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的深山。
少年坐在猛虎旁邊。
他太累了,哪怕身上臟兮兮血糊糊的,也要往后躺下先調息休息一會兒,然后再找地方洗澡。
他隨意摘了根枯黃的勁草叼在嘴邊,一晃一晃著,目光瞥過虎妖身后瑟瑟縮縮的六道陰影。
那顯然是倀鬼了。
倀鬼六道,恍如一家六口,少年少女,壯漢美婦,老者小童...
這六只倀鬼面對主人的主人,顯然都有些不知所措,遠遠地佝僂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彎著腰。
白山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
倀鬼,被噬于虎,卻心有怨恨,故而引來更多的人任虎吞食。
顯然,倀鬼很可憐,卻又很可恨,可謂是惡。
而吃人的老虎,對人而言,也絕對算是惡。
可自己卻成了它們的主人。
白山雙手枕頭,發出一聲自嘲的笑,“真沒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也會成了惡人...”
四米長的黑紋白虎趴在地上,看著主人,很疑惑主人為什么突然說他自己是個惡人,它扭著虎軀,用爪子“啪嗒啪嗒”地撥弄著黑色的鎖鏈,又抬爪挖了挖脖子處的鐵圈。
怯生生的聲音在白山腦海里響著:“主人,你修煉好啦?”
“好了。”
“那...開,開,開...”虎妖雖然不明白怎么就修煉好了,但它也管不了那么多,只想打開鎖鏈。
“等天黑。”白山回了句。
虎妖怯生生道:“那...肉?”
白山瞥了一眼虎妖,養這東西就好像養個車似的,車要加油,虎要吃肉。
白山隨口問:“過去怎么解決的?”
虎妖在白山腦海里回應道:“倀鬼引的。”
白山問:“人嗎?”
虎妖點點頭。
白山掃了一眼,奇道:“骨頭呢?”
虎妖道:“太餓了,連骨頭一起吃了...”
白山愣了愣,本能地想問對方是不是盜匪。
如果是盜匪的話,那么他就覺得自家的虎妖沒有作惡,不算太壞,那么他就好像也變得正義了起來。
但如果是周邊的獵戶呢?
白山仰面看著天空,折騰了大半天,臨近傍晚,這陰天竟是轉晴了,厚重蒼紅的晚霞鋪滿長空,如燒到盡頭的火焰,呈現出一種糅雜著灰燼的深沉。
天雖放晴,卻快黑了...
良久...
他終究沒有去問虎妖吃的是什么人。
他已經想好了。
就當壞人吧,反正又沒得選,他不可能不用虎妖。
即便虎妖真吃過無辜之人,他也不可能為那些人報仇。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希望他和妙妙姐都能活上一千年。
不過,他也不可能違背自己的想法...
“中王,以后不許吃人了。”
“啊??”虎妖大驚失色,“那吃什么?!”
白山道:“我給你肉。
至于活物,需得我同意,你才能吃,回去了...有機會我給你列個表,表上會規范你的飲食。”
虎妖:......
它扭著身子,用一雙爪子“啪嗒啪嗒”地玩著鎖鏈,似是在發出無聲的抗議。
白山忽地厲聲道:“你若敢再吃人,我就一念打散你的神魂!”
虎妖頓時不動了,“嗖”地一下子坐直了,乖巧的像一頭正在拉屎的大貓。
白山從芥子袋里丟出十斤肉,然后微微閉上眼,躺了一會兒,這才恢復了些力量。
不覺,夕陽已去,星河漫天。
白山在黑暗里睜開眼,盤膝而起,靜坐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氣...
本來吃好肉也趴著的虎妖驟然炸毛了,這是一種強大威脅就在身邊的本能反應。
虎妖看向威脅的源頭,那正是主人。
此刻坐在夜色里的主人,周身散發著一種恐怖的氣勢,明明只是個勉強脫離了瘦弱范疇的少年,卻好似一只披著人皮的兇獸。
虎妖急忙坐直了一點,以表示自己的態度很端正,對主人也很恭敬。
白山身形一動,便是出現在了虎妖身邊,右手猛探,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魔手,直接抓在了虎妖脖子上的鐵圈處,雙指如斬金斷鐵的利爪,猛力鉗下。
叮!!!
一聲沉悶的裂響。
掛在虎妖脖子上的項圈頓時裂開了。
虎妖愣住了,主人好猛啊。
白山也是稍稍愣了愣,但轉念一想就明白這個枷鎖很可能是基于“自己練成猛虎嘯夜篇”的前提而設計的。
換句話說,只要他練成了這功法,就可以直接打開枷鎖。
不過仔細想來,若是他用“坐忘”加“鯨吞氣”能不能開呢?
可是,若是他沒有修煉其他功法,又如何懾服虎妖?
如此說來,這兩樣即便沒被完全考慮進去,卻也至少有部分被考慮了。
可是,“九層”和“九層大圓滿”似乎是兩種境界,而“夜魔”這種力量只有在達到“九層大圓滿”才能領悟,那是否把這個因素考慮進去了呢?
若是沒有考慮的話,那自己還是打不了這鎖鏈...
也許,這根本就是要小梅姑娘來解開的?
算了,不想了。
越想越亂...
虎妖擺脫了束縛,搖頭晃腦甩著尾巴地往遠跑去,六只倀鬼急忙隨著虎妖而去。
白山并不擔心它逃跑,這虎妖只是悶太久了,所以去活動下筋骨。
他起身,循著水聲,來到一條山泉邊,然后解開斗篷...
斗篷上又是血又是他身體里的污漬,就算洗了也沒法穿了。
“中王!”
他在腦海里喚了聲。
沒多久,一陣旋風從遠處“嗖”地一下刮了過來。
虎妖帶著六只倀鬼抵達了。
白山道:“幫我收集一點干燥的枝干,我要生火用。”
“嗷嗚~~”虎妖正興奮著,甚至都沒在腦海里回話,直接就搜集去了。
白山則是穿著內里的衣衫直接躍入泉水中,清洗起來。
他取出面具,又好好地洗了會兒,但染血太多,無論怎么洗,那木面具總歸帶著許多紅絲,好像凌亂的血痕,很是駭人,而衣衫上雖然沒有印入多少血漬,但卻黑糊糊的,這倒是勉強能洗干凈。
未幾,虎妖叼著不少柴火跑了過來,堆成小簇。
白山取出芥子袋里常備的火折子,升起篝火,待到火焰熾熊熊了,他把斗篷丟進去,燒了個干凈。
然后,他從水中起身,也不用深吸一口氣,就發現力量正處于大幅度增強中。
“這是來自‘夜魔’的力量,只要在夜晚,我就會一直處于0.6-1倍的力量增幅之間,而且沒有額外的代價...這種力量,太可怕了。”
白山之前要用真氣烘干衣服的水份,還需要借助“鯨吞氣”,可現在他只是稍稍運氣,龐大的真氣就如大江海潮,翻涌噴薄,白茫茫的霧氣包裹住一個瘦弱的輪廓,未幾...他的衣裳就都干了。
他仰頭,看了眼正傾瀉而下的月色,長舒一口氣,算是恢復了一半以上的精力,再回去睡一覺那就都齊全了。
不過...
他忽地縱身而起,坐在虎妖身上,一揮袖,勁風卷起篝火,使之熄滅。
“回去之前還是先去看看三縣剿匪的情況吧。”
“古霜原是個厲害的人,應該沒事吧。”
...
...
片刻后。
崔嵬幽黑的山巖上,月光穿破陰云,化作一條條皎潔的光柱,投落在落滿尸體的不歸峽中。
峽上的高崖上,一只森然而巨大的黑紋白虎正靜靜站著,毛發在風里飄揚,充滿了力量感。
白山坐在這近乎四米的虎妖背上,默然地俯瞰著腳下的戰場。
“下去看看。”
一聲令下,虎妖頓時動了。
踏!
踏!
踏踏踏!!
虎妖在絕壁之間,快速地縱越,很快落在了地上,然后踏著爪子,走向前方的尸山血河。
它走了走著,喉嚨處就傳來咽口水“咕嚕”聲。
白山隨手從芥子袋抓了塊肉,丟到它嘴里。
虎妖一口吃下肉,然后邊咀嚼邊走。
白山則是四處看著。
忽地,他拉了拉虎妖的頸毛。
虎妖頓時停了下來。
白山側頭看去,瞳孔緩緩收縮。
月光下,丈八大矛折成兩截,斜插在地上,而在地上的還有兩截尸體,那尸體好像是被某種巨力撕開的。
尸體的前半截是個魁梧的男子,他雙目猶然瞪著,怒意沖冠,睚目欲裂,憤憤地看著天空,不肯瞑目。
白山沉默良久,從虎妖身上縱身而起,來到那尸體前,抬手撫過他的臉龐,讓他合上眼,繼而從芥子袋里抓出一壇柳葉燒,拍開封泥,在那尸體前撒下一潑甘醇火烈的酒水。
他對尸體頷了頷首,道了聲:“古大人,走好。”
說罷,他收回柳葉燒,又重回虎妖身上,拍了拍虎頭道:“往里跑。”
虎妖奔騰起來,卷起一陣惡風,馱著主人往不歸峽深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