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橋大學。
三一學院。
院內的公共走道上。
此時此刻,小麥正與徐云并肩齊行。
“噯,羅峰先生。”
在走過一處彎道時,小麥終于忍不住了,只見他用胳膊肘輕輕撞了撞徐云,嘀咕道:
“羅峰先生,你有沒有感覺有些奇怪?”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一路上學長學姐看我的眼神似乎不對勁......”
徐云輕輕瞥了他一眼,說道:
“當然不是錯覺,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他們看得不是你,而是我。”
說完。
他便扭過頭,看向了一位正在打量著自己的男生。
二者視線碰撞。
男生立刻冷哼一聲,將腦袋一偏,轉向了別處。
見此情形。
徐云苦笑著搖了搖頭,嘴角揚起了一絲自嘲的弧度。
其實早在一個多小時前遇到瓊斯·博德時,他便從對方冷淡的態度中看出了一些端倪:
若是所料不錯。
自己‘走后門’的事情,昨夜過后應該已經傳開了。
畢竟劍橋大學的研究生本就不多,課程、住宿之類的事情都會涉及到個人信息,消息擴散是無可避免的情況。
所以徐云自然就從學弟/校友這層身份,降格成了白眼生成器。
至于這些路人能立刻認出自己的原因......
開玩笑。
現在劍橋大學有幾個東方人?
哪怕包括印度裔在內,都未必超過三個吧?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認出徐云實在是太簡單了。
其實對于劍橋大學的學生們而言,徐云能夠把小牛的親筆信交給三一學院,這原本是一件非常令人振奮欣喜的事情。
如果徐云的要求只是金錢之類的報酬,那么幾乎沒什么人會鄙視他,甚至還可能會收到大量的感激。
但徐云的做法卻不然。
他以此獲得了一個研究生入學名額,這就讓很多對自己身份極其驕傲的劍橋學子們非常不爽了。
套用一句喬峰的名言就是:
“我蕭某大好男兒,竟與你這種人齊名?”
這種事情在后世的作者圈里也很常見。
某些靠著刷數據上位的作者縱使進了精品群甚至大神群,其他大佬們也會選擇將他孤立。
好在徐云已經經歷過了兩個副本,在正式被小牛和老蘇接納之前沒少受過白眼,心態還是比較平穩的。
話說回來。
這么高強度的拋白眼,也不知長此以往,劍橋大學會不會有人真覺醒了白眼或者寫輪眼?
隨后徐云調整了一番呼吸,帶著小牛繼續沿著東南方向前進。
在穿過幾道建筑以及一堆白眼的注視之后,二人終于抵達了一處四四方方的建筑外。
這處建筑位于距離數學橋四五百米的一處開闊空地上,四四方方的其貌不揚,像是個倒扣的鞋盒。
建筑的南側有一座凸起的塔樓,像是一根天線似的高高揚起,也是整棟建筑最顯眼的一塊區域。
塔樓的高度大約有七層,其余樓體則為三層。
徐云輕車熟路的帶著小麥來到建筑入口,推動開了厚重的旋轉門。
推開門的一瞬間。
叮鈴鈴。
隨著風鈴的響起。
徐云和小麥的面前,忽然出現了一條七八米長的通道。
通道兩側排列著十多尊歷史偉人的雕像,目光或堅毅、溫柔、或銳利的平視前方。
一股紙張與腐木混合的幽香同時也充滿了鼻翼,頭頂上都鐸王朝的華麗吊燈搖搖欲墜,哥特式的建筑內飾風格展現的淋漓盡致。
徐云和小麥仿佛進入了歷史的暗道,突兀的滑入了塵封的中世紀。
這里便是劍橋大學的圣地,劍橋圖書館。
眾所周知。
劍橋大學一共有140座圖書館,但真正能被冠以‘劍橋大學圖書館’的有且只有一座。
那就是位于國王學院禮拜堂附近的這座‘University
沒錯。
它的真名就叫做大學圖書館,直接了然。
這座圖書館創建于1424年,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圖書館之一。
原本它的藏書全靠捐贈,數量一直不多。
但在1709年。
經過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爵爺的提議,法律規定英國出版的所有圖書都必須交送復印件至該館之后,圖書館的藏書量劇增。
如今它擁有六百多萬本藏書,包括很多名人的論文、手稿,而且還有10萬冊的中文書籍。
這也是徐云上輩子在劍橋做交換生期間,最喜歡停留的一個地方。
其實對徐云來說。
頭幾次去大學圖書館與其說是學習或者借閱書籍,不如說更像是一種瞻仰儀式。
走在狹窄幽暗的書架之間,書冊寂靜的封面會讓你連呼吸都沉淀下來。
你會擔心驚動了正沉溺書海的校友,更會擔心驚動了書頁間地板下那些不朽的靈魂。
徐云不是個很有小資情調的人,但哪怕是他也不得不承認,晴朗的午后,在走廊里游走確實是一種享受。
或許當年霍格沃茨里的那頭蛇怪,也是帶著這種想法才在校內游蕩的吧。
徐云最喜歡的動作,就是拿著放大鏡,去觀察幾百年前刻在橡木書桌上的凹槽。
他也曾推開一扇扇未知的大門,去尋找著陰影里那些寂寞卻永恒的精神。
不過遺憾的是。
精神沒有找著,某次徐云還意外見到了一對正在門后追求刺激的小情侶,然后......
濾鏡就碎了。
從那以后。
劍橋大學的圖書館對他來說依舊值得尊重,但那股朝圣般的心理卻不復存在了。
后來徐云又談了個女朋友,也是一位交換生,徐云的一手廚藝就是那時候練的。
她也很喜歡泡圖書館,最愛做的是尋找那些年代久遠的書。
當時她曾經很文青的告訴徐云:
這里的書比其他圖書館的書更重,顏色更為深沉,是因為寫書人的靈魂和讀書人的靈魂便寄居于此。
所以兩百頁的一本薄書在手中掂量,竟然有不可承受之重。
然后徐云很認真的告訴她:
一冊書從書架上抽出來,手指經常接觸就黑了,浮塵日久天長浸蝕到書皮的紋理之中。
所以再怎么擦拭也褪不去那層暗淡,并不是靈魂的顏色。
同時灰塵一多,重量自然也就更重了,不信你可以抖抖看——哦對了,也許還有霉菌啥的。
后來女朋友沒幾個月就和徐云分手了,六一兒童節徐云還看到了她給女兒慶祝節日的朋友圈。
咳咳......
當然了。
大多數情況下,劍橋大學圖書館的氛圍還是很嚴肅的。
視線在回歸現實。
1850年雖然在時間上要比后世早上不少,不過六百年的校史和四百多年的館史,依舊留下了浩如煙海的底蘊。
此時的小麥像是一位虔誠的信徒,認真的從每座雕像前走過,同時不停的念著這些人名:
“亨利·卡文迪許......知名科學家....彼得學院......”
“愛德華·柯克爵士...知名法學家...三一學院......”
“托馬斯·克蘭默大主教...知名神學家...耶穌學院......”
“奧利弗·克倫威爾....知名軍事家政治家...西德尼·蘇塞克斯學院......”
“約翰·哈佛...哈佛大學的創始人....伊曼紐爾學院.....”
最后,小麥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位目光銳利的年輕人身上:
“艾薩克·牛頓,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科學家...三一學院。”
驀然。
小麥忽然想到了什么,轉過頭,對徐云道:
“羅峰先生,你說湯姆遜先生和艾維琳學姐他們兩人,今后有沒有可能被列在這兒?”
徐云很果斷的點點頭,艾維琳他不了解,但原本時間線中的湯姆遜確實位列其中:
“是的,他們都是很優秀的學員,我認為可能性很大。”
隨后他頓了頓,又補充道:
“麥克斯韋,其實我覺得你也能成為他們的一員呢。”
“我啊?”
小麥詫異的用食指指了指自己,下意識的就想否認。
不過嘴角囁嚅幾下,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發,低聲說道:
“希望有那一天吧......能排在托馬斯·克蘭默大主教身后我就知足了。”
徐云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
傻孩子。
后世別說托馬斯·克蘭默了。
在劍橋大學的所有雕像中,都只有一個小牛比你靠前而已。
哪怕是你所崇敬的湯姆遜先生,也只能相隔七個身位,在后面遠遠的望著你這個和他睡過幾次覺的蘇格蘭天才。
隨后徐云招呼小麥繼續前進,穿過通道,走入了另一扇門。
這扇門連通的是圖書館南翼大廳,也就是七層的那座塔樓。
剛一進門。
徐云和小麥便見到了一位表情肅穆的燕尾服中年人。
此人的樣貌有些類似柯南里的詹姆斯,國字臉,右前額留著一戳劉海,胡須是濃密的八字形。
見到兩人出現,此人堅決而又不失禮節的攔住了他們:
“兩位先生,請留步。”
1850年的劍橋大學還不像后世那樣可以免費參觀,所以管理員在沒有拍照合影這些‘職能’的同時,還要負擔起核查身份的工作:
“兩位先生,圖書館只對校內學生開放,請問你們有學生證嗎?”
小麥和徐云同時點了點頭。
他們掏出了艾維琳昨天順路給他們的學生證,遞了過去。
中年人先是接過徐云的學生證看了幾眼,有些生硬的念著名字:
“luo...luo....裸縫?”
徐云嘴角一抽:
“先生,是羅峰啦......”
“抱歉......”
中年人道了聲歉,正準備把學生證還給徐云,忽然動作一頓:
“等等,羅峰?你就是那位交還了牛頓先生親筆信的東方人?”
說完他又想到了什么,飛快的將小麥的學生證接了過來:
“詹姆斯·克拉克·麥克斯韋......”
徐云見說朝著小麥聳了聳肩,看來哈利波特的戲碼又要上演了。
果不其然。
中年人見說表情一正,優雅的抖了抖衣領,對小麥伸出手道:
“麥克斯韋同學,羅峰同學,歡迎你們二位來到劍橋大學圖書館,我是圖書館的管理員阿萊斯亞·海佛斯。”
徐云微微一挑眉。
瞧瞧。
不愧是做圖書管理員的,這格局就是不一樣。
這還是今天處了小麥以外,第二位和他打招呼的人來著。
另外海佛斯這個姓氏不太常見,再結合此人的職業判斷......
如果沒猜錯,他多半就是劍橋鎮上海佛斯書店的創始人了?
徐云之所以會對海佛斯書店有印象,一來是因為它是劍橋鎮最古老的書店之一,名氣很大。
邵洵美還和徐志摩、徐悲鴻在這家書店里面過基,稱其為‘海法書店’。
二來么......
則是因為一篇文章。
沒錯。
又到了鞭尸《意林》的時間了。
依舊是徐云讀高中那會兒,他曾經在《意林》上讀過一篇文章。
名字叫做《劍橋的書攤》。
書中稱。
從19世紀末到20世紀40年代,也就是19001940之間。
在劍橋大學的書攤上,人們總能見到一個口含雪茄,留了一撇小胡子,面帶笑容的人。
他就是書攤的主人臺維。
臺維先生的書攤在劍橋擺了40多年,因為價格便宜,書樣豐富,有許多教授和學生曾光顧過這個書攤。
其中最值得稱道的是經濟學大師凱恩斯,他與臺維是莫逆之交,甚至幫忙臺維在講課中直播帶過貨。
臺維生前學校還曾專門為他舉辦過一個盛大的午餐會,師生們反他敬為上賓。
感謝他提供的“永恒而偉大的知識”。
文章最后感嘆。
懂得尊重小人物的民族,才能夠出現杰出的大人物,接著又是一系列的自我反思。
但徐云在到了劍橋之后才知道。
雖然臺維不像之前的亞歷克斯·達烏提一樣完全是虛構的人物,但真正的原因卻也和文章所說的截然不同。
這個所謂的‘臺維’先生其實真名叫做古斯塔夫·大衛,也就是David,說是戴維也行。
臺維這個詞帶有很強烈的早期翻譯色彩——沒錯,最早提到他的就是上面提到的邵洵美。
但邵洵美只是提過此人的名字而已,剩下的內容全都是《劍橋的書攤》這篇文章的作者添加的情節。
大衛書店確實為劍橋貢獻了不少藏書,2022年的劍橋圖書館中大約有一千本左右的書冊是購自大衛書店的原本,但這位老板壓根不是什么小人物。
古斯塔夫·大衛是一位從法國搬到劍橋的書商,1860年生人,時間是沒錯的。
不過他沒長胡子,同時因為肺癆的原因也不抽雪茄——照片在大衛書店一進門就能看到,有點像剃了胡子的狄拉克。
所以這在人設上就和文章有出入了。
其實呢。
古斯塔夫·大衛是一位法蘭西的貴族后代,他在剛到劍橋的時候,立刻就給基督學院捐贈了5000英鎊。
按照之前提到的購買力換算,大概現在的四百萬上下吧。
另外邵洵美買的《莎士比亞全集》售價為3.5英鎊,比當時的大眾價格貴了20,價格也一點兒都不便宜。
他最開始做的生意算是掮客,也就是通過自己的家族渠道,售賣高盧和尼德蘭出版的翻譯作品。
這在互聯網購物還沒出現的當時,解決了很多劍橋學生的閱讀訴求,這才有一堆劍橋學生會光顧他的商店。
同時他還專門銷售劍橋大學研究生的手稿,每一本都有作者簽名,為那些合作者帶來了不菲的外快。
所以才會有學生們舉辦宴會,‘敬為上賓’、‘感謝他提供永恒而偉大的知識’的這么一回事。
至于他和凱恩斯能扯上關系,則是因為這家書店的位置在凱斯學院大門的斜對面。
另外凱恩斯在《就業、利息和貨幣通論》中,還吐槽過大衛書店溢價的事情。
因為凱恩斯是靠著數學及古典文學獎學金才能繼續大學學業的,學生時期窮的跟網絡寫手似的,對于這種溢價書商自然是極其厭惡。
結果到頭來倒好,凱恩斯和大衛居然成莫逆之交了。
這樣一個標準到不能再標準的商人,擱現在相當于幾個億資產的大富翁,妥妥的上層階級。
到某些人的嘴里,居然就成了被尊重的小人物。
到頭來還要咱們自個兒反思,這你找哪兒說理去?
也正因有這么一回事,所以徐云才會對被邵洵美提及的另一家海佛斯書店記憶猶新。(注:最近因為一些眾所周知的原因,有些新來的朋友是直接訂閱
的,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接受這種辟謠科普呢?歡迎留言哈,我會酌情參考調整的。)
隨后徐云和小麥謝絕了海佛斯引路介紹的想法,順著過道走向了借閱區。
小麥此時的還沒有接觸電磁學,因此他準備借閱的是自己的專業書籍,也就是數學書。
帶著小麥來到數學專區后。
徐云與暫時分別,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嘎吱——
來到區域邊緣,徐云輕車熟路的推開一道木門,手扶著冰涼的鐵質懸梯欄桿往高層走去。
如今的劍橋大學學生人數并不多,空無一人的樓道顯得非常安靜。
鞋子觸碰鐵板樓梯的聲響因而更加刺耳,隱約令人有種探險的快感。
上面一層更加沒有人,光線從密密麻麻的書架間吝嗇地透過來,帶著紙張濃重的霉味。
徐云順著指示牌邊走邊看,希望能找到自己想要的專區。
在這個沒有書目代碼可以查詢的年代,找書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十多分鐘后。
徐云停留在了一處指示牌下。
俯下身,在書架上認真開始查找了起來:
“《從平凡走向偉大:威廉·吉爾伯特》.......”
“《棄子到國王:巴霍巴利王》......”
“《重生胡克:開局簽到萬有引力公式》......”
“《千年名人:北歐風云人物全書》......”
“《書名能別帶冒號嗎:歐洲文學發展史》.....”
“《牛頓爵士與我娘親二三事》......”
過了幾分鐘。
徐云忽然眼前一亮。
伸出手,從書架里取出了一本保養的還算不錯的書籍:
《16501830:科學史躍遷兩百年》。
日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