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客室內。
聽到尤里口中說出的這句話,楊文和劉運權二人原本因為意向達成而略有放松的表情,頓時生生僵在了臉上。
過了片刻。
只見劉運權伸出手指,有些滑稽的掏了掏耳朵,再次對尤里確認道:
“尤里同志,你剛剛說什么?誰要見我們?”
尤里此時的表情同樣有些微妙,不過還是將自己之前所說的內容重復了一遍:
“運權同志,是有幾位來自德國的客人想要見你。”
字正腔圓的俄語入耳,劉運權臉上的疑惑卻更重了。
來自德國的客人,想見自己?
這tmd是什么展開?自己在德國也沒啥熟人啊.....
過了片刻,劉運權忽然想到了什么,對尤里問道:
“尤里同志,我想確認一下,那些客人是不是來自民主德國?”
民主德國,就是俗話所說的東德,形態上算得上自己人——至少概念角度如此。
與之對應的則是聯邦德國,也就是西德。
如果是東德那邊的人想要見自己,這還是有一定可能性的,畢竟自己可是華夏在莫斯科的負責人之一。
雖然這種見面正常來說也要通過外聯部門進行協商,但如果事出突然偶爾破個例倒也問題不大。
然而令劉運權意外的是,尤里卻再次搖了搖頭,否定了他的猜測:
“不是東德,是西德方面的一些人員——他們抵達毛熊的具體原因恕我不太方便透露,總之涉及到了一些雙方的基礎貿易。”
“不久前貿易談判結束,德國的那些客人順路經過古姆百貨觀光,見到你們的展臺后過了半小時不到,便提出了希望單獨與你們見面的要求。”
說這話的時候,尤里的表情同樣有些微妙。
這次毛熊方面之所以會這么快與劉運權達成交易意向,很大部分原因也在于那幾位突兀出現的德國人。
眾所周知。
雖然二戰時期毛熊和德國打的狗腦子都快濺出來了,但在二戰結束后的第十二年,毛熊便和聯邦德國建立了往來關系——還是毛熊主動提出來的那種。
在三年前,兩國的年貿易金額已經超過3億馬克,一年前年更是達到7.78億馬克,而且其中大多數都還是毛熊進口的交易量。
這種比較曖昧的關系讓德國在今年年初提出了一個新要求,就是希望能夠將毛熊計劃中的“柳德米拉”管道分出部分流量嫁接至巴伐利亞,為德國提供天然氣供暖。
這個提議涉及到的是民生基礎環節,政治上并不越線,所以毛熊方面也挺心動的。
尹勒斯他們此行抵達莫斯科,便是為了進一步促成意向的達成。
再然后便是不久前發生的事兒了——今天的談判非常順利,提前‘打卡下班’的尹勒斯等人便被毛熊外聯的二把手馬可夫帶到了古姆百貨進行參觀。
結果沒想到的是。
尹勒斯等人在參觀了可樂展臺后沒一會兒,便跑到一旁嘰里呱啦了起來,甚至還有人匆匆跑回了德國的大使館。
接著在半個小時前,尹勒斯找到馬可夫提出了一個要求:
他們希望能單獨見一見華夏參展團的負責人,說是有要事相商。
為了能夠得到毛熊方面的許可和協助,尹勒斯甚至主動給出了一個承諾:
如果毛熊能夠完成這個要求,德國將會全力說服意大利來搞一場三人銀趴...錯了,三方天然氣合作。
盡管這只是個口頭承諾,但德國人的要求也僅僅是單獨與劉運權他們見面而已不是么?
于是乎,毛熊方面幾乎沒怎么遲疑就同意了,表示這事兒可以搞。
但另一方面,德國方面所展現出來的態度,似乎表明他們也看上了華夏人的可樂。
雖然這種情況在邏輯上有些說不通,畢竟可口可樂在西德境內設有兩處生產基地,這些年也沒聽說雙方什么時候鬧過不愉快,西德沒理由拋棄可口可樂。
但除了看上華夏可樂之外,毛熊也找不出其他合理的解釋了——保不齊是因為華夏產的可樂比較便宜呢?
因此出于被德國老搶走可樂產量的心理,毛熊方面只對劉運權開出的價格進行了很小幅度的還價,以此保證雙方能在德國人開口之前就達成合作意向。
要知道,兔子和毛熊這種國家的口頭意向在這年頭還是很具備契約效應的,不比文字弱上多少。
當然了,劉運權卻并不知道這些背后的條條道道,此時他猶豫的是另一件事:
要不要和德國人見一面呢?
這個情況完全是計劃之外的事情,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得到過任何有關的指示——上頭的預桉再充分也不可能考慮到這點。
想到這里,劉運權又和楊文交流了幾句,最后轉頭看向了尤里:
“尤里同志,很抱歉,這個情況已經超過了我的權限范疇,所以我需要和首都那邊匯報一下,您看可以嗎?”
尤里作為一名高級別的秘書,自然也能理解劉運權的難處,因此很大度的點了點頭:
“沒問題。”
劉運權朝尤里道了聲謝,匆匆帶著楊文離開了會客室。
華夏在毛熊的外聯駐點距離古姆百貨不算很遠,步行了大概十多分鐘,劉運權二人便回到了外聯駐點。(別問外聯是什么部門了,我覺得這個詞真不需要解釋吧,什么華夏從頭到尾就沒有外聯這個部門都出來了....)
駐點內的通話條件很安全,因此劉運權立刻將這件事匯報給了首都。
十分鐘后。
首都方面傳來回復:
原則上同意與德國人見面,但是不能許諾與答應任何條件,不能涉及任何政治方面的討論,并且最少要有四名我方人員在場,翻譯員由我方選派。
劉運權和楊文對此自無異議,剛好他們倆人都不會講德語,會面過程肯定需要再找翻譯來幫忙。
同時為了規避一名翻譯帶來的語義風險,攜帶的翻譯數量最少也要兩人,加起來正好符合組織上的要求。
半個小時后。
劉運權和楊文帶著一男一女兩位翻譯找到了尤里,表示可以與德國人見面。
雙方會面的地點由德國人選定,位于一處喀山大教堂后方的小公園里,毛熊方面則對公園進行了簡單戒嚴。
又過了十五分鐘。
在時間來到中午十二點的時候,劉運權終于在公園里見到了尹勒斯一行五人。
“東方來的朋友,你們好。”
尹勒斯一見面便熱情的伸出了手,不過德語這玩意兒的發音著實有些那啥,聽起來就跟隨時要hetui你一臉痰似的:
“首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聯邦德國的外聯部負責人,阿道夫·尹勒斯。”
“這幾位分別是我的同事,赫爾曼·雷奧哈德,康拉德·巴赫”
劉運權則同樣不失風度的與尹勒斯一握手,在翻譯的配合下開口道:
“尹勒斯先生,你好,我是華夏外聯的劉運權,這位是我的同事楊文,這兩位是劉韜和陳巧翻譯。”
松手后。
劉運權看向了尹勒斯,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斟酌著問道:
“尹勒斯先生,冒昧地問一下,不知道這次您找我們的目的是.....”
尹勒斯聞言沉默片刻,轉頭看了看周圍的小樹林,確定沒有毛熊方面的探子后,方才微微一側身,跟個賣片小哥似的從身上掏出了一個物件:
“劉先生,這是你們生產的東西嗎?”
劉運權下意識朝尹勒斯手上看去。
只見此時此刻,尹勒斯的手掌上赫然放著一片.....
橡膠模樣的澹黃色薄膜。
見此情形,饒是此時場合極其正式,劉運權的臉上也忍不住短暫的出現了一絲呆滯。
這啥情況?
居然不是可樂的玻璃杯?
要知道,無論是尤里之前的描述還是組織上的判斷,劉運權在與尹勒斯見面之前便差不多確定了一件事:
尹勒斯找自己的目的,多半就是因為在試飲會上嘗過了兔子們的可樂,想以一個比可口可樂低廉不少的價格進上一批試試水罷了。
畢竟這年頭可口可樂的原漿成本還是很高的,毛熊東德這些地方就別說了,哪怕是在西德的售價也仍舊不菲。
西德一瓶500毫升的可口可樂換算成盧布后,大概也要三盧布左右——在供應端產品足夠的情況下,這個價格還是很高的。
舉個例子。
后世白酒和可樂都屬于供應充足的情況,一瓶普通二鍋頭的價格大概十幾塊錢,一瓶可樂大概三塊——這才是標準的白酒與可樂的價格比。
因此西德方面想要尋求廉價可樂的心理也是合理的,說不定干脆就是尹勒斯自己想做代理。
結果沒想到眼下一見面,尹勒斯居然拿出了這么個玩意兒?
隨后劉運權接過這個類似橡膠的澹黃色薄膜看了幾眼,很快想起了它的來歷:
早先提及過,劉運權他們這次帶來的可樂都是500毫升的玻璃材質類型,走的還是SJZ到莫斯科的空運途徑。
因此為了保證這些玻璃杯子不會因為磕破損耗,221基地特意送來了一批用于加固緩沖的保護膜代替普通膠帶——也就是外頭裹一圈這玩意兒,中間的縫隙塞上海綿就行了。
這保護膜要比膠帶都堅韌很多,反正當時劉運權試著扯了幾下,發現他個大老爺們怎么樣都扯不斷這種薄膜。
當然了,劉運權對于薄膜的印象也就僅此而已了,并沒有太過在意。
當時劉運權離開國內的時候首長還特意交代過,說是帶到毛熊這邊的東西都沒啥價值,箱子啊膠帶啊這些拆開后不用管,直接丟給毛熊的人員收拾就行了。
但眼下看來.....尹勒斯似乎撿到了一片這玩意兒,對它挺有興趣?
隨后劉運權朝尹勒斯看了一眼,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將自己為數不多了解的信息說了出來:
“沒錯,這是我們生產出來的一種材料,產量還挺大的,尹勒斯先生,不知您問這個問題是”
一旁的翻譯劉韜將這句話翻譯連同省略號翻譯成了德語。
而劉韜話剛說完,尹勒斯便一把抓住了劉運權的手腕:
“劉先生,你確定它的產量很大?”
得到劉運權的肯定后,尹勒斯便又繼續說道:
“那么你們這種薄膜對外出售嗎?我是指大量的出售——如果可以的話,請報個價格給我!拜托了!”
劉韜再次將這句話翻譯成了漢語。
劉運權強忍著手腕上的疼痛,勉強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正常:
“尹勒斯先生,您先別激動.....您能把具體情況和我介紹一下嗎?不瞞您說,我到現在都一頭霧水呢。”
尹勒斯這才回過神,連忙松開了劉運權的肩膀。
只見他不動聲色的看了眼隨行人員中的一名男子,隨后迅速收回目光,開口解釋道:
“是這樣的....劉先生,您應該聽說過德國的戴姆勒奔馳這個汽車品牌吧?”
劉運權輕輕點了點頭:
“聽說過。”
目前國內的汽車雖然主要以長江、大發和魔都牌為主,大多數華夏人可能不太清楚戴姆勒奔馳,但別忘了,劉運權可是常年待在毛熊的外聯人員。
如今毛熊國內除了伏爾加、拉達、嘎斯這些毛熊專屬品牌之外,還有著不少歐美進口的汽車,戴姆勒奔馳便是其中典型的代表——實際上,當年戴姆勒奔馳還差點兒被毛熊收編來著。
因此對于這個德國知名的品牌,劉運權自然也是有所耳聞,至少不至于名字都沒聽過。
眼見劉運權知道戴姆勒奔馳的牌子,尹勒斯表情也隨之輕松了不少:
“劉先生,不瞞你說,數年之前,戴姆勒奔馳的工程師們剛剛與政府合作,研發出了一款全新的車型,這款車型非常的完美,我們內部對它的定義是一款‘劃時代的汽車’。”
“不過我們德國人的性格你也了解,凡事都追求極致,因此對于這款汽車需要的零部件,我們也力爭想做到最好。”
說到這里,尹勒斯又搖了搖頭,有些遺憾的嘆了口氣:
“然而可惜的是,在數年的開發過程中,我們將很多環節優化到了極致,唯獨在密封圈和懸架材料需要的橡膠膜上遇到了一些問題。”
“無論我們如何適配材料,最終的效果都不盡如人意,以至于我們的工程師都只能選擇了放棄。”
“但是沒想到的是,今天在莫斯科,我們遇到了它.....”
說罷。
尹勒斯再次低頭的看向了手中的薄膜,眼中帶著一股見到了夢中情人的迷戀。
劉運權方才也心下了然,原來是這么回事
戴姆勒奔馳這個品牌他曾經聽一名毛熊工程師提過,和德國官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與官方合作倒也不令人感覺意外。
而德國的汽車工藝水平自然不必多說,有國家隊下場協助,劉運權光是腦補都能腦補出產品的水平了。
而這樣一款重要的車型,在設計上存在某些紕漏,結果就在官方都要放棄的時候,尹勒斯居然機緣巧合的見到了華夏生產出來的這種薄膜
難怪尹勒斯會這么激動。
另外按照尤里剛才介紹的情況,尹勒斯他們在得到薄膜后過了一會兒才聯系的毛熊方面,看起來多半是做過一些簡單的檢測?
劉運權把整個事件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結合自己的分析,差不多也有了個大致的底兒。
而另一邊,眼見劉運權目光中露出些許思色,尹勒斯便連忙又補充道:
“對了,劉先生,有件事差點忘記說了。”
“那就是如果貴方有意出售這種薄膜成品或者轉讓技術,我們愿意用外匯進行結算——不是馬克,而是盧布或者美刀。”
“至于具體的價格還需要詳談,但我能保證的是,一噸這種薄膜的價格不會低于5000美刀。”
聽到5000美刀這個數字,一旁楊文的童孔便是狠狠一縮。
5000美刀?
要知道。
這年頭的5000美刀可實打實的是個大數字,去年華夏的外匯儲備都不過才0.46億美刀罷了。
如今的JDZ陶廠沒日沒夜的制作陶瓷,一年的交易量也不過是100萬美刀而已...
但現在如果一次性能夠出口100噸薄膜,那么交易額便最少有50萬美刀!
說實話,如果不是權限不夠,楊文甚至想現場就答應下尹勒斯的要求。
而在他身邊,劉運權內心的激動其實并不比楊文低多少。
不過他依舊保持了一個老外聯的高素質心態,沒在臉上表現出太多情緒:
“尹勒斯先生,大致情況我差不多了解了,不過您知道,這種涉及到國際貿易...尤其是和西方國家交易的事情,我這樣的小人物肯定是沒多少權力決定的。”
“所以我得先將這個情況匯報給首都,有了結果再聯系您,您看如何?”
尹勒斯過去和毛熊也打過幾次交道,知道此時毛熊和華夏的規矩都差不多,便很有風度的點了點頭:
“OK,劉先生,我們在毛熊境內會待一周左右,希望能盡快收到您的答復。”
“沒問題,我在三天之內給您回復,那我們今天就先到這里?”
“告辭。”
“告辭。”
分別后。
劉運權帶著楊文以及兩位翻譯用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回到了外聯駐點,迅速將這個情況匯報給了首都。
兩個小時后。
221基地。
看完首都方面發來的緊急電報,基地廠長李覺抬頭望向了面前徐云:
“韓立同志,你怎么看?”
李覺對面,剛剛跟著老郭趕到辦公室的徐云卻搖了搖頭:
“扯澹!”
李覺眉頭一揚,看起來有些意外:
“扯澹?哪兒扯澹了?”
徐云用手指點了點電報的下半截,在空氣中比劃了個圈:
“從那啥戴姆勒要用橡膠膜開始都是扯澹,那些德國鬼子心眼壞的很,想用信息差撿漏呢!”
今天陪夜,明天開始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