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戰意盎然的明軍,蒙古大軍毫不示弱,甚至在氣勢上要更勝一籌!
畢竟蒙古鐵騎是“國運之戰”的勝利者,三路明軍中有兩路是他們的手下敗將,連大明皇帝都成為了階下之囚。
敗軍之將,何以言勇?
太師也先同樣策馬于軍前,大聲高呼道:“長生天的子孫們,明國皇帝已經成為我們的俘虜,現在你們面前的不過是一群待宰的豬羊!”
“殺了他們,就可以攻下明國的都城京師,從此中原大地就成為我們蒙古兒郎的草場!”
“長生天保佑!”
也先說的沒錯,沈憶宸率領的馳援軍,某種意義上是大明王朝北方疆土最后一支大軍。
敗了,通往京師的道路將成為坦途,整個北境都將烽火連天。
“長生天保佑!”
狂野炙熱的蒙古士兵呼喊,回應著太師也先的號召。
沈憶宸把蒙古人的戰號聽在耳中,然后緩緩拔出自己的佩劍,重重說出最后三個字:“殺過去!”
“咚、咚、咚”的戰鼓開始擂響,沖鋒的號角響徹云霄,無論福建衛跟山東衛士兵們心中想法如何,緊張害怕也好,嗜血好戰也罷,到了這一刻都變得無關緊要。
他們只剩下向前沖鋒一條路可走!
雙方數十萬大軍如同黑色洪流一般對撞在一起,各種嘶吼吶喊聲不絕于耳,刀光劍影下是飛濺的鮮血,以及不斷倒下的身軀。
但沒有人會因此停留,將士們依舊前仆后繼的廝殺著,直至鳴金收兵或者最后一個人倒下。
殘陽如血,沈憶宸看著眼前宏偉的戰爭場面,帶來的心理沖擊久久無法平靜。
現實中的死亡場景,永遠都不是影視劇中的畫面可以替代的,眼睜睜看著一條條鮮活的生命逝去,彰顯著何為戰爭的殘酷!
一將功成萬骨枯,現在沈憶宸對于這句話,有了更為深刻的理解。
相比較列陣步兵的進攻,成國公朱勇率領的騎兵沖鋒,就要顯得更加的慘烈。
當你策馬奔馳的那一刻起,就意味著沒有絲毫回頭的可能,要么是把敵人斬于馬下,要么就是自己成為對方的刀下亡魂。
狹路相逢勇者勝,一輪騎兵對沖過后,無數的將士跟戰馬倒在了血色的大地上。僅存的痛苦呻吟聲,也很快將被鐵蹄踐踏消亡,塵歸塵土歸土。
數輪沖鋒下來,成國公朱勇包扎好的傷口,在用力揮刀斬殺的過程中崩開,隱約能看到紅色的血漬順著衣角往下滴落。
始終護衛在成國公身旁的朱儀,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傷情,于是把手搭了過去阻攔道:“父親你傷勢未愈,不能再繼續廝殺下去,接下來戰事就交給我吧!”
面對朱儀的阻攔,成國公想都沒想就把手給推開,然后堅定無比的說道:“鷂兒嶺數萬將士因我而死,這一戰我必須要給他們一個交代!”
“可父親你的身體撐不住啊!”
一向穩重的朱儀,此刻有些情緒失控。
成國公畢竟年過六旬,不再是曾經那個正值壯年的大明國公。好不容易在鷂兒嶺馳援成功,要是這一戰有個什么三長兩短,那大明就再也沒有了勛戚的主心骨!
“廉頗老矣,尚能一飯斗米,本公還沒有到垂垂老朽的地步!”
除了想要雪恥之外,成國公朱勇心中更明白,其實相比較瓦刺大軍,明軍無論是在數量還是質量上,都存在著極大的劣勢。
親征軍征召的是整個大明北方地區的絕對精銳,哪怕存在勛戚二代拉垮的問題,可兵源素質毫無疑問是頂尖的。
而明朝南方地區的精銳,幾乎都被靖遠伯王驥率領的麓川遠征軍征召,留給沈憶宸統帥的馳援軍,不過是地方州府普通衛戍部隊,裝備素質上完全跟京營以及輪訓的班軍沒得比。
更重要一點在于,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連戰場都沒有上過。新兵蛋子,如何跟剛剛打贏了國運之戰的蒙古百戰之師抗衡?
十萬“馳援”軍中,真正稱得上精銳并且有大戰經驗的,只有成國公朱勇統帥的這支騎兵部隊。如果他不能給瓦刺騎兵帶來足夠的壓力,那么壓力就會轉移到進攻主力的沈憶宸身上。
這個兒子已經為了自己跟大明做了太多事情,身為父親就該如同大山一樣遮風擋雨!
“父親,孩兒現在已經長大,成國公府不再由你一人承擔,我也可以!”
以朱儀的才智謀略,怎么可能不知道成國公朱勇心中想些什么。
為了成國公府的繁盛,父親已經付出了一輩子的辛勞,是時候該由自己來肩負家族興衰了!
一向固執要強的成國公,當聽到朱儀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愣了一下望著那酷似自己年輕時候的臉龐。確實朱儀已經可以獨當一面,經歷過土木堡這一戰后,成國公府的未來將交到年輕一輩的手中。
或許,是該讓嫡長子指揮這一戰,為繼承下一任成國公爵位打下基礎。
“好,那為父就看著馬踏韃虜!”
說罷,成國公轉頭看向武銳囑咐道:“護住大公子!”
“公爺,除非我死,否則大公子定會安然無恙!”
武銳用著刀柄重重拍打著胸甲許下承諾,曾經父親捍衛著成國公,如今該輪到自己守護成國公府的下一代繼承者。
得到成國公朱勇的放權,朱儀勒緊韁繩取下馬背上的弓箭,臉上的神情由以往那種溫文爾雅,轉變為了殺氣四溢。
只見他策馬奔騰,沖到了大明騎兵陣營的最前方,然后張弓搭箭對準蒙古騎兵為首的一員大將。
凌厲的破空聲音響起,這一支羽箭如同流星一般劃過天空,然后精準洞穿了蒙古大將甲胄與頭盔之間的縫隙,在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之際應聲而倒!
精湛的騎術、恐怖的箭術,完全顛覆了朱儀以往在將士們心中的形象,這才是他真正文武雙全的實力。
“大明必勝!”
朱儀高舉著馬弓,向著身后的明軍騎兵怒吼了一句,氣勢張揚到了極致。
“大明必勝!”
仿佛一支強心劑注入到了明軍陣營中,這些曾經跟隨成國公出生入死的將士們,看著未來公府繼承人的勇武,一時間士氣大振。
沒有人愿意跟隨在一個懦夫的身后,更不會把性命交給昏庸的主帥,軍中強者為尊。
想要得到他們的認同,就得拿出足夠的實力!
朱儀毫無疑問做到了。
另外一邊的李達跟李贊聯軍,壓力相對而言要小一些,畢竟他們面對的是脫脫不花的韃靼部主力,戰斗力跟裝備比不上太師也先的瓦刺本部。
但哪怕如此,李達等人依舊陷入了苦戰之中,這一仗打的非常艱難。
一方面是李達原本官銜僅僅是個衛城守備,別說是像總兵官這樣統帥遼東全軍,連都司級別的指揮層都夠不著。
各大遼東衛所官兵愿意聽從他號令,還是靠著廣寧城之戰打出來的威名,贏得了將士們尊重,否則指揮上面會出現更大的問題。
可兵不知將、將不知兵的問題,始終困擾著李達,大兵團作戰的環境中他沒辦法做到如臂指使,古達通訊不利更是放大了弊端。
另一方面出在李贊的福建水師身上,顧名思義他們是“海軍”,放在廣闊的北方草原上跟蒙古鐵騎進行陸戰,短板那是可想而知。
再加上李贊部同樣沒有大規模軍團作戰經驗,福建水師早已荒廢多年,平常最多圍剿一下海盜,連倭寇都不一定能追上。
還是靠著沈憶宸提督福建軍務,才慢慢補充兵源恢復了以往的戰備訓練。
環境不利跟經驗不足的雙重缺陷,李瓚率領的福建水師發揮不出海上作戰的水準。還好對手是相對較弱的韃靼部,要是遇上瓦刺也先的具裝騎兵,恐怕被洞穿陣型都有可能。
百戰才能出精兵,無論常日里再怎么刻苦訓練,沒有經歷過戰爭的考驗終究差了點意思。
同樣的困境也出現在沈憶宸身上,隨著作戰時間愈久,當開戰時候那股銳氣退去后,戰局就變得愈發焦灼跟艱難。
畢竟在戰斗經驗劣勢的情況下,沈憶宸率領的援軍數量,還與蒙古大軍至少相差了一倍之多。
可以說天時地利人和,俱不在沈憶宸這邊!
他唯一能憑借的,便是自己部下的血性跟驍勇。
太師也先坐在馬上,眺望著遠方的戰局,依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他的戰略目標已經超額達成,實在打不過完全可以從容撤退回漠北,而沈憶宸卻退無可退。
“太師,這位明國狀元的領軍能力,有些令人刮目相看。”
騎馬守衛在也先身邊的部將博羅茂洛海,用著意外的語氣說了一句。
要知道明朝皇帝率領的“五十萬”親征軍精銳,都被蒙古大軍堪稱兵不血刃的輕松拿下。現在一位文臣率領的明國二線部隊,卻能扛住敵人數倍于自身的進攻,很難不讓人意外。
“中原地大物博,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誕生出不世名臣,可能這個明國狀元沈憶宸,就是那個天選之人。”
“只不過他生不逢時,遇到了我。”
也先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有著一股勢不可擋的霸氣,這位草原梟雄改變了蒙古七十年來的攻守之勢,他配說出這樣的話語!
“通知兀良哈三衛,該到他們上場的時候了。”
兀良哈三衛就是明朝中后期著名的朵顏三衛別稱,他們與大明之間可謂有著一段復雜的恩怨情仇史。早在永樂大帝時期,兀良哈三衛就曾派兵助朱棣靖難成功,并且封贈了水草豐美的大寧牧區。
可朱棣的封贈,并沒有滿足兀良哈三衛的胃口,他們認為幫助明成祖靖難奪取了天下,就應該共享之。
于是乎永樂初年兀良哈三衛就開始侵犯遼東廣寧衛,后續在永樂八年朱棣第一次北伐韃靼時期,干脆趁機反叛從背后偷襲明軍。
面對反叛朱棣當然不可能慣著,狠狠的敲打了一番兀良哈三衛。可墻頭草有過第一次的經歷,那么就一定會有第二次,接下來幾十年內兀良哈三衛反復無常。
明朝最近一次敲打,便是正統九年成國公朱勇的出塞征討。
但不管兀良哈三衛再怎么反叛,作為最先臣服明朝的蒙古部落,他們與明帝國的親近感始終要遠遠強于瓦刺部跟韃靼部,雙方處于一種若即若離的關系中。
所以正統十二年瓦刺部要吞并兀良哈三衛,明朝還在力所能及范圍給予了支援,并且三衛紛紛秘密遣使表達依舊向明廷效忠,承諾會在關鍵時刻反叛瓦刺給他們致命一擊。
只可惜明英宗朱祁鎮,不但等不來兀良哈三衛的跳反,反而他被俘虜的消息傳遞過去后,徹底震懾住了這一支左右橫跳的蒙古部落,放棄了搖擺觀望姿態準備正式加入戰局。
他們的第一個目標,便是沈憶宸的馳援軍!
“沈提督后方來報,出現了大批蒙古騎兵,疑似兀良哈三衛出兵了!”
兀良哈三衛?
聽到這個名稱,沈憶宸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果然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是想趁機要了大明的命!
與此同時,之前派出去收攏潰兵傷員的孟大,返回到沈憶宸跟前稟告道:“沈提督,末將已經聚攏了大部分親征軍敗逃將士,戰場上能找尋到的傷員都安置在馬車上了。”
幾乎是在孟大話音剛落,與沈憶宸一同坐鎮指揮的福州衛指揮使馮正,就滿臉緊張的問道:“沈提督,現在后方有變,我們該怎么辦?”
馮正雖然沒有大規模作戰經驗,但好歹武將世家出身,并且在福建都司領軍多年,戰場局勢還是看得懂。
沈憶宸率領的中軍主力,以及左翼的成國公部,右翼的遼東軍部,看似跟蒙古大軍打了個旗鼓相當,實則陣型已經開始被逐漸壓縮。
畢竟人數上的劣勢實在太大了,沈憶宸手中根本就沒有后備軍支援,而蒙古大軍在整頓之后,總戰兵人數已經超過了二十五萬之眾。
如果再加上朵顏三衛的“背刺”,沈憶宸將很快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馮正,你要是怕了就脫下這身戰甲,本官可以讓孟大掩護潰兵傷員的同時,先行把你送入關內!”
尋常時刻沈憶宸可以容忍馮正的利己跟搖擺,現在到了生死存亡之際,大軍上下必須萬眾一心。
朱祁鎮的土木堡,就是輸在人心混亂上!XxBiQuGe
沈憶宸這話語一出,護衛在他身邊的蒼火頭、鄭祥等人,望向馮正的目光都有著一種鄙夷。甚至就連馮正福州中衛的部下,臉上都流露出一種羞愧的神情,有些無法接受上官的驚慌。
文死諫、武死戰,沈憶宸身為文官掌武事,聽到后方有變都面不改色,馮正他一介武夫怕什么?
感受著周遭異樣的目光,馮正一張臉瞬間就漲成了豬肝色。他是有著傳統武將官僚階級的精致利已,但他同樣有著一顆從軍報國,馬革裹尸的初心。
當著袍澤部下的面,沈憶宸要自己脫下身上的戰甲,如同敗軍之將一樣返回關內,這深深的踐踏了馮正的自尊心。
這個世界上,很多東西都比性命更重要,比如武將的榮譽。
“士可殺不可辱,沈提督我這就率領親兵,去斬下也先的帥旗!”
馮正此刻已經憤怒到了極點,想要證明自己不是懦夫,那只能在戰場上用生命跟鮮血去踐行。
“很憋屈是嗎?”
沈憶宸依舊冷漠的反問了一句,然后緩緩說道:“也先是本提督的對手,要真想洗刷屈辱那現在就率兵擊潰兀良哈三衛,來向我證明你不是一個懦夫!”
“好,末將領命!”
馮正二話沒說,率領著自己親衛以及一部分福州中衛士卒,前往后方迎戰想要渾水摸魚的兀良哈三衛。
看著馮正離去,卞和靠近沈憶宸有些擔憂的說道:“東主,就算用了激將法,可馮衛司兵馬不多恐難以抵擋兀良哈三衛。”
卞和看出來沈憶宸的用心,但此刻已經沒有足夠的兵馬交給馮正去迎戰兀良哈三衛,親衛加上抽調的福州中衛士卒,人數不會超過兩千人,而敵人不會低于一萬人。
這就意味著,馮正需要真正做到一漢當五胡!
“墻頭草罷了,我大明將士可以一當十!”
不管結果會如何,沈憶宸此刻在眾將士面前,依舊保持著絕對的自信跟鎮定。
除了穩住軍心之外,他確實沒有把什么兀良哈三衛給放在眼中。
三姓家奴,何足畏懼?
“東主,那正面戰場該如何處理,將士們已經打到了極限。”
沈憶宸流露出來的自信滿滿,并沒有讓卞和感到安心,他更怕東主第一次指揮大軍團作戰,會被亢奮的情緒影響到理智的判斷。
戰爭,并不完全以人的意志左右結果,沈憶宸確實打造出來了一支驍勇之師,可蒙古大軍同樣不是什么弱者,更何況己方本就處于劣勢。
“撤兵。”
讓卞和大感意外的是,沈憶宸并沒有被情緒沖昏頭腦,亦或者說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比他更了解太師也先的強大。
十萬大軍能硬抗住二十多萬的蒙古鐵騎進攻,爭取到了收攏潰兵傷員的時間,已然達成了沈憶宸的戰略目標,他從未想過能在此時輕松擊敗瓦刺大軍。
太師也先要是占據著絕對優勢還能“野戰翻車”,他就不可能成為蒙古數十年來第一個完成統一的梟雄!
“我來殿后。”
說完“撤兵”兩字后,沈憶宸又補充了一句。
很多時候撤退遠比進攻還要艱難,稍有不慎就會成為一場大逃亡。
遼闊的荒原上保持不了撤退的戰備隊形,就會被蒙古人如同獵物一樣追殺。
只有沈憶宸親率大軍殿后,才能徹底穩住軍心,讓共同奮戰的將士們相信自己不會被拋棄。
那面高高飄揚的“沈”字帥旗,就是大明將士的精神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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