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內。
隨著幾個話題盡皆遇阻。
現場的氣氛頓時又一次變得有些壓抑了起來。不過很快。
意識到這種氛圍會對士氣與心理造成很大打擊陸光達便重新起了個話題,對李覺說道:「李指揮,我聽說新來的一批糧食已經到了?」
聽到糧食這個詞。
李覺臉上原本緊繃著的線條總算也柔和了不少。他轉頭看了眼老郭,笑著說道:
「沒錯,四支車隊加起來的物資大概一百多噸吧,糧食應該有八十到九十噸—這還是扣掉路損后的數字。」
「好家伙,八十到九十噸?」
陸光達頓時眼前一亮,忍不住舔了舔嘴角,難以置信的問道:「能有這么多?」
這個話題雖然是他刻意引申出來的,但他事先卻并不了解具體的數字—基地高層得到消息的時候,他人還在戈壁灘呢。
陸光達的意外令李覺很受用,他重重點了點頭,朝會議室外努了努嘴:「當然有,那些物資就在外邊的空地上,你大可自己去看看嘛。」
「而且據說這批物資里頭還有很多土豆和精面,蛋白質的含量總體都不低。」啪
陸光達見說猛一拍掌,臉上涌起了一絲紅潤:「這可太好了!」
李覺給出的這個消息像是冬日里升騰起的暖陽,將陸光達心中的陰霾瞬間驅散了大半。要知道。
在今天之前,221廠的糧食儲備已經見了底,前景迷茫。陸光達....或者說每個領導身上的壓力都很大。
廠里的人員實在是太多太多了,不是幾十斤幾百斤糧食就能解決的范疇。目前221廠的員工總數大概是1.2萬人,其中人員配置非常復雜:
負責廠區內線警衛的駐軍是西海省某涉核部隊,編制團級,實際配置得到過加強,人數大概1500人左右。
普通工人7000多人,包括了各種技術工種、勞力還有副業隊—副業隊主要負責西海湖捕魚、金銀灘草原上的畜牧以及其他一些雜事。
科研人員4000多人,大部分都是國內大學畢業的大學生,海歸留學生400左右。同時不同的人員定位,分配到的工資、糧食份額都是不一樣的。
這三類人群中,科研人員的口糧配備最高。
無論是專家、組長還是剛到基地的大學生,每人每個月的口糧配額是26斤—不是主食26斤,而是所有食物26斤。
工人每月的口糧配額是22斤。警衛部隊則是21斤。
這是什么概念呢?
后世普通快餐店里一碗米飯的規格大概是150克,壓實摞高一點基本上破200沒啥問題。也就是后世一個成年人每天三餐光米飯,就要500克左右了—早餐算少點兒。
其他加上青菜、肉類這些配菜在內,一天吃個兩斤左右其實很正常。但在如今這個時代。
即便是最頂格的科研人員,一天也就只有400克出頭的糧食配額。更無奈的是。
由于目前的糧食產量和其他一些原因。
從221廠落成到現在,配額就沒拉滿幾次過。由于缺乏足夠多的蛋白質。
很多人....得,也甭說很多人了,就說陸光達自己吧,此時他的腳踝已經水腫成有拳頭那么大了。陸光達自己無所謂,但問題是類似他這樣情況的職工數量卻不少。
因此在過去這段時間里。
糧食的嚴峻性甚至已經超過技術上的問題了。
眼下得知基地新到了百噸糧食,你說陸光達怎么能不興奮呢?也不知道是不
是糧食這個消息帶來的動力。
陸光達整個人的氣勢立馬振奮了不少,只見他飛快的搓了搓手掌,對李覺說道:
「李指揮,我能把這個消息告訴給下邊的同志們嗎?這可是個提高士氣的絕好機會!」李覺點點頭,朝陸光達擠了兩下眼睛:
「當然可以,其實老陸,不瞞你說,宣傳部那邊已經在準備這事兒了。」「大概今天上夜班的時候,就會有很多「純路人'的消息傳出來了。」陸光達微微一愣,回過神后頓時笑了起來。
確實。
兔子們可是靠宣傳發家的,這種機會連他陸光達都能想到,何況搞政工的專業人士呢?隨后陸光達又看了眼桌上的那些外文資料,又對李覺問道:
「李指揮,那么這些文獻.....」
李覺見狀與老郭對視一眼,老郭意會的來到陸光達身邊,從密碼箱里取出了幾本書:「老路,這幾本空氣動力學和應用數學的書我拿走,其他你自己看若分吧。」
「不過分之前記得用鉛印備個份,翻譯成中文后再大范圍鉛印一遍,畢竟都是孤本。」「到時候我們再組織一次專家組會議,討論討論哪些資料可以公開給普通成員。」
「對了,記得給淦昌、開甲還有能寬他們留點資料,要不然他們估摸著今晚就提刀去找你了。」陸光達一拍胸脯:
「放心吧,我自個兒有數,我每個人給他們留兩本書,夠意思了吧?」老郭:
說著陸光達便嘿嘿一笑,生怕老郭反悔似的蓋上行李箱:「行,老郭,那我就先整理資料去了哈。」
「有了這些資料,老子就不信鏈傳遞這塊t還能難住我們!」看著干勁十足的陸光達,老郭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我就等著喝你的汾酒了,光達。」
陸光達回了他一個大拇指,點贊.jpg。
受父親鄧以蟄這個「老酒鬼'的影響。
陸光達平日里也很喜歡喝上兩口,品類上酷愛清香型的汾酒。
不過酒這玩意兒釀造的時候需要消耗糧食,在條件艱苦起來后,國內產酒的數量便降低了許多。受此影響。
陸光達也只好暫時中斷了自己狂飲的作風。
他在自己的床底下藏了兩瓶汾酒,每當項目有所突破的時候才會悠哉哉的喝上二兩。
有些時候的下酒菜是花生米,有些時候會掰小半片的壓縮餅干來壓胃—他這種級別的專家每個月都有極少份額的壓縮餅干和咖啡供應。
如果實在沒東西了,就往榆樹葉上抹點鹽巴干嚼。對了。
順帶一提。
陸光達在戒酒之后另外找了個新愛好,就是抽煙.....總而言之。
眼下老郭說要去找陸光達喝汾酒,寓意不言而喻。
隨后陸光達又與李覺、彭夢熊二人握了個手,便拎著箱子離開了會議室。
待陸光達離去后。
老郭又與李覺閑聊了幾句,同樣很快起身告辭了。.......
老郭目前的身份是華夏科學院學部委員,也就是后世的中科院院士,在國內的力學領域地位極高。同時在基地內則兼任九院副所長,算是基地內的中高層領導,在時間安排上相對比較自由。
加之今天他剛和蔡少輝驅車往返接近400公里去貴德交接物資,舟車勞頓人困馬乏。因此李覺便很大方的給他放了個假。
不過老郭并不準備就此歇息,而是打算在基地內溜達一圈后,就去找蔡少輝繼續帶隊進行項目研究。畢竟如今是真正意義上的分秒必爭,自己偷閑喘口氣,國家就得憋著了。
至于要去哪兒
溜達......
老郭的心中很快也有了決斷。離開會議室后。
老郭沿著二分廠的主干道一路直行,朝廠區的西南方向走去。此前提及過。
如今的221廠內設有18個廠區,總面積接近一個縣的三分之一。
每個廠區的間隔一般都在四五公里,從一個廠區到另一個廠區,步行往往需要半個小時以上。
為了讓員工們可以快速從生活區抵達這些分廠,李覺他們在修筑基地的時候,特意建了一條鐵路。這條鐵路外聯海晏縣,在此前沒出事的時候用于運輸物資。
對內則充作類似后世地鐵的「班車」,定時運送員工們上下班。它還有個很直觀的名字:
通勤火車。
其中二分廠的通勤站臺便在廠區的西南側。
老郭溜達到站臺的時候,恰好有一列通勤火車冒著煙,哼哧哼哧的抵達了站點。老郭出示了自己的員工證,隨準備下班的工人們上了車。
過了一會兒。匡次匡次
通勤火車慢慢開動了起來。二十分鐘后。
火車抵達了十八分廠的站臺。
十八分廠是基地的**領導機關,地下指揮中心,科技檔案、行政檔案地下庫,醫院商店、郵政和生活區、影劇院等都位列于此。
所以在私底下,十八分廠還有一個綽號:總廠。
下車后。
老郭跟著人群離開了站臺,通過警衛同志例行的審查,順利進入了十八分廠的廠區。
當然了。
這里說是廠區,實際上都快和一個小鎮的文化廣場差不多了。
接著老郭按照記憶又走了一段路,最終抵達了一處掛著221基地職工醫院的建筑外。比起貴德縣姚福川負責的衛生所,這座職工基地無疑要「正規」許多:
這座職工醫院的占地面積足足有數百平方米,外圍是一排高大的圍墻,大門處兩扇鐵門左右敞開,寬度約莫有個兩三米。
圍墻內則坐落著一座三層建筑,建筑通體土黃色,院子里還可以見到蔬菜以及幾個大花壇。同時與貴德縣診所明顯不同的是。
基地職工醫院的入口處,還站著兩位身形筆直、身后背著槍的勤務兵。
他們后頭的崗哨里甚至還有一副擔架,看起來似乎是急救用的—畢竟這年頭還沒有救護車。此時出入醫院的職工不多,從老郭大老遠看到建筑到現在,只有三人出入其中。
「咦?郭工?」
就在老郭琢磨著該怎么問路的時候,他的身邊忽然響起了一道詢問聲。老郭轉頭看去。
發現在距離他幾米開外的路邊,赫然正站著一位他的熟人—李覺的助理周材。
二人不久前還在二分廠區入口見過面,分別到現在也就兩個小時不到吧。
此時的周材手中正拿著一疊文件,從來他的向來看應該是剛從總廠的電報收發中心出來。「郭工,真是您啊。」
眼見自己沒認錯人,周材臉上頓時揚起了一絲笑意,便快步走到老郭身邊,關切的問道:「您怎么到醫院了?是身體不舒服嗎?」
老郭搖了搖頭,解釋道:
「多謝關心,我人沒事,我來醫院是想看看那個傷員的—小周,那個傷員在哪兒?」「傷員?」
周材微微一愣,沒想到老郭居然對個路人這么上心,下意識道:
「應該是在搶救室吧—我把他送到醫院后就去處理其他事兒了,您看,才和燕京那邊匯報了劍橋檔案的情況呢,至于他人現在怎么樣我就不清楚了。」
說著周材迅速掃了老郭兩眼,隱隱猜到了老郭的想法,便試探著問
道:「要不郭工,我帶您進去看看他?」
老郭沉吟片刻,沒有拒絕:「行,那就麻煩你了。」
周材朝微微一笑:
「您客氣了。」
隨后在周材的引導下。
二人很快走進了職工醫院。
職工醫院的一層大廳并不大,左中右方位分出了三條通道,去二三層的樓梯位于角落兩側。接著周材輕車熟路的帶著老郭走向了右邊通道。
進入通道后走了幾步路,拐過一個彎。
二人面前便出現一處標有「急診科」字樣的科室。
這年頭正式的醫護人員算是一個非常有地位的職業,即便是周材這種廠長助理,在醫院內也不敢過分張揚。
因此來到急診科后。
他并沒有炸呼呼的嚷嚷什么領導來了,而是低調的往科室內探了探腦袋,似乎在搜尋什么人。但很快又有些遺憾的轉過頭,對老郭說道:
「郭工,林主任不在科室,我們去手術.....」結果話沒說完。
周材便止住了話頭,朝老郭身后揮了揮手:「林主任!」
老郭見狀,便也跟著轉過了身。
只見距離他們七八米開外,此時正有一位穿著白大褂的中年醫師在朝急診科走來。中年醫師是個這個時代不常見的大高個兒,身高足足有一米九左右,身形相當魁梧。
外觀上則長著一副國字臉,戴著一副黑色眼鏡,頭發一絲不茍的梳成了大背頭,看起來就相當可靠。此人老郭也認識,叫做林宇,是目前職工醫院僅有的三位主任醫師之一,在基地內知名度很高。
很多人甚至未必認識李覺那個廠長,但一定知道林宇是誰。同時在醫術方面,林宇也配得上他的知名度。
林宇畢業于哈佛大學醫學院,醫學博士學位,在哈佛大學醫學院附屬麻省總醫院工作過接近十年。在如今這個時代。
國內中醫方面的大佬確實不少,甚至還有國手敢用刀片和銀針給刮白內障,并且順利成功。但西醫...尤其是純西醫這方面的人才,就很少很少了,與后世截然是兩種情況。
當初在提及林宇的時候,李覺還半開玩笑的和老郭說過一句話:
「如果不是我們基地必須要有一位大牛坐鎮,林主任現在早就是御醫了。」視線再回歸現實。
此時的林宇原本正在看著某份報告,聽到周材的話下意識抬起頭,朝這里看了過來。在見到周長和老郭二人后。
林宇的步伐微微一頓,似乎對二人出現在這里有些意外。
不過旋即便加快步頻,迅速走了過來:「周助理,郭工!您二位怎么到這兒了?」說罷。
林宇便想到了什么,目光關切的看向了老郭。
就像老郭認識林宇一樣,林宇對老郭這樣的基地主要領導,自然也并不陌生。周材剛剛和他分別不久,重新出現在醫院內顯然是為了陪同老郭。
而老郭這個人林宇也有所耳聞,是個很要強的「頑固分子'。如果不是真的扛不住了,應該不會跑到醫院來看病。
剎那之間。
林宇的心中閃過了許多種病情的猜測。
不過周材和老郭顯然不知道林宇的內心戲,在打完招呼后,周材便指著老郭說道:「林主任,是這樣的,之前我們不是送來了一位燒傷很嚴重的傷員嗎?」
「這位傷員是郭工路上遇到的,身份疑似比較特殊,所以郭工放心不下,就想過來看看他,順便問問情況如何了。」
林宇聞言眨了眨眼,意外的看了眼周材身邊的老郭。傷員?
原來老郭不是因
為自己身體問題來的醫院?
林宇這才微微松了口氣,思索片刻,對老郭和周材說道:「傷員的話....兩位請隨我來吧。」
老郭二人聞言,齊齊點了點頭。接著在林宇的帶領下。
三人順來路返回,橫穿過醫院大廳,走到了位于醫院另一側的住院區。七拐八拐后,抵達了一間病房外。
這是一間由混凝土和白色粉漆構成的病房,內部面積大概有十五平米左右,可以看到電燈和吊扇在工作。
雖然畫風依舊有些原始。
但比起其他病房的木制門窗和黃色土墻,卻明顯要好上無數倍。
病房內此時正躺著一個看不清面容、渾身上下都被裹成了粽子的人。
唯一能看清的便是他的左手邊掛著個吊瓶,右側則有一臺正在閃著黃綠光、有些類似播音機的設備。「兩位,屋內躺著的就是那位傷員了。」
來到病房邊后,林宇朝屋內指了指:
「他送過來的時候情況很危急,我們緊急做了搶救手術,切除了體表部分壞死的組織并且進行了消毒。」
「目前正在給他注射阿司匹林,右手邊的儀器是一臺檢測心率跳動規律的弦線型檢測儀,這是我們醫院剛剛引進的一臺設備。」
心電監護儀。
后世的人對于這個詞,肯定談不上陌生。
不過在眼下這個時代,心電監護儀卻是個稀奇的玩意—其實準確來說,現在的這種設備并不能算是標準的心電監護儀。
心電監護技術最早出現于1903年,但基于導線傳輸的心電監護技術,要到接近70年代的時候才會出現。
因此現如今的心電監護儀說是監護,實際上就是利用弦線電流計來階段性的收集心率數據。這種數據一般六小時匯總一次,主要是用來觀測病人是否恢復正常。
如果病人在某個時間病情惡化并且周圍沒有護士,那么這玩意兒是沒法將消息傳遞出去的。隨后老郭也走到了窗邊,朝屋內看了幾眼,對林宇問道:
「林主任,傷員現在擺脫生命危險了嗎?」林宇搖了搖頭,朝他揚了揚手上的報告:
「還沒有,目前病人的感染情況依舊很嚴重。」
「而且根據X光機的掃描,病人身上還有七處不同程度的骨折,總體不太樂觀。」
「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玩命兒給他上抗生素,加之最近醫院不算忙,能安排三個護士輪班對他進行監護,然后......」
「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聽著林宇這番話。
老郭忍不住再看了眼屋內如同燒雞般的傷者。
雖然他不是醫學方面的從業者,但多年的留美生涯令他的閱歷要遠高于常人,因此林宇所說的手段他大致也都能聽懂。
在如今的情況下。
醫院方面已經盡了一切的「人力」。
至于傷員能不能活下來,就要看剩下的天意了。希望你能保住一命吧....
「對了。」
就在氛圍有些沉悶之際,一旁林宇忽然想到了什么:
「郭工,關于這個病人的治療,我其實有個想法來著—如果周助理沒帶您來找我,說不定我就去找他了。」
老郭微微一怔:
「什么想法?」「是這樣的哈。」
不知為何,說這話的時候,林宇一直很木然的臉上居然浮現出了一絲靦腆:
「我在國外的時候聽說過一個案例,說是有個工人同樣因為意外燒傷嚴重,西醫和中醫都束手無策。」「后來有個早年出國打洋工的華夏老人給了個偏方,結果吃著吃著,那人
居然被治愈了。」
「雖然沒有直接證據證明這個偏方有用,但目前此人的情況我覺得可以試試,死馬當作活馬醫嘛。」聽聞此言。
老郭頓時神色一正:「什么偏方?」林宇看了他一眼:
「喂驢毛,而且要是本土驢的驢毛。」........
理論上來說本土驢毛確實是有可能治療燒傷的,論文doiCNKI:SUN:ZGXM0.2019—07—018,華夏家驢ASIP基因第3外顯子存349T>C突變,這個突變對于燒傷后肌體的5—羥色胺、脂過氧物這些化學介質的釋放有明顯抑制作用,而巴基斯坦驢則沒有。
當然了,這只是個實驗室研究,臨床醫學是沒有樣本的,但邏輯上應該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