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兵馬。
在史書上,這是一個很不起眼的數目——中國的戰爭,歷來都是以萬為單位的,上點規模的十萬二十萬都司空見慣,就算鄰居家那彈丸之地,凡稍稍像樣的戰爭,起碼也會拉出個萬兒八千農民兵充充場面——能不能打是另外一回事,至少就像上級領導來檢查,一本本資料總得準備得整整齊齊。
“我討厭民兵!”黃巾玩家的首領茍德拜站在高丘之上的“太平”大旗下,注視著前方的戰場,恨恨地說,“張曼成那家伙,給咱們配點稍稍像樣的兵難道會死嗎?”
“是啊!就算我們只是來拖延時間的炮灰,至少也不能這么明擺著讓大家送死吧!”站在他身邊的是個氣質很爽朗的女子,名叫王怡倩,她大約二十四五歲,一頭短發、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嘴角那顆紅痣更是給并不算很美麗的臉上平添了一絲嫵媚,“也就何茗那個滿腦子‘革命’、‘起義’的家伙會興高采烈地去戰……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啊!”
茍德拜嘆了口氣,稍稍有點蒼老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陰影。
他并非以智謀見長的人,只是因為年紀大、做事公道,才被黃巾玩家們推舉為首領,黃巾起義正式爆發后,他就成了一個小小的渠帥,帶領百余名玩家和十倍于玩家的軍隊。
他的確很想帶著大家多打勝仗,問題是——他憑什么打勝仗?
自從出了個二五仔孔璋之后,玩家們在黃巾內部的地位就很尷尬,總是得不到信任,每次大戰,分配到的不是打掃戰場就是佯攻牽制。
更有甚者——黃巾軍中共有六個兵種,分別是精銳的黃巾術士和太平死士,大眾化的短步兵、長步兵和弓兵,以及最為垃圾的民兵。
開戰這么長時間,分配到玩家們麾下的,始終只有民兵!
漢末的民兵可不是后世那些以退伍老兵為核心、青壯漢子為主體的后備軍隊,他們根本只是一群提著刀子的農民罷了,完全沒接受過任何訓練,甚至連軍令都只懂得最簡單的“進攻”和“撤退”,而且完全沒有“軍紀”的概念,情況有利的時候一擁而上,形勢不利立刻就鳥獸散……
靠這樣的部隊打勝仗?那也未免太看不起面前的敵人了!
玩家們隸屬的南陽黃巾軍,正在宛城一帶和官兵進行拉鋸戰,不知道是否系統大神故意,玩家組成的西園軍主力,同樣被調到了這里。
西園八軍,每軍三千,合計兩萬四千人,對上六萬黃巾軍,算上據城而守的地利和訓練、武器的優勢,基本上算是平局。
可是,具體到各個戰場,黃巾往往就會吃虧。
且不說曹操麾下那三百名堪比斯巴達紅內褲的彪悍猛士,也不說袁紹軍中那些奇招怪招層出不窮的公會玩家,哪怕是眼前淳于瓊手下這些幾乎都是組成的雜牌軍,也一樣難對付得很啊!
正在犬牙交錯的戰場上,一面黃巾軍的戰旗突然倒下,漢軍將士們頓時爆發出了一陣激昂的歡呼。
茍德拜死死盯著那個一身赤甲、手持朱槍,在黃巾軍之中孤身突破,如入無人之境的身影,咬牙切齒。
“程鵬這混蛋!偶爾放一回水,難道會死嗎!”
就在這時,一個手持長棍的黃巾玩家騎著戰馬,沖向程鵬。
“程鵬!你的人頭,我何茗收下了!”
看著那個黃巾軍中頭號熱血男又一次被老對手一槍扎成白光,掛回營地,茍德拜和王怡倩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
這何茗是目前黃巾軍中唯僅有的幾個一星級玩家之一,在所有玩家之中的確也算是高手,可對上“天下第一高手”程鵬,實在有點不夠看。
偏偏他自己還不這么覺得,堅持認為“他只是運氣比我好一點點,下次我一定能贏”……
“幸虧這游戲死了不掉經驗技能,否則我懷疑他一輩子都升不到二星了。”王怡倩嘆了口氣,朝著前方跑去——不少受傷的黃巾軍被玩家帶領著撤了下來,因為現實中就是護士,游戲里面又修煉太平符法,而是軍中唯一治療人員的她,得趕去救治。
一招不行自有二招,雖說民兵的戰斗力很糟糕,但只要有充分的訓練,也能成長為更加高級的兵種,尤其是這些上過戰場受過傷的士兵,治好之后就會成為老兵,軍紀和戰斗力都會有所提升。
對于目前的黃巾玩家軍來說,這是最可靠的提升戰斗力的方法。
忙著救死扶傷的王怡倩并不知道,因為她總是出現在靠近戰場的地方,給受傷的士兵進行救治,現在她在黃巾玩家中已經獲得了“天使”的雅號。
給一批士兵包扎完畢,看著他們的狀態轉為“輕傷”,王怡倩總算松了口氣,擦擦汗,站了起來。
就在這時,玩家們的戰場頻道里面,傳來了茍德拜的聲音。
“戰略目標已經完成了,大家閃人吧!注意帶好自己手下那十來人,別潰散了。”
回頭看去,那個赤甲朱槍的身影,已經突破了重重戰陣,殺上了高丘,來到了帥旗面前。
“你這家伙,越來越犀利了。”茍德拜嘆了口氣,“難道偶爾偷點懶就會死嗎?”
程鵬笑了笑,沒有回答。
“給系統賣命而已,何必那么積極呢。”茍德拜拿出一壇酒和一只烤雞,“干脆咱們坐下來喝兩杯,談談未來談談理想——吶,你有理想嗎?”
程鵬依然微笑,搖了搖頭。
“西園軍軍紀很嚴的,你要是想喝酒,等打完仗到洛陽來,阿土伯這段時間收購了不少好酒,咱們稍稍喝一點,他不會介意的。”
“打完仗你沒事了,我可忙著呢!”茍德拜滿臉苦色,嘮嘮叨叨,“我得計算大家的,然后分配物資和士兵,還得跟的將領們磨牙,爭取后勤份額,然后討論下一次打仗該干什么……我忙啊!”
“那你還不快點回去?我已經陪你聊了兩分鐘,夠給你面子了。”
“你小子咋就這么精明呢?偶爾被我騙一次,多拖延一些時間,難道會死嗎?”茍德拜滿臉郁悶,“算了算了,兩軍相爭,各為其主。”說著,他從腰間拔出佩刀,一回手架在脖子上,以悲涼的眼神環顧已經全線敗退的戰局,沖著天空大吼一聲,“黃天萬歲!”便抹了脖子。
“只是游戲里面掛一次而已,至于像烈士就義那么慷慨激昂么……”程鵬拾起茍德拜爆出的“黃巾帥旗”,苦笑著抱怨。
但當他回過頭來,面對著漢軍的時候,已經滿臉興奮,渾然看不出有絲毫的郁悶。
人生如戲,游戲更是如此,既然在臺上,就得把自己的角色演好,這不是什么虛偽,而是為了大家都好。
就像他和茍德拜,漢軍需要的是沖鋒陷陣一馬當先的勇士,黃巾軍需要的是臨危不懼慷慨就義的烈士。
他豪邁地大笑,將因為大量殺敵而升級為“浸血五勾槍”的長槍舉過頭頂,向正浩浩蕩蕩沖過來的將士們致意。
一時間,歡呼之聲,響徹云霄。
等待戰斗完全結束,程鵬向主將淳于瓊繳令,在將士們敬佩的眼神中回到軍營,剛一進門,就看到了正在和人私聊的徐圖。
“你這文職居然動作比我還快……你在現實中真的只是個工程師,沒有兼職諸如百米飛人之類的工作?”
“那種事情可能兼職得了嗎?”徐圖眉毛微微一揚,眼中帶著笑意,“閑話少說,咱們有生意上門了。”
“哦?這次又是什么買賣?”
“茍德拜打算買點酒。”徐圖說,“他需要一些酒來舉辦酒宴,提升軍隊士氣。”
程鵬這回可真是嚇了一跳,驚訝地問:“這家伙打算怎么取貨呢?難道真的要潛入洛陽?就算他不怕死,那些酒可沒辦法帶在物品欄里面運回去。”
“所以就要麻煩你了啊。”徐圖笑著拿出地圖,“你得負責把貨送到弘農,那邊會有人接應——我已經讓李維直接掛回去準備車輛,按照時間估算,你快馬加鞭,應該來得及跑一趟。”
“……換句話說我得騎馬跑回洛陽,再押著貨車去弘農,最后還得趕在明天下一次開戰之前跑回來,對吧?”
“嗯,你是將軍,掛掉的話會有系統提示,所以只能跑回去。”徐圖笑著拍拍程鵬的肩膀,“能者多勞,你就辛苦一下吧。”
程鵬嘴角抽了兩下,又問:“溫德和肖笑不是也在嗎,為什么他們不能負責押運啊?對了,直接讓李維押運不行嗎?”
“李維那傻大個,我怕他會連人帶酒被老狗忽悠過去;溫德手底下太軟,可能會被路上的劫匪給搶了;肖笑……萬一對方收貨的是何茗,你不怕他這‘暗箭傷人的卑鄙家伙’讓那熱血男給剁了?在那小子的黑名單上,你們倆絕對排在第一和第二。”
“那讓他們仨一起去……”
“拜托!咱們做生意的,女人要當男人用,男人要當牲口用,一個人還得分成幾個人用,哪有閑工夫讓三個人聯手出一件差事啊!”徐圖以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沉痛地說,“有空在這里唧唧歪歪,你還不如趕快上馬趕路,一分鐘十幾萬上下呢!”
“……我明白了。”程鵬無力地嘆氣,“那么先把兵符還給我,光靠我一個人可沒辦法把貨車運走啊。”
徐圖看著程鵬,似乎很詫異。
“你不會要我用玉追馬拉車吧?老狗他們據說好幾萬人呢,少說也得十幾輛大車,累死它都拉不動的!”
“為什么你要拉車?”徐圖很疑惑地問。
程鵬愣住了。
“我已經讓溫德散出謠言,說你接了個隱藏任務,可以將低價烈酒帶到弘農賣高價,一個來回至少三倍的利潤……等你回到洛陽,應該已經有足夠的玩家帶著烈酒聚集在洛陽城門等你引路了吧……”
“那你要李維回去干什么?”
“拜托!別人也不是傻子!咱們自己不準備酒,誰會相信你接了賣酒的任務?”徐圖說,“等到了洛陽,玩家們看到你帶著一車酒,自然就信了,到時候他們肯定爭著幫你拉車——畢竟他們不可能臉皮厚到純占便宜。”
程鵬總算是明白了一半,于是他提出了最后一個問題:“咱們不是為了自己賺錢嗎?那些玩家帶酒過去,咱們還賺什么啊?”
徐圖長嘆一聲,滿臉無奈。
“誰告訴你要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你到了那里把貨車一丟,自己從黃巾的包圍圈里殺出來就行了。貨款我會事后和茍德拜結算的……”
“……你真是惡魔!”
“怎么可能!我只是忠于大漢而已!”徐圖立刻糾正自己的形象,“那些玩家們吃了虧,自然想要報復,于是他們就會積極打擊黃巾;而且等晚上子時,黃巾們也該喝醉了,然后咱們就去劫營……咱們被黃巾打了埋伏,就得報復回來對吧?你摸著良心想想,難道我的一切計劃不都是為了所有大漢玩家的整體利益嗎?”
半分鐘后,一匹神駿的白馬沖出軍營,載著良心不安的程鵬,朝著洛陽的方向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