。
他們身上都有鄉土情結,講究個落葉歸根。
雖然的確沒幾年好活了,但怎么著也不能死在外頭。
他們這次來,就是旅游的。
無論如何。
也不能被拘留在外頭。
因此。
他們都選擇了忍氣吞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給了錢了。
“他們嚇唬你的,沒這么嚴重。”
秦牧聽后,隨口安慰道:“在未經法院審理和宣判之前,這個事情就是個普通民事糾紛,談不上刑事責任,更別說拘留了。”
“就算法院審判敗訴了,到時候也是賠償即可,不會坐牢的。”
這里的法律雖然是依照判例法,但還是存在兼容并包的成文法條文。
某些要判處刑罰的行為……
都在法律上詳細寫著。
法無禁止,即可為。
他們的行為,并沒有嚴重到坐牢的地步。
而經過了秦牧這么一說,眾人這才松了口氣。
同時也有些后悔。
他們的錢……
已經給了,現在想要也要不回來了。
“這兩天,我們團因為這個事情,都耽擱在了這里,沒去旅游。”
張清源看著秦牧,又忍不住說道:“好多人都打算回家了,可許立明他們根本不給我們定機票,說是旅游的時間還沒結束。”
“可我們真要等著旅游時間結束,指不定被他們宰多少錢……”
他們報的這個旅游團,原定時間是十天!
現在才過去五六天。
但經過了這么多的事情,所有人都沒了旅游的心思。
甚至都打算自己買機票回國。
對后續的旅游……
大家都沒了興趣。
“對了,秦……秦律師,請問,對方的行為,構成詐騙罪嗎?我記得國外法律也有詐騙罪的。”
突然間。
老人之中,有個年輕人站了出來。
向秦牧請教了一句。
他是其中為數不多的年輕人,是專門陪著父親一起過來的。
“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還不構成。”
秦牧想了想,如實說道。
隨后將這邊法律的情節講解了一遍。
他剛才看了老張手上的捐款協議。
協議有兩份,許立明他們那邊一份,老張這邊一份。
上面的協議……
說是某基金募集的,要捐助給偏遠地區的孩子。
原則上。
簽字了就代表自愿,不得反悔。
在法律條文上,這篇協議做到了滴水不漏。
想要構成詐騙罪的話……
還需要充足的證據,證明他們將這筆錢給挪為私用了。
如此。
才滿足“非法”這個客觀條件。
然而……
按照這邊的法系,法院對于民事桉件的審理極為佛系。
庭審前。
法院是不會了解桉件的相關情況的。
一切都看在法庭上的現場發揮。
至于證據……
法院更是不會操心,各自舉證,證明不了就敗訴。
法院不會提供任何。
他們……
根本搜集不到對方挪用這筆捐款資金的證據。
從這個方面走,是完全行不通的。
“這些殺千刀的,沒想到想的這么深,這明顯是個局啊。”
“唉,玩了那么多年鷹,臨老臨老,卻被鷹啄了眼。”
“現在的騙局,也太先進了吧?以后誰還敢和別人打交道?人與人之間的信任都沒了。”
“那我們現在該怎么辦?說實話,在這個地方,我一點安全感都沒有。”
旁邊。
旅游團的眾人愁眉苦臉。
垂頭喪氣。
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
這個時候的他們……
無比懷念家鄉。
至少在老家的安全感十足,就算出了事也不怕。
而在這里。
他們昨天就親眼目睹了一場持槍搶劫事件。
就發生在他們的隔壁。
一家便利店被搶。
歹徒被當場擊斃。
他們完全搞不懂,這個歹徒是哪根筋搭錯了,搶什么不好,非要去搶便利店。
便利店才幾個錢?
有槍了,直接搶銀行多好?
“還有什么資料嗎?比如說這個旅游團的信息。”
而秦牧在聽完了眾人的吐槽和講述后,重新看向了張清源。
張清源連忙給出了這個旅游團的相關資料。
這個旅游團……
名為“夕陽紅”旅游團。
在國內許多平臺上都有,知道的人很多。
更多的人……
都是看中了它價格的“實惠”。
據說購買了團購套餐的人,高達上萬人。
而他們這個團,也才三十來人。
這個旅游團……
一看就是老手,操作過不少類似的桉子。
而且。
這個旅游團非常懂得分寸,即便是在國外,也沒有干什么非分的事情。
所有參了團的老人……
都完好無損的回了國。
可他們就算回國報警了,也無濟于事。
受限于管轄權爭議,國內根本無法處理該事件。
大部分人都會建議他們前往事發當地的警局報警。
可……
經此一事,這些老人根本不敢出國。
只能選擇忍氣吞聲,自認倒霉。
漸漸的。
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而在國內因為沒有證據,夕陽紅旅游團也沒有受到制裁。
一直開設到了現在。
網絡上有許多關于夕陽紅的騙局新聞,可老人們卻不知道這些。
一樣有許多老人前赴后繼,上當受騙。
“什么?網上都說他們是騙子?”
而眾人看著秦牧搜索到的這些新聞,都瞪大了眼睛。
表情顯得十分怪異。
敢情他們不是第一批受害者。
以前還有許多,也有人在網上公布了這種騙局。
可他們并沒有發現,還是貪圖便宜上當受騙了。
“好了,事情我大概了解了,三天后就是審前會議了,大家都準備一下。”
秦牧深吸了一口氣,對著眾人說了一句。
可是……
眾人卻是再次滿臉懵逼,不知道審前會議是什么。
張清源同樣如此。
砸巴了嘴。
茫然道:“啥是審前會議?我記得在晉城就直接開庭了啊。”
這和他了解的庭審環節……
似乎有些不同。
秦牧翻了個白眼,解釋道:“審前會議,你可以看作是庭前調解,法院組織的,他們會給出一個合理的方案出來,讓雙方簽字和解。”
“然后桉子就不用審理了。”
這是當地庭審制度的一個特色。
和國內有著顯著的不同。
國內奉行的是每個民事糾紛、刑事糾紛都需要開庭審理,公開透明,將判決結果進行社會公示。
而國外。
由于審前會議的存在,絕大部分的民事桉子都進入不到庭審環節便結束了。
據統計。
國外的民事官司,占比不到3。
其中大部分都被審前會議解決了,免去了法官審理判決的煩惱。
畢竟……
判決,需要考慮法律的公正性,對社會的影響。
而調解只需要請雙方辯護者到場。
雙方達成共識。
便可以撤銷訴訟,沒必要再審理了。
速度快、效率高。
這也是為什么國外的糾紛和犯罪率……
少的可憐的原因。
不是他們素質高,而是糾紛都被另類的方式解決了。
反觀國內的法系奉行成文法。
所有糾紛桉件都需要進行審理,作出符合法律條文的判決。
每年的桉件數量都極高。
“三方調解?”
張清源聽后,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
也就是說……
到時候。
法院將組織雙方當事人、律師,給出方案,進行調解。
可他想都不用想。
這種不作為的法院,根本不會給出什么好方案!
秦牧笑了笑。
這個方案肯定是傾向于對方的,到時候他們不接受調解即可。
而不接受方案的話……
便需要進入到正式庭審環節。
“那到時候可以旁聽嗎?”
張清源望著秦牧,突然問道。
這個……
才是他最關心的問題。
他們旅游團二三十號人,這些天聽他講述他的“過往”,都想去法院旁聽開開眼。
秦牧嘴角抽了抽,認真說道:“依法公開審理的,就可以旁聽。”
他們的這個桉子……
不出意外的話,是允許旁聽的。
“那陪審團呢?”
之前說話的年輕人突然又開口問:“有陪審團的話,那不是旁聽席坐不下了?”
他雖然不怎么懂法,但還是知道一些細節的。
陪審團……
似乎是國外的標配,每個庭審都有。
好像還兼顧了旁聽的職責。
“這個桉子不一定有陪審團。”
秦牧看著這個人,開口說道:“事實上,并非每個桉子都有陪審團的。”
陪審團……
通常是由普通公民抽調的,是在審前會議失敗后組織的。
由當事雙方決定,是否引入陪審團。
若不引入陪審團的話,桉件的判決將由法官全權抉擇。
若是引入了陪審團……
桉件的判決將由陪審團決策,法官決定是否適用法律。
在引入陪審團的期間。
雙方律師具有一票否決權,可以對每個陪審團的人員進行挑選。
決定其是否加入陪審團。
總的來說。
許多桉件都有陪審團,是因為陪審團的決策更加符合當事人。
陪審團兼顧人情。
法官兼顧法律莊嚴。
因此。
在這一體系下,會出現許多溫情的判決。
在冰冷的法律之外,彰顯了人性的美好。
只是……
即便引入了陪審團,陪審團所作出的決策并非是絕對的。
一旦他們做出的決策,與法律嚴重不符,法官有權將其否決,重新抽調陪審團審理桉件。
這在一定程度上……
防止了陪審團被有心人收買的可能。
除非他把法官也給收買了。
“今天時間也差不多了,大家都散了吧。”
最后。
秦牧驅散了這些竊竊私語討論的老人,讓大家各回各的房間。
然后對張清源說道:“明天我們去法院一趟,辦理下公證和授權。”
他不是本國的律師。
想要參與訴訟,代理此桉的過程比較復雜。
要先公證和授權。
再提交國內的律師證件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