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等何人,膽敢襲擊朝廷命官!”
蒼火頭等人并沒有身穿衛所制式戰甲,而是一身普通黑色勁裝,樊成一時無法確認對方身份,只能搬出朝廷官銜來威嚇。
不過這番威嚇,聽在蒼火頭等人的耳中,與笑話無異。
“吾等為僉都御史親衛,奉命緝拿謀逆同黨,樊經歷與我們走一趟吧。”
謀逆?
聽到這個罪名,樊成簡直感到不可思議。
開什么玩笑,自己身為巡撫幕僚,本身還擔當布政司官職,前途一片光明,為何要伙同謀逆?
另外這個謀逆的主使,沉憶辰又指的是誰,魯王嗎?
“本官忠于陛下,忠于朝廷,你們可知誣陷朝廷命官乃死罪?”
謀逆同黨這個罪名太離譜,身為蒙蔽魯王的中間聯絡人,沒有誰比樊成更清楚,壓根就沒有謀逆這番事。
就在樊成義正言辭說出這番的時候,他腦海中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性,那就是沉憶辰莫非真打算彈劾魯王謀逆。
這也就是說,自己與撫臺的密謀,弄假成真了?
想到這點,嵴梁骨生出來的一股涼意,直達樊成的后腦門。沉憶辰真他娘的是個瘋子,居然選擇跟魯王魚死網破,去誣告堂堂大明親王謀逆!
“沉憶辰膽大包天,是打算欲行不軌嗎?”
聽著樊成好像意識到什么,蒼火頭也不做過多解釋,朝著手下吩咐道:“拿下!”
“本官要上稟朝廷!本官要彈劾沉……”
樊成的呼喊聲音戛然而止,嘴上被塞進了一塊破布,然后五花大綁的押送回張秋鎮。
另外一邊魯王世子朱泰堪,低調帶領著王府親衛來到了陽谷縣城。
雖然朱泰堪還未繼承魯王之位,但依然受到明朝宗室律法的限制,非朝廷允許不得離開封國都城。哪怕魯王就藩幾十年,各方面掌控稱得上只手遮天,這等違逆之事依然不敢明著來。
所以選擇月黑風高的晚上,來面見巡撫張驥。
只是朱泰堪跟張驥不知道是,同樣在這個漆黑的夜晚,上千挑選出來的泰安衛跟東昌衛精銳,已經全副武裝的來到了陽谷縣的外圍。
并且在縣丞姜沛以及縣衙差役的接應下,躲過了駐扎在陽谷縣的濟南衛巡查,把整個衙門給團團包圍了起來。
燭火通明的陽谷縣衙后廳,巡撫張驥站在門口迎接著到來的魯王世子。自從沉憶辰前往張秋鎮駐扎后,縣衙基本上就成為了巡撫張驥的駐地,一直沒有返回濟南府的巡撫衙門。
“下官拜見魯世子。”
“張撫臺無需多禮。”
朱泰堪快走兩步,把正要行跪拜禮的張驥給托住。
“不知世子大駕光臨,可是王爺有何吩咐?”
以往朱泰堪要面見地方官員,都會讓手下早早打好招呼,雙方有所準備。
這次張驥一無所知,朱泰堪都來到縣衙門口,下人們才匆匆來報。
以張驥為官多年的敏銳性,大概率是魯王那邊出了什么重要事情,需要世子連夜趕過來與自己商議。
“既然張撫臺已經開門見山,那本世子也就不藏著掖著。這次是奉父王之命,來問問沉憶辰到底為何會遇刺重傷。”
聽到朱泰堪這句話,張驥的臉色有些古怪。你們魯王府行刺沉憶辰重傷,卻來問我到底為什么,沒開玩笑吧?
不過很快,張驥就意識到不對勁,魯王怎么可能開這種玩笑,更不可能緊急遣世子過來詢問,其中定當是出現了什么問題!
“世子,沉憶辰為何遇刺,你們不知嗎?”
這下輪到朱泰堪傻眼了,不是你為了保全性命鋌而走險,
去行刺沉憶辰。結果現在反過來,問我知不知道?
看著對方臉上表情流露出來的茫然跟狐疑,瞬間張驥跟朱泰堪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動手行刺的沉憶辰的并不是自己人!
“不是張撫臺你動手行刺的沉憶辰,那是何人有如此膽量跟能力?”
“會不會是縱火燒倉時出現了意外,底下人擅自行事?”
王府親衛那群人,張驥可是深有體會,簡單點來說就是一群橫行霸道的兵pi。
每年下至州縣衙門,上至布政司衙門,都能收到一大堆的桉件訴狀。幾乎都是控訴王府親衛這群人欺男霸女,為非作歹。
偏偏背靠魯王這座大山,加之與自己等人利益綁定,只得屢屢把桉件給壓了下去。
就這群人辦事,出現肆意妄為的舉動很正常。
“張撫臺,你認為王府親衛會去違抗王命嗎?”
朱泰堪冷冷回了一句,張驥的這種猜疑,簡直就是對于魯王府的輕視!
“下官妄言,還請世子恕罪。”
看見張驥退步致歉,朱泰堪自然不會因這種小事咄咄逼人,更別論巡撫這種地方大員。
“張撫臺言重了。”
說罷,朱泰堪神情變得凝重起來:“此時頗有些蹊蹺了。”
張驥一時沒有回應,他在腦海中瘋狂的思索著,山東地界到底還有哪方勢力,能去行刺沉憶辰。
同時沉憶辰遇刺重傷,又會給時局帶來怎樣的變化。
寂靜許久,張驥童孔勐地收縮了一下,他想到了一種極其恐怖的可能性。那就是沉憶辰在兵行險招,想要以縱火之事為契機,誣陷魯王行刺!
不得不說,明朝科舉制度下能身穿緋袍的大員,沒一個是平庸之輩。哪怕沉憶辰這種行事風格,已經堪稱天馬行空,依舊快速的被張驥猜測到了因果。
只是張驥終究是慢了一步,還沒等他與魯王世子訴說,外界已經響起了一片喊殺聲音。
“張撫臺,這到底怎么回事?”
朱泰堪滿臉震驚,這里可是陽谷縣衙,并且巡撫以及半個布政司官員駐守此地,外圍還有數千濟南衛軍士。
就這種堪稱銅墻鐵壁的地方,還能傳出喊殺聲音?
沒得張驥回答,外面就有一名下人急匆匆跑了進來,跪下稟告道:“撫臺,外面賊軍來襲,還請趕緊撤離!”
賊軍?
聽到這個稱呼,張驥第一反應不是趕緊跑路,而是呆呆愣在原地不敢相信。
兗州府靠近大明腹地,哪來的賊軍能圍攻縣城,更別說數千濟南衛軍士的護衛下,這里防御力量甚至不輸一般省城。
莫非是倭奴入侵?
但問題是,倭奴騷擾地段往往在江浙、福建沿海,并且兗州府也不靠海。就算有倭寇來襲,能打到兗州府估計這一路上,早就狼煙遍地了。
還沒等張驥反應過來,一名滿身浴血的王府親衛沖了進來,大聲疾呼道:“世子快跑,東昌衛運軍反了!”
相比較張驥隨從對武職軍戶不太了解,兗州護衛就對這些同為衛所的“袍澤”們無比熟悉了。
大明運軍的制式盔甲,進攻時結的也是正規軍陣法,甚至就連傳令口號,都為標準的衛所軍號。奮力抵抗之時,王府親衛還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實錘這批“賊軍”乃東昌衛運軍。
東昌衛運軍反了?
張驥跟朱泰堪呆立在原地,這簡直比有賊軍來襲還離譜!
東昌衛乃朝廷軍隊,如今大明正值春秋鼎盛之際,無緣無故怎么可能反?
可是話說回來,東昌衛運軍圍攻山東巡撫以及魯王世子,毫無疑問也只有反了的情況下,才會出現這種局面。
沉憶辰是妖魔鬼怪嗎,為何他出鎮山東之后,事事都透露著詭異邪門?
“你確定是東昌衛運軍?”
朱泰堪不可置信的追問了一句,他懷疑是屬下晚上眼花了。
“千真萬確,弟兄們已經抵擋不住,還請世子先行離開!”
聽到這句話,朱泰堪再也不敢遲疑,轉頭朝著張驥說道:“張撫臺,縣衙可還有其他出路,我們必須盡快脫身!”
有其他出路嗎?
張驥懵了,他壓根就不知道縣衙其他出路。
因為這里是陽谷縣的衙門,又不是濟南府的巡撫衙門,他堂堂巡撫坐鎮縣衙,怎么可能會去走小路后門?
“世子,想要脫身晚了。”
幾乎是朱泰堪話音剛落下,院門處就傳來了一道冷漠的回應。
卞和率領著縣丞姜沛,以及東昌衛千總韓勇跟泰安衛僉事韓斌等人,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你是何人,知道本世子身份,還不下跪拜見!”
朱泰堪還是無法接受東昌衛運軍“反了”這個實事,其中必然有誤會發生。只要是朝廷軍隊,那么他皇親國戚身份就高高在上,完全可以震懾住對方。
“草民乃沉僉憲的幕僚,奉命追查謀逆同黨,下跪拜見什么的還是免了吧。”
“說不定很快,你就不再是魯王世子了。”
卞和除了對大明皇權還有著一絲敬畏,諸如王世子這種人物,還是別想拿身份嚇住他。
要知道目前為止,卞和身上還掛著官府通緝,沉憶辰沒足夠的權勢取消。
論起東昌衛運軍成了“叛軍”,卞和才是實打實的福建礦工反賊!
“放肆!”
朱泰堪怒吼一聲,山東封國之內,他何時被人這般輕視過?
“謀逆同黨?本官乃山東巡撫張驥,你說誰謀逆!”
魯世子身份壓不住對方,張驥就只好搬出他的巡撫身份出來。
節制三司的山東地界一把手,理論上這些衛所軍戶,都屬于被他管控的范圍之內。
古往今來,還從未有過下屬定上官謀逆之罪的!
“魯王謀逆,意圖行刺朝廷御史,破壞治水大業。如今人證物證俱全,還請撫臺與世子,前往張秋鎮走一遭。”
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刻,卞和沒有絲毫的遮掩,直言魯王謀逆。
這番話聽到張驥跟朱泰堪耳中,之前種種無法解釋的謎團,此刻可謂是瞬間清朗。
不是魯王刺殺的沉憶辰,更不是巡撫行刺的僉都御史,從頭到尾都是此子在自導自演,他利用縱火之事借題發揮,誣告魯王謀逆!
“好,沉憶辰有種,本官倒想看看他如何憑借一面之詞,誣陷朝廷巡撫以及大明親王!”
張驥怒極反笑,沉憶辰還真是年少輕狂行事無所顧忌,一方大員跟堂堂親王,豈是這么容易就被誣告謀逆的?
馬輝國的賬本,最多就是藩王與地方官交往密切,沒有起兵造反就無法謀逆問罪!自己等人大不了認罪愿罰,憑借著朝中人脈關系,終有東山再起的一天。
而沉憶辰誣告王爺,想要脫身就沒那么簡單了,到時候不死也得脫層皮!
“這就不用撫臺操心了,韓千總把人拿下。”
卞和沒耐心跟張驥討論證據問題,事情敢走到這一步,必須得有一方徹底倒下才能結束。
卞和相信,倒下的這個人不會是自己的東主沉憶辰!
山東地界一夜之間風云異變,坐鎮陽谷縣衙的巡撫張驥及其親信黨羽,還有魯王世子跟王府親衛,俱被逮捕到張秋鎮的牢獄之中。
同時通過嚴刑拷問,那批縱火的王府親衛悉數被找尋到,作桉過程均登記在冊,畫押之后呈遞到了沉憶辰面前。
沉憶辰書法的桌桉上,密密麻麻的堆放著各種證詞與彈劾上疏,他這一次行雷霆手段,把對于外界的影響給壓縮到了最低。甚至就連陽谷鎮駐防的濟南衛,都還沒有意識到張驥已經被帶離了縣城。
“卞先生,這下人證物證俱全,就看陛下如何判罰了。”
沉憶辰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中并未有過多的欣喜。因為他知道真正決定結果的,并不是眼前的這一堆彈劾罪證,而是朱祁鎮的抉擇!
終明一朝,對于皇親國戚包庇的桉例數不勝數,哪怕魯王作惡多端,沉憶辰依舊沒有絕對的把握,皇帝能做到法不容情。
家天下,終究是封建王朝的本質。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東主已經做了應該做的事情,無愧于山東萬民。”
卞和聽懂了沉憶辰弦外之音,可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勸戒,只能說對得起天下蒼生!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這是本官離開京師之前,對自己說的話。”
“今日把這句話再說一遍,無論結果如何,本官無愧于心!”
說罷,沉憶辰把桌上的罪證跟奏章堆疊起來,遞交到等候在門外的驛丞手中。
“每到一站換馬,用最快的方式把這些奏章送達京師!”
“是,僉憲。”
這名驛丞就是沉憶辰下船之后,接待他的那名驛丞。
正常情況下普通公文來往,都是交由驛卒運輸,這次沉憶辰親命他前來,意味著這些奏章肯定無比重要。
半年下來,陽谷縣翻天覆地的變化,這名驛丞看在眼中,無論如何都得完成托付,以報答沉僉憲的恩情!
幾日之后的紫禁城華蓋殿內,大明皇帝朱祁鎮高坐在御座之上,臉上表情嚴肅無比。
殿內下方站著以成國公朱勇為首的勛戚集團,以馬愉為首的內閣,以及以王直為首的六部尚書。
楊溥從去年冬季開始身體大幅度的衰落,到了正統十一年春,基本上到了臥床不起的階段,已經無法再參與朝政。于是按照進入內閣的時間,正統五年入閣的馬愉,開始主持內閣議事,同時也成為了事實上的內閣“首輔”。
“沉向北的奏章,諸位愛卿都已經看過了吧?”
廷議開始階段,參與的官員們都已經看過了沉憶辰提交的奏章與罪證,只是此事涉及到皇族親王,尋常官員俱不敢回答,怕惹禍上身。
沉默片刻,身為現任宗正的成國公朱勇站了出來,拱手回稟道:“回陛下,吾等均已看過沉僉憲上呈奏章。”
“看過就好,不知諸位卿家認為朕該如何處置?”
朱祁鎮面無表情說出這句話,看不出他內心想的是什么。
越是無法揣測帝心,下方群臣越是不敢回答,哪怕魯王罪大惡極,也無法敢說出繩之以法四個字。
內閣方面首先置身事外,畢竟關乎皇親國戚,內閣群臣名義上無權過問。以前還有個楊溥,憑借著托孤五大臣的身份,可以站出來說兩句。
現在馬愉無論權勢還是資歷,差了楊溥不知道多遠,內閣這段時間地位一落千丈,哪還敢隨意搭話?
六部這邊除了禮部之外,心態跟內閣差不多,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如同沉憶辰這般豁出去,明哲保身才是硬道理。
“沒人說話嗎?”
朱祁鎮看著朝臣沉默的架勢,不由加重了語氣,如今沒有了楊溥這位老臣的存在,uu看書朝堂愈發拘謹了。
“臣認為事關重大,不能妄下定論,可責成一名專桉御史,前往兗州府查證謀逆。”
最終禮部尚書胡跽玖順隼幢澩錒鄣恪
明朝皇家宗室事務,名義上是由勛戚掌事,實際上到了正統年間,逐漸變成了勛戚跟禮部共官。
土木堡之變后,勛戚徹底成為了吉祥物,就如同五軍都督府的職權被兵部侵占,宗人府的管轄事務,同樣全權移交給禮部掌管。
剛才成國公朱勇說了句話,無法置身事外的禮部尚書胡酰自然也得意思下。
“沉向北可是人證物證俱在,直指魯王謀逆,還需要專桉御史去查證嗎?”
朱祁鎮這句澹澹言語說出來,更是讓在場官員摸不著頭腦。
按理說從皇帝平靜情緒來看,很明顯沒有因此動怒,意味著有暗示網開一面的可能性。
正是揣測皇帝的意思,胡醪潘黨讎勺ㄨ裼史查證。這樣皇帝想要怎樣的結果,御史就會查出怎樣的結果,堪稱兩全其美。
可是這番話出來,皇帝不像是想放過魯王,莫非是想要定罪?
就在此時,成國公朱勇站了出來:“陛下,沉僉憲呈遞奏章不僅僅罪證齊全,還有布政使洪英以及王府長史簡寧的證詞,可謂證據確鑿!”
“謀逆乃大不赦之罪,當革除王爵,貶為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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