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
面對二十萬并州軍,曹操沒有選擇逃跑。
跑不掉啊!
人困馬乏的情況下,本就跑不遠,何況軍中無糧,能跑多久?
怎么跑?
跑哪去?
真要跑,最多一二天,軍隊就會嘩變,士卒逃散!
這也是為什么,原本時空,官渡一戰,曹操以少擊多,大勝袁紹,卻并沒有乘勝追擊的緣故。
袁紹固然損兵折將,元氣大損,可曹操也近乎山窮水盡!
還要等袁紹病逝,幾個兒子爭權奪利,內部不和,且自身也緩過氣來了,才再次開戰。
真正一統北方,官渡之戰后,曹操花了七年時間!
簡單來說,官渡之戰剛結束時,袁曹雙方都無再戰之力!
所以,當二十萬養精蓄銳,氣勢洶洶的并州騎軍出現時,曹操根本沒法抗衡。
但曹操仍然想拼一下。
勝時驕不驕先不提,困境不利時,曹操的確不會輕易氣餒。
怎么說麾下都有十來萬大軍,豈可束手就擒?
那不是曹操的風格。
正當曹操信誓旦旦,欲背水一戰時,一封呂布親筆信,被送到他手中。
‘嘗聞,曹公孟德,素有‘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臣’一說。
竊以為不然。
大丈夫生于亂世,當帶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
征黃巾,滅袁術,破袁紹,雄姿英發,文武籌略,孟德不負大丈夫之志也。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布素愛英雄,孟德豪邁英姿,甚得吾心。
昔日洛陽城外,吾曾言‘布平生不好斗,惟好解斗’。
今日亦然。
自黃巾賊起,朝廷不安,天下動蕩,諸侯征伐,已十六年矣。
百姓深受戰亂之苦,流離失所,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
布實不忍心于此也。
故,此番出兵,依然是‘止刀劍,罷兵戈’!
天下紛亂已久,百姓思安,公何不與布一起,同心消弭戰亂,共創偉業,還世間一個朗朗乾坤,宇內安寧?
慨當以康,憂思難忘。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以上所言,皆發自肺腑,望深思。
孟德若歸,必不薄之,更不疑之!
幼幼鹿鳴,食野之蘋。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山不厭高,水不厭深。
布非為自家計,為天下安寧,宇宙清平也,是故,誠邀孟德來歸!
皎皎明月,代表吾心。
一壺濁酒,唯公共飲。’
看了這封信,曹操心緒激動,久久不能排遣。
信中,有辭藻華麗,語句工整之處,也有粗制濫造,用詞混亂之處。
以曹操的文學修養,只是一眼,就知道,此信看似頗有文采,實則水平一般,甚至粗劣不堪。
不重要!
曹操不是一個看表面的人。
他看重的,是信中表現出來,對他的了解,對他的認同,對他的贊許。
‘大丈夫生于亂世,當帶三尺之劍,立不世之功’
是啊,我阿瞞一生,想做的不就是這個么?
什么‘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臣’,曹操素來不以為然。
世人多認為他‘挾天子以令諸侯’,乃圖謀不軌,心懷異心。
然,‘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
事情沒發生,憑什么污蔑我?
曹操自問,自己絕沒有篡位之念。
他真正想做的,是周公!
當然,想是一回事,真實情況又是一回事,等他真正成了周公,自然會發現,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
這卻不提。
信中開頭,寥寥幾語,獲得了曹操巨大的認同感。
當然,其中言語,頗有倚老賣老之嫌,以曹操如今地位,敢用這等口氣和他說話的,幾乎絕無僅有。
包括袁紹,也沒這個資格!
但不包括呂布。
相比曹操,呂布成名早了許多年。
討伐黃巾之后,曹操不過嶄露頭角,呂布卻在九原威震四方,千里草原胡人驚懼。
他依附何進,任職于八校尉之一的典軍校尉時,呂布‘戰神’之名,已經傳遍天下。
在曹操委曲求全,假意歸附董卓時,呂布乃九卿之上的左將軍,列候之下第一候,關內侯。
當他發布檄文,號召天下人討董時,只是十八路諸侯之一,并不如何顯眼。
可呂布卻率軍大破十五萬匈奴騎兵,徹底擊潰北方胡虜,‘戰神’之名,如雷貫耳。
討董之后,曹操不過東郡太守,呂布卻是掌天下兵馬大權,名義上統轄并、幽、冀、青、兗、徐、豫七州之地的大將軍,威武侯!
哪怕是現在,他這個三公之上的大司馬,相比呂布的大將軍,也要遜色半籌!
鑒于此故,信中老氣橫秋,略帶以上對下的口氣,并沒有讓曹操反感。
這個時候的曹操,還不是縱橫天下,平定中原,橫朔赤壁,以周公自比的曹操。
心態沒達到巔峰,不至于容不得人比他強。
所以,看到信中對自己的認同,拳拳誠意力邀,再三強調‘不薄之’‘不疑之’的時候。
曹操的心,動搖了。
身處困境,本就是心智最薄弱時。
這么一封打動心坎的信,哪怕是曹操,也動搖了。
信中并沒有承諾什么。
不過,他們這種地位,說承諾反倒落了下乘。
關鍵是誠意!
曹操看到了呂布對自己的認同,對自己的誠意,就夠了。
真要許給他什么承諾,比如保留丞相之位,保留舊部之類,曹操反倒心疑。
當然,還有信中表現出來的大氣和霸氣!
“好一個‘山不厭高,水不厭深’!”
收起信件,曹操抬頭看天,口中喃喃自語。
通過文字看人,是曹操擅長的事情。
正所謂文如其人。
一個人寫下的文章,詩句,必然會體現出他的性格,情懷,和心胸。
從這句話中,曹操看到一個胸懷天下,志存高遠,心存宇宙的大賢。
‘公何不與布一起,同心消弭戰亂,共創偉業,還世間一個朗朗乾坤,宇內安寧?’
打開信件,再次看了下這句話。
眼光在四周謀臣勐將身上一一掠過,曹操腦海中,卻浮現出當日洛陽城外情景。
諸侯聯軍皆烏合之眾,雖打敗了董卓,但根本不可能是十五萬精銳并州騎兵的對手。
尤其是呂布一人,便可擋百萬兵!
那時,若呂布用心,完全可以將十八路諸侯打的哭爹叫狼,狼狽而走。
但呂布沒有這么做。
反倒在董卓焚燒洛陽后,憤然帶兵離去。
“呂布雖對草原胡虜兇殘血腥,但對大漢百姓,卻向來秋毫無犯!”
“據聞,這些年來,并州百姓安居樂業,生活富足,皆此公治理有方之功也!”
“如此能人,胸懷又這般廣大,我曹孟德便是從了,也不算丟人!”
暗暗思忖,曹操看向前來傳遞信件的并州軍士,拱手說道:
“請回稟呂大將軍,操愿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