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歸。
當這兩個字從小楊口中說出的一剎那。
坐在他身邊的陳省身與李景均二人的呼吸,都隨之停滯了片刻,心臟砰砰的跳了起來。
別看小楊的年齡比他和李景均小了十多歲,在三人中屬于當之無愧的“小弟”。
但實際上。
在如今的所有留美華人中,小楊和另一個分道揚鑣的小李,其實是地位與成就最高的兩名學者——因為他們剛拿過了諾貝爾獎。
同時他們的年輕又不是那種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的二十歲或者三十歲,而是年富力強的臨近四十。
同時正因如此。
小楊和小李也是最難被說動回國的學者之一,屬于各種意義上的華人最高峰。
結果沒想到。
如今隨著《PhysicalReviewLetters》這篇論文的問世,小楊居然硬生生改變了自己的態度?
這可是他父親楊武之都沒勸動的木頭呢。
實際上不僅僅是小楊,現場這三人任意一方做出的決定一旦傳出去,都可能會引起巨大的社會討論。
陳省身和李景均的能力也不是蓋的。
如今陳省身在國際上的名氣甚至還要超過了已經回國的華羅庚,屬于華人數學界當之無愧的一哥,當代最偉大的幾何學家之一。
李景均在后世的名氣可能要比陳省身小點兒,但在如今這個時代同樣影響力極廣,屬于群體遺傳學開山鼻祖類型的人物。
后世倘若有人問華夏為什么沒有出過流派祖師,很多人都會將李景均作為反駁的答案擺在對方面前,由此可見其地位之特殊了。
還有很多人熟知的隨機雙盲實驗,這個概念其實也是出自李景均之手
不久前小楊為了方便解釋論文概念,特意提到了沃森的DNA雙螺旋結構,而沃森在遺傳方面就曾經向李景均請教過知識。
如今DNA的研究逐漸被重視化,李景均的地位也幾乎每日都在升高。
不夸張的說。
現場這三人能夠任意回國一個,都足以令國內感到歡欣鼓舞。
如今三人都動了回歸大陸的念頭
這顯然算是遠超預期的消息了。
接著過了片刻。
李景均深吸一口氣,對陳省身和小楊說道:
“省身,小楊,大家愿意回國是好事兒,不過具體如何操作我認為咱們還是要討論討論。”
“畢竟.海對面是不可能隨便就放咱們回國的,那些人猴精著呢。”
“當年光亞羅庚他們回國尚且如此艱難,我估摸著咱們這次也不會輕松到哪兒去。”
聽聞此言。
陳省身和小楊齊齊面色沉重的點了點頭。
如今這個時期很多學者之所以選擇留在海對面,除了早先提及的各類理由之外,還有一個隱性的原因便是
海對面必然會對想要回國的愛國留學生下絆子。
而且你能力越強,下的絆子通常就越狠。
當然了。
這年頭海對面相對還要那么一點兒臉,攔阻手段方面的上限通常就是軟禁,和后世某些極端手段相比要稍微柔和那么一小丟丟。
對于想要回國的愛國學者來說,這也確實是個實打實需要考慮的阻礙。
況且海對面之所以沒有選擇威脅生命,很大部分的原因還是在于他們有一定的顧慮,比如說“大國”的矜持、國際上的輿論、留學生本身交際圈的影響等等
而這種顧慮看似牢固,其實是很薄弱的。
誰都說不準啥時候角樓那邊一急眼或者一開竅,明白了老虎搏兔尚需全力的道理,保不齊就戳破了這層窗戶紙。
尤其是目前的陳省身和小楊幾人,對于海對面的價值還真不比當初的錢五師等人要低多少。
所以如何做好回國的萬全之策,確實是陳省身他們不得不思考的問題——謀定而后動嘛。
小半分鐘后。
陳省身忽然想起來了什么,不由再次看向了李景均,對他問道:
“對了,景均,國內這些天有聯絡你嗎?信里當初說的事兒有沒有告訴你會怎么落實?”
李景均輕輕搖了搖頭:
“還沒有。”
陳省身所說的事兒自然便是當初那份信上提到的內容,當時信里除了告訴李景均不用擔心他回國后的工作外,還提到了讓他盡可能的招些華夏留學生一起回國。
信中承諾不管李景均能帶回來多少人,國內都可以把這些留學生平穩的送回本土。
不過除了承諾外信中并沒有提及具體的操作流程,因此陳省身等人多多少少也是有些顧慮的。
更重要的是.
如果這種事情不搞清楚詳細的方案,李景均他們也不敢去拉其他華人同胞不是?
自己出了事還好說,但要是坑了同胞那他們可就真的要羞愧致死了。
而就在陳省身表情有些晦暗莫名之際。
不遠處的草坪上忽然匆匆出現了一位男子。
此人年紀大概三十上下,很標準的猶太人膚色,手中提著個公文包,大老遠的便開始東張西望了起來。
此時這片小樹林周圍沒什么人,陳省身一眼便發現了對方的蹤跡:
“唔,亞當?”
接著他又想到了什么,轉頭對李景均和小楊補充了一句:
“這位是我的弟子兼助理,史密斯·亞當,美籍猶太人。”
李景均會意的點了點頭。
他們三人目前都有招收研究生的資格,同時學校也通常會為他們配備一位助理,這在留美學者中很常見。
亞當明顯是為了自己來的,所以陳省身便朝他揮了揮手:
“嘿,亞當,我在這兒!”
亞當很快通過聲音的方位看向了小樹林,見到陳省身后頓時神色一喜。
只見他一路小跑到了樹林邊,對陳省身說道:
“呼教授,我可算找到您了,收發室的塔利亞女士還跟我說您往南邊去了呢。”
陳省身朝他點了點頭:
“亞當,你怎么來了?有什么事嗎?”
亞當聞言表情立馬嚴肅了幾分,說道:
“嗯,是有件事兒——剛才有位MIT來的學者想要拜訪您,但聯系不上您本人。”
“所以我就讓他先在辦公室等著,自己出來找您了,您看看要不要見見他?”
“MIT的學者?”
陳省身頓時皺起了眉頭,腦海中飛快的過著自己認識的人:
“我沒在MIT有什么熟人啊”
MIT便是麻省理工的縮寫,也就是MassachusettsInstituteofTechnology。
陳省身早些年在漢堡大學進修,后來去了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待了兩年,重新赴美后先在芝加哥大學當了十年導師,去年年初又到了伯克利擔任教授。
所以他和MIT確實沒什么交集,簡單的人際圈中也沒幾個朋友在MIT工作的。
亞當則看了他一眼,弱弱的說道:
“教授,那位訪客叫做約翰·屈潤普,我查過藤校黃頁了,他的身份確實是MIT加速器實驗室的主任”
“約翰·屈潤普?”
陳省身又愣了幾秒鐘,總感覺自己似乎在哪兒聽說過這個名字。
不過這種出神的狀態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陳省身便驟然想到了什么。
只見他從小楊手中取過了那本《PhysicalReviewLetters》,飛快的翻動了幾下,很快鎖定了某一個欄目:
“約翰·屈潤普,《PhysicalReviewLetters》外審編輯之一,這篇論文的主審人?”
看到這里。
陳省身忍不住抬頭望向了李景均和小楊,三人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一個想法:
這個約翰·屈潤普.說不定會給他們帶來某些特殊的消息!
“我想起來了。”
接著李景均忽然又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回憶起了自己早先聽說的一件事:
“據說這位屈潤普先生和趙忠堯的關系也很好,當年國內第一臺靜電加速器就有他的幫助呢,難道說.”
李景均的話沒說完,不過現場的其他人兩人都當即理解了他的想法:
難道說.
這個約翰·屈潤普,真的與大陸有關系?
隨后陳省身不由看向了自己的學生兼助理亞當,問道:
“亞當,約翰先生還在我辦公室?”
“沒錯。”
“那快帶我去見他!”
說罷。
陳省身便收拾好自己的公文包等東西,一行人快步離開了小樹林。
收發室所在的位置位于伯克利大學的東南角,距離辦公區域并不算遠——畢竟為了方便教職工收取快件嘛。
因此十多分鐘不到。
一行人便來到了陳省身辦公室所在的二樓。
抵達辦公室入口后,亞當很識趣的推后了一步:
“教授,我就不隨您進去了。”
“辛苦了,亞當。”
陳省身拍了拍亞當的肩膀表示感謝,隨后帶著李景均和小楊走近了屋內。
陳省身的辦公室不算大,大概也就十平米的樣子,內部擺著一張辦公桌和一個小書架,左邊有個小壁爐,地面上鋪著張神色的毛毯,很明顯的西式辦公室風格。
此時此刻。
屋內的座椅上正坐著一位有些斑禿的白人男子,手中拿著本《春秋》看的津津有味——雖然拿反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開門的動靜聲。
在陳省身等人入屋的時候,白人男子也下意識扭頭看向了門外。
見到陳省身等人后他微微一怔,旋即便猛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快步走到了陳省身面前:
“陳教授,你好,我是約翰·屈潤普,很抱歉沒有征得您的同意就私下翻閱了您的書”
陳省身聞言笑著擺了擺手:
“沒關系,約翰先生,如果您對華夏文化感興趣的話,我待會兒可以送您幾本書的。”
“比如說《孔子》、《詩經》、《金瓶梅》、《論語》這些.”
不動聲色的將約翰的尷尬抹去后,陳省身又主動與約翰握了個手:
“對了,正式介紹一下,鄙人陳省身,伯克利大學數學系教授。”
“這兩位是我的好友兼同胞,李景均和楊振寧先生。”
約翰則很客氣的與幾人依次握手,在聽到小楊的名字時還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畢竟他也是搞理論物理的,越是同行越能理解小楊的成就之高與能力之強,更別說小楊獲得的諾獎也是約翰的畢生追求。
客套完畢后。
陳省身招呼著幾人落座,從桌上拿了個熱水壺,主動給三人倒了杯水,同時對約翰問道:
“約翰先生,不知道您今天大駕光臨是為了.”
約翰抬頭看了他一眼,并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道:
“陳教授,您看過今天的《PhysicalReviewLetters》了嗎?”
陳省身輕輕點了點頭,將自己從收發室帶回的那本雜志放到了約翰面前:
“約翰先生,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您就是這篇論文的外審編輯吧?”
約翰朝他露出了一道和聰明人說話就是愉快的笑容:
“正是,我在大陸的幾位朋友信得過我,所以就將這篇論文發到了我手里進行發布。”
“怎么樣,內容是不是很有意思?”
聽聞此言,一旁進屋后一直沒怎么說話的小楊開口了:
“有意思?這可不僅僅是有意思那么簡單——約翰先生,一個禮拜之內,物理學界估計就要迎來一次大地震了。”
“屆時這篇論文、貴期刊的古茲密特先生,以及約翰先生你本人.恐怕都會登上各大物理媒體的頭版頭條吧?——恭喜你們了。”
面對小楊的恭喜,約翰卻少見的顯得很淡定:
“楊先生,這只是投資帶來的些許回報罷了。”
“我們期刊冒著風險接收發表了這篇期刊,那么享受它帶來的紅利自然也是正常的。”
“倒是楊先生你們.不知道看完這篇論文之后,有沒有什么特殊的想法呢?”
陳省身三人彼此對視了一眼,隨后齊齊看向了約翰:
“約翰先生,你所指的特殊想法是.”
約翰的目光緩緩從三人的面龐上掃過,接著整個人忽然無比警惕的走到門邊,將耳朵貼在門后聽了一會兒。
確定周圍沒有人走動后,他重新回到了座位上,從身上掏出了一把鋼筆,寫下了幾個字:
“比如說回國?為你們的國家貢獻一份力?”
現場頓時一肅。
盡管早就對約翰到來的目的有所猜測,但此時聽到如此直白的問題后,陳省身小楊等人的心中不由還是重重一跳。
這次組織上準備的中間人.
居然是約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