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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0 冠名沈學

更新時間:2022-07-24  作者:無限循環
正統十二年二月十一,大明浙江布政司杭州府衙駐地的錢塘縣,浩浩蕩蕩的出鎮福建船隊正停留在碼頭。

以知府趙浩然為首的杭州府官員差役,紛紛恭候在碼頭準備迎接出鎮官員。

不過這次主角不再是沉憶辰,而是監軍喜寧。

對于地方官員而言,提督軍務的文臣重要性,遠遠不如監軍的太監。

一是太監乃皇帝親近之人,特別現在王振掌權宦官當道,誰敢不諂媚討好。

另外就是這名監軍太監,很有可能轉換為地方鎮守太監,到時候就成為了頂頭“上司”之一,自然不敢怠慢。

對于浩浩蕩蕩的迎接儀仗,沉憶辰沒有絲毫的興趣,他的心思全放在最近收到的許逢原信上。

從書信中得知,福建局勢處于崩潰邊緣,各地起義軍烽火遍地,官兵疲于奔命轉攻為守。

并且隨著福建都指揮使司兵馬收縮,各地起義軍開始互相串聯起來,聲勢愈發的浩大,還波及到了浙江、江西兩省交界地區。

可以說在短短四個月時間內,福建民亂已然初具歷史上東南大起義的雛形,就等著平叛官軍出現一場大敗,從此徹底一發不可收拾。

“東主,喜公公已經出艙,你也出去吧。”

此時卞和走了進來,看到沉憶辰依然坐在船艙內沒有動靜,于是開口提醒了一句。

“嗯。”

“東主,還在為許知縣的書信擔憂嗎?”

面對沉憶辰這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卞和多詢問了一句。

“還好,現在不怎么著急了。”

沉憶辰笑了笑,然后站起身來捋順官服上的皺褶,便朝著艙門處走去。

可能是得知了預想中最壞的結果,沉憶辰反倒沒有當初在京師那般急切。

畢竟局勢已經烽火連天,再壞能壞到哪里去?

并且各路起義軍,幾乎都干了一件在沉憶辰眼中看來,無比愚蠢的事情。

那便是占山為王!

占據固守城池,就意味著失去了流動性,得不到更多新鮮血液的加入。

而且起義的礦工跟農民一旦安定下來,當初那股抗爭拼命的血性,會飛速的消散。

這就是“烏合之眾”跟職業軍隊最大的差別!

另外更重要一點,便是占山為王后,總得吃喝拉撒吧?

不從事生產,這些吃的穿的東西從哪里來,城里的打地主分土豪只能維持得了一時,長久下去還是得向周邊農民、佃戶等征收糧稅。

一旦要糧要錢了,對于同樣貧苦的百姓而言,起義軍就跟官軍沒有任何區別,獲得的民心將會急速崩壞,再也得不到地方的支持。

追朔至三皇五帝,數千年下來能成功的農民起義屈指可數,福建義軍也僅僅是歷史長河中的一支罷了。如果沒有麓川跟土木堡,可能沉憶辰的反應,也會跟朝中文武大臣一致,認為不足為懼。

走出船艙,沉憶辰看到碼頭已經密密麻麻站著一排地方官員,更遠處還有被兵役們攔下的碼頭工人跟杭州府民眾。

見到沉憶辰出來,外圍人群立馬就響起了驚天般的歡呼聲音,許多人神情上充斥著激動與敬仰。

“快看,狀元公出來了,狀元公出來了!”

“甲板上那個官員便是沉三元嗎,看著真年輕。”

“狀元公十八歲大魁天下,二十歲治水立下不世之功,現如今虛歲才二十一,怎會不看著年輕?”

“狀元公乃當世文人魁首,未來擎天重臣,在下能親眼一見,實屬榮幸至極!”

“草民拜見狀元公!”

百姓們的議論跟歡呼聲音,瞬間就蓋過了杭州府官員對喜寧當恭迎奉承,讓場面略微有些尷尬。

換做一般人這樣大出風頭蓋過自己,可能喜寧早就心生不滿,接下來得找個時機敲打發難。

可對于沉憶辰,喜寧一路相處下來還是比較滿意的。這里面不單單有刻意拉攏的因素,更多在于此子實在太會做人交際!

以往喜寧鎮守地方與文武大臣打交道,很多文人表面上看似恭敬,骨子里面卻始終有著一股對太監的輕蔑。

沉憶辰功名達到了文人巔峰,卻絲毫感受不出那股傲慢與輕視,言談舉止讓人如沐春風,簡直挑不出來任何的毛病。

逐漸喜寧也慢慢明白,為何沉憶辰能在朝中如魚得水,短短時日內平步青云官至左春坊大學士,還獲得了經延講官席位。

就這情商跟圓滑,完全不輸很多當官幾十年的老油條,加之背靠勛戚集團的大樹,他不上位誰配上位?

沿著艞板走下船,杭州知府趙浩然看到沉憶辰后,主動拱手招呼道:“在下杭州知府趙浩然,見過沉提督。”

明朝“提督”并不是正式官職,一般是用在武官身上,全稱為“提督軍務總兵官”。

不過沉憶辰被皇帝任命提督軍務,地方官員見到他自然得尊稱一聲沉提督,而不是像喜寧那樣簡單稱呼為沉翰林。

正四品的杭州知府自稱在下,面子算是給足了,沉憶辰于是也客氣的回應道:“下官翰林侍讀學士沉憶辰,見過趙府尊。”

聽到沉憶辰自稱下官,趙浩然連忙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還請沉提督莫折煞在下。”

趙浩然這話并不是什么恭維客氣,而是真有些被嚇到了。

先不說沉憶辰的名氣跟身份,單單他那個翰林院侍讀學士官銜,別看品階是區區從五品,實際上放在京官行列中能略壓四品緋袍大員一頭。

趙浩然僅是個地方正四品官,哪敢在沉憶辰面前托大,硬接這一聲“下官”?

對于趙浩然的謙讓,沉憶辰笑笑沒有反駁,確實客氣一下就行了,哪怕沒有僉都御史的加銜,翰林清貴面對地方官,也無需自稱下官。

“你們文人就是在意這些繁文縟節,咱家一路舟車勞頓有些累了,還請趙知府帶路吧。”

喜寧沒興趣聽沉憶辰與地方官互相恭維,相比較王振還講究文人禮節,他這個沒讀過內書堂的蒙古人,才是宦官的標準模樣。

那便是對于地方低品階官員呼來喝去,完全沒有“禮賢下士”的覺悟。

“喜公公勞累了,是下官考慮不周。”

感受到喜寧當不滿,趙浩然趕緊致歉,并且掛上一副賠罪的笑容繼續說道:“下官與杭州府諸位同僚,已在府衙設下了接風宴,還請喜公公與沉提督賞臉。”

“請。”

說罷,趙浩然側過身來,做出來一個請的手勢。

“嗯。”

喜寧點了點頭應了一聲,便背負雙手踱步前行。

恭迎的“主角”都走了,杭州府地方官員自然得跟在身后作陪。

不過就在此時,沉憶辰發現杭州府衙官員中,有著一張熟悉的面孔,目光下意識就盯著對方。

感受到沉憶辰的目光,本來還有些躲閃的這名地方官,只能硬著頭皮拱手行禮道:“下官杭州府通判徐東海,見過沉提督。”

聽到徐東海這個名字,很多回憶瞬間涌入腦海中,難怪自己會覺得有些眼熟。

沒想到當初那個號稱昭文書院“神童”的徐東海,如今已然成為了杭州府地方官員。從正六品的官階跟年紀來看,確實沒有“傷仲永”,當得起神童稱號。

“徐通判,久違了。”

沉憶辰拱手還禮,臉上還掛著一絲澹澹的笑容。

當年確實有過一些紛爭,可如今時過境遷,再回頭看不過是些文人相輕的小事。

更別說當年的徐東海才十三歲,放在后世不過一初中生的年紀,有股年少輕狂不服輸的心態很正常。

“沒想到沉提督還能記得下官,年少孟浪還請提督大人不記小人過。”

“何需說這些,都過去了。”

看著沉憶辰這么一副云澹風輕的模樣,本來還有些尷尬的徐東海,瞬間感到一陣輕松跟唏噓。

是自己小看了沉憶辰,這幾年過去,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應天府婢生子,名滿天下督軍一方,豈能沒有容人的肚量?

“是下官狹隘了。”

其實在沉憶辰成為小三元魁首后,徐東海對于他就已經屬于心服口不服的狀態,基本上不敢再有任何的挑釁。

多年之后再次相見,現在只有心服口服。

對于前排喜寧跟地方官員的熘須拍馬,沉憶辰沒興趣參與進去,既然遇到了徐東海,干脆就與他并排前行,順便問問現在浙江的情況。

“徐通判,本官在途中接到過一些消息,福建亂民已經控制了閩浙邊界的交通要道,可有此事?”

“確實有部分交界要道被亂民堵塞,不過提督請放心,入閩之路絕對暢通無阻!”

徐東海還以為沉憶辰是擔心自己從浙江入福建,會遭遇到亂臣賊子攻擊的風險,立馬就拍著胸脯保證了下來。

因為早在數日之前,浙江都指揮使便率領大軍打通了一條入閩要道,否則朝廷出鎮大員被堵在浙江無法進入福建,那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不知道得多少官員烏紗帽落地。

“那浙江最近局勢可好?”

“浙江自古富饒,百姓豐衣足食文教興隆,亂臣賊子無法蠱惑人心,各州府固若金湯!”

聽著徐東海這些豪言壯語,沉憶辰是半信半疑。不過話說回來,自己與對方這個“故人”關系,屬實水分十足,加之關乎到切身利益關系,報喜不報憂也很正常。

可能是感受到沉憶辰不太相信,徐東海趕忙補充道:“提督有所不知,浙江各州府不僅僅風平浪靜,杭州府近日還將舉辦西湖雅集,各地大儒紛紛前往講經論道,足以彰顯太平盛世。”

對于古代王朝而言,很多時候把文運看作國運,杭州府大儒云集文運昌盛,若是局勢動蕩可不會有此等盛況出現。

“就連提督的沉學觀點,都會有士子在這次西湖雅集與各方辯經。”

沉學?

聽到這個名稱,沉憶辰臉上表情變得很復雜。

一般來說在古代,只有提出了完成的學術理念,并且開宗立派被人給發揚光大了,才有資格被稱之為學派。

提出學術觀念的那個人,會被外界以他姓氏,冠名為“某學”。

沉憶辰確實提出了“經世致用,辨證求是”的學術觀點,并且還用四段話語,來粗略的闡述了自己的學術主張。

但是客觀來說,距離開宗立派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更別說用姓氏去官名學派。

或者更簡單粗暴的扯下遮羞布,沉憶辰的學術觀念,在京師被傳統理學界給批判為“歪理邪說”,還有言官向皇帝彈劾“妖言惑眾”。

但凡不是朱祁鎮有著嚴重的逆反厭學心里,再加上自己當時有著王振這個閹黨老大當“靠山”,換做是一般人還真扛不住外界攻擊,更別說把觀念發揚光大出去。

后來沉憶辰出鎮山東,也沒時間來完善宣揚自己的學說,某種意義上“著書立說”的成就,依舊不算太完美。

“沉提督?”

看著沉憶辰半天不說話,徐東海有些疑惑的提醒了一聲。

“喔,你繼續說。”

沉憶辰回過神來隨口應了一聲,他確實沒想到就連京師都沒幾個人認同的學說,能在千里之外的杭州府講經論道。

不得不說,江浙地區自古學術環境良好自由,許多學派大儒均誕生于此。比如明朝著名的王陽明心學、泰州學派、東林學派、浙東學派等等。

繼續說?

聽到沉憶辰這句話,徐東海有些懵圈,自己不是說完了嗎,還繼續說什么?

沒辦法,現在已經不是當初的布衣白丁,沉憶辰身為上官,他要繼續說徐東海只能從命。

幾年官場生涯下來,不僅僅是沉憶辰變得圓滑世故,徐東海同樣磨平了很多棱角。

“西湖雅集有大明文壇道場的別稱,各路大儒士子均想借此機會揚名立萬,達成文人立言之功。”

“提督乃大明魁首,要不趁此機會辯經證道,把沉學發揚光大?”

徐東海才華學識并不低,如果不是遇到沉憶辰這種不世出的天才,恐怕也能在應天府科場成就一段佳話。

入仕之后,徐東海一直對沉憶辰保持著關注,其中有好奇,也有不服的心態。

沉憶辰國子監講學的事跡,同樣傳到了徐東海的耳中,他很清楚沒有經歷過辯經論道的學術觀念,是無法得到天下文人士子的認同。

前面的“沉學”稱謂,更多是一種恭維。

三不朽乃文人畢生追求的目標,徐東海就不相信,沉憶辰不想著書立言流芳百世。

西湖雅集,便是證道場合!

說實話,沉憶辰向來對這些文人大儒的講經論道沒有興趣。

因為在他看來,儒家發展到程朱理學,把孔孟學術觀點,架上“圣人言”的神壇,不允許任何的質疑給修改,就已經把路給走死了。

再怎么辯經,就跟八股文一樣,無法跳脫出“格式”的限制,最后不過是說一堆“假大空”的廢話。

可是不喜歡歸不喜歡,經歷過這幾年仕途生涯,沉憶辰清晰的認識到華夏文明,走進了固步自封的死胡同。必須得有個人站出來打破這一切,就如同歐洲的“文藝復興”一樣,從思想源頭上注入活力。

否則自己立下多少不世之功,都僅能治標,不能治本!

對于別人而言,文人三不朽中立言最簡單,立功次之,立德最難。

但是對于沉憶辰來說,想要推翻這個世界的觀念去立言,才是一條最難走的路。

吾道依舊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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