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州乃遼東防線的一座堅城,曹義跟李達兩人干什么吃的,這種要塞都能被也先給攻陷?」
沈憶宸罕見發火朝著吳榮質問了一句,要知道義州可不是一般的軍事衛城,它早在金朝時期就被設置州縣,算是整個遼東都司為數不多的軍民兩用大城。
更重要的是,義州城剛好卡在遼西走廊的尾巴處,與山海關首尾呼應,把遼東兩座極其重要的軍事堡壘,寧遠城與廣寧城完成了分割。
如果短時間內拿不下義州城,意味著通往廣寧城的陸上補給通道被切斷。用后世華夏雄雞地圖來比喻的話,就是雞脖子處被斬斷,整個東北雞首位置成為一塊孤立的飛地,放在以往這絕對是危如累卵的局勢!
看見沈憶宸發火,吳榮緊張的額頭汗珠齊刷刷往外冒,他感覺現在沈憶宸身上那股威勢,簡直比遼東總兵曹義還要強悍數倍,哪怕雙方是兒時好友,心中都有些不寒而栗。
「大……回沈閣老,皇太子猛可正在漠東蒙古區域招募舊部,為了防止也先收到消息率兵伏擊,老大率領了一萬遼東騎兵跟隨護衛,導致遼東都司機動兵馬匱乏。」
「另外韃靼部覆滅后,曾經被統轄壓制的女真三部蠢蠢欲動,在天圣汗也先的支援下近日在建州、沈陽等地犯邊,曹總兵只能率領兵馬前往協防。」
「不斷抽調兵馬導致了遼東都司腹地空虛,本以為朱都督早早率兵抵達山海關,沈閣老的馳援兵馬會很快抵達遼東。結果也先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他的主攻方向根本不是宣大而是義州,猝不及防之下無力抵擋。」
吳榮委屈無比的說出事情經過,就連以往大哥的稱呼,都下意識換上了正式的官職。
確實按照沈憶宸跟金濂商議的計劃,正常情況下抽調兵馬,三月底四月初隨著南征軍離京,就得立即率領北伐軍抵達遼東都司,完成對兀良哈三衛的合圍。
結果奪門之變打斷了一切的部署,秉承著景泰帝朱祁鈺「攘外必先安內」戰略,連已經抵達山海關的朱儀部,實則都悄悄連夜返回京師附近等待時機,誰還顧得上遼東局勢如何?
聽完吳榮的解釋,沈憶宸深呼吸一口氣壓制住內心的怒火,他知道錯不在遼東軍身上。
畢竟蒙古是一個與大明對戰百年的世敵,再加上北方正在崛起的隱患女真三部,大明戰略重心沒從京師轉移到草原前,靠著遼東都司區區幾萬兵馬,妄圖威懾四方簡直癡人說夢。
「義州城原本有多少兵馬跟百姓?」
「義州衛五千人,還有三萬遼東百姓。」
聽到這個數字,沈憶宸臉色愈發陰沉起來,土木堡之戰時期他曾在萬全左衛倉,親眼見證過邊疆城鎮被攻陷后,會遭受到怎樣的下場。
那絕對是堪稱人間地獄一般的場景,軍民百姓十不存一,哪怕僥幸能活下來,也將被擄去草原為奴為婢,后續經歷可能生不如死。
「吳榮!」
沈憶宸一聲報名,把吳榮給嚇的一哆嗦,然后趕緊抱拳道:「卑職在!」
「快馬加鞭傳令給李達,讓他率領遼東騎兵帶著猛可即刻返回廣寧城。本閣部是讓他利用皇太子猛可這塊招牌,不是讓他擔任蒙古大汗的怯薛軍,去捍衛韃靼部東山再起!」
一說到這里,沈憶宸就感覺火氣壓制不住,他上疏讓皇太子猛可前往遼東收攏舊部,是為了惡心也先爭奪蒙古大汗的法統。
結果誰能想到李達這么實心眼,還率兵出境護送猛可前往漠東蒙古招募舊部,難怪當年在應天成國公府外院家塾,這小子讀了十來年書狗屁不通,確實讓他玩合縱連橫的計謀真是難為了!
「是,卑職遵命!」
面對沈憶宸的軍令,吳榮二話不敢說就領命離去,戰場講究的就是一個兵貴神速。
「蒼火頭,你前往居庸關通知右都督朱儀,說明義州被也先攻陷的情況。讓他放棄夾擊兀良哈三衛的計劃,率兵急行軍到大沽海防口乘船繞后抵達廣寧城,接管遼東總兵曹義的職權。」
「王能,你拿著本官手令去大沽口,交給福建都指揮使馮正,讓他改變原定前往廣寧城的部署,直接到寧遠城海岸處登陸。」
一道道諭令下發出去,沈憶宸身邊的親信還好說,寧遠衛高級別軍官簡直是目瞪口呆,這相當于完全改變了戰前制定的計劃,要知道朝令夕改放在戰場上乃是大忌!
換作一般文官統帥這么做,恐怕寧遠衛指揮使會冒著頂撞的風險去諫言,畢竟真是的行軍布陣跟兵書上案例完全不同,紙上談兵的后果就是一將無能累死三軍。
但沈憶宸與尋常文官監軍不同,他長期文官掌武事,戰場經驗不輸于很多武將,絕對不會犯朝令夕改這樣的低級錯誤。
可問題在于這一番操作下來,兵馬全部調集到了遼東都司,跟合圍兀良哈三衛沒什么關系了,沈閣老到底想要做什么?
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加之身為寧遠衛指揮使,要為自己部下的傷亡負責。衛指揮使梁丘宏從座位上起身,恭敬無比的朝著沈憶宸抱拳問道:「末將愚鈍有一事不解,還請沈閣老解惑。」
「梁衛司盡可暢言。」
相比較對待吳榮的態度,面對梁丘宏的詢問,沈憶宸態度就要親和許久。
原因在于雙方不熟,過于強勢威懾會壓制住武將的銳氣鋒芒,讓他們唯唯諾諾不敢多言,演變下去的結果就是在文官面前像是打斷脊梁骨一樣,徹底喪失話語權。
景泰帝朱祁鈺是靠著文官集團的勢力上位,哪怕于謙跟沈憶宸執掌兵部經常接觸武事,依舊跟武將有著本質上的區別,雙方終究不是一路人。
朝廷中樞隨著對老牌勛戚的打壓,讓于謙剝奪五軍都督府權力執掌軍務,以及地方推行巡撫鎮守制度,加之沈憶宸這一屆內閣新人強勢,已經出現了文尊武卑的趨勢。
越是這種變革階段,沈憶宸越是要注意對于武將的尊重,如果連自己都習慣了妄自尊崇那一套,容不得地方將領的質疑,那么身處朝廷中樞的文官集團,還會拿正眼看邊關武將嗎?
沈憶宸這般拱手回禮,與之前判若兩人的親和態度,讓梁丘宏有些受寵若驚,趕忙弓腰開口道:「朱都督駐扎在居庸關的京營兵馬,是為了從西翼合圍兀良哈三衛,如今沈閣老把他調到更為北方的都司駐地廣寧城,那如何征討兀良哈三衛?」
面對梁丘宏的詢問,沈憶宸笑著回道:「誰說本閣部現在要征討兀良哈三衛了?」
額……
聽到這句話后,梁丘宏呆呆站立在原地,簡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朝廷的公告部署,已經下發到各級衛所指揮官手中,蓋了兵部大印的公文難道還能作偽嗎?
望著寧遠衛指揮層軍官目瞪口呆的模樣,沈憶宸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用著一種冷若寒霜的語氣說道:「擒賊先擒王,本閣部的目標就是義州瓦剌部!」
天圣汗也先利用一招聲東擊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陷義州城,確實玩的無比漂亮。放在正常的歷史上,斬斷了遼西走廊的通道,可謂搶占了絕對的戰略優勢,讓明朝兵馬進退不得,繼續征討兀良哈三衛的計劃大概率流產。
但是很可惜,一輩子縱橫草原的也先,根本就無法理解大航海時代的變革。掌控了大明寶船艦隊的沈憶宸,根本就不需要通過遼西走廊去連接,他可以在遼東灣任何一處地方登陸上岸,集中優勢兵力對蒙古兵馬進行碾壓!
這種情況很類似于清末,明明坐擁百萬八旗綠營兵,卻面對可以在萬里海疆處處登陸的洋人束手無策。這里面除了體制武器的落后外,實際上很多場局部戰爭兵力上也沒多大優勢,簡直有力無處使,對方根本不會跟你打陣地消耗戰。
既然也先想當這個出頭鳥,那沈憶宸干脆放兀良哈三衛在一旁不管,集中優勢兵力攻打義州城。朱儀率領三萬京營精兵,馮正北伐軍四萬精銳,遼東軍都司駐地廣寧城,再怎么樣抽調兩三萬人應該不成問題。
也就是說在也先完全料想不到的情況下,沈憶宸能瞬間集結十萬兵馬,從左右兩翼合圍義州城。
原本截斷遼西走廊的釘子,攻守之勢轉換成為了甕中之鱉。另外也先占據義州城,還相當于放棄了蒙古人最為擅長的騎射野戰,跟明軍打城池攻防戰,那怕是嫌自己命活的太長!
聽完沈憶宸對于戰略的部署,卞和畢竟跟隨的時間久了,見識過用海船調兵遣將的運用,于是在臉上流露出驚嘆的神情。
只能說沈憶宸不愧是成國公之子,繼承了武將的血脈,這番操作簡直神來之筆,堪稱天生的統帥。更為讓人佩服的是,東主對于水師的理解,遠遠超乎朝廷文武百官,劣勢局面硬是被他扭轉成了優勢。
相比較卞和,寧遠衛指揮層臉上神情更多是一種茫然,大明禁海這么多年他們已經被打上了思想鋼印,壓根就對于各種跳板登陸戰沒有任何意識想法。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們,畢竟沈憶宸的戰略思維根本就不屬于這個時代,有了下番艦隊的支持后更是如虎添翼,堪稱降維打擊。
「那全力攻打義州城,兀良哈三衛會不會趁機偷襲,導致我們腹背受敵?」
梁丘宏畢竟是個老將,他暫時無法消化沈憶宸對于大規模海運的應用,但依然意識到這套戰略中的缺陷。比如兵馬全部集中合圍義州城,那相當于對兀良哈三衛置之不理,對方有豈會老老實實作壁上觀。
「幾條狗叫的再響亮,它也成為不了一群狼。」
沈憶宸輕蔑的繼續說道:「梁衛司,難道你們寧遠衛沒跟兀良哈三衛交過手,大明虎賁何時把他們放在眼中過,膽敢齜牙咧嘴本閣部分兵迎擊便是,就怕他們不來!」
「另外忠國公石亨總兵九邊,他在本閣部離京之時,已經與昌平侯楊洪前往宣大防線。既然也先已經暴露了自己主攻的遼東目標,那么大明邊軍又豈是一群窩在龜殼里的王八?」
「寇可往,吾亦可往!」
說這番話的時候沈憶宸可謂是豪情萬丈,絲毫感受不到文人儒雅的氣息,更沒有義州城被韃虜攻陷,處于戰略劣勢下的消極狀態。
不是沈憶宸看不起兀良哈三衛,左右逢源的墻頭草當久了,看似圓滑無比兩邊占了便宜,實則對于本部將士的驍勇善戰士氣,是一個毀滅性的打擊,根本培養不出武死戰的決然。
就好比正統九年成國公朱勇率兵征討,兀良哈三衛簡直是一擊即潰,各種避戰不接。再到后面土木堡之戰、京師守衛戰、以及遼東之戰,兀良哈三衛也是把狗腿子氣質扮演十足,各種想著跟在瓦剌部后面撿漏。
用后世的名詞來形容,妥妥的皇協軍或者仆從軍風范,根本不配與瓦剌、韃靼三分蒙古天下!
再加上石亨的勇猛沈憶宸可謂親眼見證過,人品跟能力是兩種毫無關聯的東西,不管石亨有多么心胸狹隘,狂妄驕橫,都改變不了這家伙是一員猛將的本質。
石亨剛剛晉升忠國公,立功心切極其想要在景泰帝朱祁鈺面前證明自己。現在發現也先的主攻方向根本不在宣大,沒有防守壓力的情況下,沈憶宸相信以他的性格,絕對會主動出擊謀取戰功。
既然早在朝會上面,石亨就主動示
好想要分一杯「戰功」,那么兀良哈三衛這個軟柿子,沈憶宸不介意先讓對方捏捏,也相當于幫自己緩解了后顧之憂。
「沈閣老教訓的是,末將羞愧!」
梁丘宏面對沈憶宸的言語漲紅了臉,自己身為武將在彪悍勇武這方面,居然還比不上沈閣老這樣的文臣。兀良哈三衛作為常年練兵對象跟手下敗將,寧遠衛與他們交手過多次,何時畏首畏尾過?
看來瓦剌部的崛起,以及天圣汗也先的入關,確實不經意間生出了一絲膽怯跟弱懦,沒有早年間視蒙古韃虜為待宰豬羊的底氣。
同時還讓梁丘宏意識到外界傳言非虛,沈閣老確實不負「出將入相」的盛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