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四年七月初七,屬于民間傳統的七夕節,沉憶辰今日沒有前往內閣當值,而是選擇在這個傳統佳節里面,陪著陳青桐走在京師街頭的花燈夜市之中,享受著難得屬于自己的安寧夫妻時光。
京師的街頭相比較正統朝或者景泰朝時期,除了愈發繁華熱鬧的區別之外,最大的變化便是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更多婦人存在。
要知道雖然七夕是自古以來的情人節,但是明清時期在程朱理學“存天理,滅人欲”的禮法壓迫之下,成年女性基本上被剝奪了拋頭露面的機會,更別說在二八豆蔻年月能隨意上街游覽玩耍。
沉憶辰當政這些年,雖然還是沒有在明面上否認程朱理學的正確性,但是“沉學”觀念的擴張某種意義,已經在事實上挑戰著理學的統治地位。
再加上對商業的大規模推展,以及開海禁帶來的海外貿易激增,江南地區跟京師這等繁華大城,已然催生出了手工作坊行業,雇工的數量達到一定程度,便是最早期的資本主義萌芽。
婦人有工作有收入,往往就在潛移默化之中提高了地位跟獨立性,思維跟行動的雙管齊下,造就了大明更為繁華的佳節,也解放了更多的勞動力。
“平日里要在府中照顧清影,加之夫君你政務繁忙,不知多久沒有逛過夜市了,沒想到變得如此繁華熱鬧。”
陳青桐一邊驚嘆著周圍變化,一邊到處好奇打量著夜市上出現的新鮮玩意,就如同回到了當年那個泰寧侯府小女生的狀態。
“清影現在也大了,不需要過多的照顧,你沒事可以邀請小姐妹們到處逛逛。”
沉憶辰牽著陳青桐的手,漫步在京師的街頭,今日他們兩個都特地選擇了一身比較低調的衣衫,就是不想讓百姓們意識到非富即貴的身份。
同時還有一點讓沉憶辰感到慶幸,那便是古代沒有照相、攝影技術,哪怕就是天子腳下四九城中的百姓,對于當朝內閣首輔也只聞其名,不知其人,走在市井街頭隱匿在無數對小情侶當中,完全沒有人發現異常。
當然,旁人是否有感覺到氣勢的不同,這點沉憶辰就不得而知,只要沒人當面認出來揭穿身份就行。
不過愜意的溫存總是短暫的,很快幕僚卞和就靠了過來,附在沉憶辰耳邊輕聲說道:“東主,于少保從邊關送來了軍情消息,你要不要看看?”
卞和也知道沉憶辰擔任內閣首輔之后,極少能有時間與夫人這般輕松漫步,于是把聲音壓到很低沒有直接表明軍情內容。
聽到卞和的話語,沉憶辰牽著陳青桐的那只手,下意識的握緊了幾分,腦海中開始激烈思索起來。于謙領著漠南軍跟遼東軍出征塞外,沒有大明驛站系統的支撐,傳遞軍情的速度要慢上無數倍。
再加上后勤系統遭受到韃虜騎兵的阻擊,連帶影響到了傳令兵的通行,導致雙方聯絡出現了長時間的中斷。
說實話,沉憶辰不擔心于謙部會出現什么大問題,畢竟這次突襲兵馬是從遼東軍跟漠南軍中選拔的精銳,論能征善戰程度還要超過了忠國公石亨率領的西征軍,畢竟這兩支兵馬是常年在邊關對戰蒙古汗國的一線部隊。
也先不把他派往西域的十幾萬兵馬調回來,單單靠著東蒙古三萬戶跟女真三萬戶,是不可能一口吞下征討軍的兩萬人馬,沉憶辰更擔心的是他們在草原上迷路,或者后勤供應不上導致非戰斗減員。
就好比土木堡之戰,二十萬大明將士就真的不是蒙古鐵騎的對手嗎?
答桉其實是否定的,明朝在土木堡之前絕大多數時候保持著對草原的攻勢,沒有實力作為依托怎么可能肆意進攻韃虜。大明將士敗的根本原因,也就在于后勤供應不上,連最基本上的飲水都保證不了,才會酷暑難耐之下一敗涂地。
這次征伐沉憶辰為了避免引發朝廷保守派的反對,打著以戰養戰的主意,并沒有進行大規模動員儲備充足的物資。現在戰事不順后勤問題就會凸顯出來,他只能寄希望于謙跟郭登兩位重臣老成謀國,安安穩穩的把將士們帶回來。
陳青桐沒有聽到卞和說了什么,但跟沉憶辰夫妻這么多年,他任何細微的變化都能感應的一清二楚。
“夫君,朝中既然有要事的話,那還是政務為重,你去處理吧。”
陳青桐不想沉憶辰為難,干脆就替他說出口。
“好,委屈你了。”
沉憶辰略帶歉意的回了一句,誰能想到于謙軍情來的如此湊巧。
“老夫老妻了,還用得著說這些,誰叫妾身嫁的人,是一個胸懷天下的英雄呢。”
陳青桐自嘲的回了一句,沒有哪個女人不期望自己丈夫位高權重,可真的走到了這一步,卻又不再獨屬于自己。
“等四海升平了,為夫用下半生賠你。”
給了一個遙遠的承諾,沉憶辰轉身示意遠遠護衛的蒼火頭等人過來,囑咐道:“護送夫人回府,我還有要事去處理。”
“是,東主。”
蒼火頭幾個人領命,然后形成一個半弧形圍在陳青桐的四周。
以往沉憶辰的安保是沒這么慎重的,但是中書舍人趙然元的精力,提醒了他跟宦官之間的政治斗爭,可能不僅僅局限于朝堂,曹吉祥這種人是沒有底線可言。
扳倒這名歷史級別的權閹之人,沉憶辰不會給他任何可趁之機。
送走了陳青桐,沉憶辰這才從卞和手中,接過于謙從邊關傳遞過來的親筆信。上面詳細描述了征討軍遇到的困境,以及他最終做出來撤兵的決定,最后便是向沉憶辰跟朝廷請罪。
原因在于這次兩萬兵馬大費周章的征討,實際上卻沒有收獲多少戰果,甚至可以說損失更大。等軍情消息傳遞回朝堂中樞,想必主導戰事的沉憶辰會面臨多方指摘,于謙打算自己承擔起這份過錯。
當然,沉憶辰是不在乎外界風評的,況且現在朝廷八部大半在自己掌控之中,只要不繼續觸犯文官集團的核心利益跟底線,他們也已經看清楚局勢,懶得再去做一些無謂抗爭。
“于少保果然寶刀未老,京師沉寂這么多年戰場嗅覺依然敏銳,征討軍現在已經撤回大明關塞之內,不必再擔心會遭到也先回師主力的包圍。”
沉憶辰看完書信內容之后,興奮的朝著身旁卞和講述一句,對方聽后臉上也是松了一口氣。
“東主,既然西征軍跟征討軍都安然回師,沒有了后顧之憂,那是不是到了該我們主動向曹吉祥出手的時刻了?”
早前沉憶辰通過錦衣衛搗毀了韃虜潛伏在京師的聯絡站,從而查出了安插在內閣的奸細趙然元,順帶得知了背后主使乃是司禮監掌印曹吉祥。
不過桉件進展到了這一步,明面上就戛然而止,趙然元傳出畏罪自殺,司賓署丞謝智莫名死在家中,至于抓捕的蒙古暗探,要么就是服毒自盡,要么就是完全不知,反正線索推展不下去。
但這僅僅是明面上的情況,暗地里趙然元已經全盤托出曹吉祥背后密謀,并且在錦衣衛刑訊手段之下,這個世界上沒人扛得住審問,包括那些自認為鐵骨錚錚的韃虜。
如今詔獄里面關于曹吉祥手下串聯韃虜的筆錄,可謂是堆積如山。但哪怕就是如此,想要靠著這些口證去扳倒曹吉祥,無異于是癡人說夢。
沉憶辰很清楚這一點,于是乎在放出趙然元畏罪自殺的消息之后,就沒有對曹吉祥及其黨羽有任何的動作,目的主要是為了打消對方的警惕心理。
另外還有一點便是,沉憶辰不敢確保曹吉祥收買的宮中內應,僅為趙然元一日。萬一自己動作太過于明顯,對方來個狗急跳墻
再度出賣于謙部的征伐軍,那對于大明的損失就太大了。
現如今于謙部兵馬順利撤回關內,曹吉祥相當于手中少了一張牌,就該輪到沉憶辰出牌的時候了。
“卞先生,你即刻派人前往戶部跟財部,讓他們翻出庫存的大明寶鈔,按照軍餉一半的比例下發給騰驤四衛。如果御馬監那邊鬧事討要說法,就告知年部堂跟蕭部堂,就說邊關征伐后勤壓力甚大,必須優先保證前線供應,有什么問題找本閣部來談!”
說完這句話之后,沉憶辰臉上流露出一抹嘲弄笑容道:“漠南軍跟遼東軍無功而返,并且后勤多出被劫,某種意義上也是曹吉祥泄露軍情引發的后果。”
“自己結下的惡果,含著淚也得吃下去,這就叫惡有惡報!”
“是,東主,屬下這就去辦。”
得令之后,卞和身影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沉憶辰正式展開了對曹吉祥行動的第一步。
大明北方的八月,已然進入到了酷暑時節,御馬監掌印太監王誠此刻更是燥熱難耐。原因就在于,他剛剛好不容易勸說回了一批討薪的騰驤四衛將領,承諾盡快給他們解決餉銀發放到成色。
可問題是,王誠一無財權,二連軍權都得打個巨大折扣,他哪來的辦法去解決餉銀問題?
看到王誠這副焦頭爛額的模樣,他的心腹同伙舒良忍不住開口道:“前朝到底搞什么鬼,大明寶鈔本就是廢紙一張,這幾年沉元輔掌政后基本廢除,沒有再充當軍餉、俸祿發放。”
“怎么這個節點,突然又把寶鈔給翻出來了,并且摻水比例還高達五成!”
舒良同樣是景泰朝的心腹太監,他跟王誠的命運一樣,伴隨著朱祁玉的駕崩沒了靠山,只能選擇投靠曹吉祥然后窩在御馬監擔任提督太監一職,算是個三把手。
至于御馬監二把手監督太監,是曹吉祥安插進來的心腹,屬于暗地里騰驤四衛真正的掌控者。
大明寶鈔是明太祖時期發行的紙幣,只不過后來濫發淪為了廢紙一張,沉憶辰建立大明錢莊的初衷之一,就是回收這票廢紙再度建立起朝廷的財政信用,為將來推行新的紙幣做鋪墊。
本來這玩意在沉憶辰幾年努力之下,基本已經從市面上消失不見,更何況沉憶辰特別嚴抓軍餉實發,戶部、兵部方面再也不敢玩寶鈔湊數、克扣餉銀種種操作。
結果誰能想到,時隔多年寶鈔還能重見天日?
聽著舒良的抱怨,王誠氣喘吁吁的回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財部方面說
是前方戰事吃緊,必須優先保證前線將士的餉銀供應。”
“可問題是大明這些年財政都有結余,國庫可謂是十分充盈,邊疆東西兩線同時出征過是不假,但壓根就沒打一場大規模的戰事,怎么可能連這點軍餉都供應不上。”
“要是朝廷財政緊缺如斯,那沉元輔還籌劃什么西征北伐,干脆全部撤回來得了!”
王誠意識到事情不對,可他想不明白為什么會走到這一步,畢竟新帝登基的這幾年,他被迫遠離了朝堂政治中心,對于沉憶辰跟曹吉祥暗中較量的那些彎彎繞繞完全不清楚。
見到王誠越說越激動,舒良這邊趕緊勸說道:“王公公息怒,你可千萬別氣壞了身子。”
“咱家怎能不氣不急?騰驤四衛的將領已經過來堵門找我要餉銀,另外軍中那些桀驁不馴的番將悍卒,更是隨時會引發營亂的危險存在,拿不出白花花的銀子,光靠著嘴巴說兩句后續如何安撫他們?”
番將悍卒這種存在,有錢有肉有女人的情況下,他們確實非常好用,隨時可以拉出來效死。但同樣如果沒有這些東西,驕兵悍將就是一顆定時炸彈,很快就會反噬自身。
偏偏騰驤四衛里面的這群人,效忠的還不是王誠,相當于他好處沒有撈著,壞處全部都背在自己身上。
就在王誠叫苦不迭的時候,屋外走進來一名小太監,從身上衣袍能看出來品階不高,態度卻顯得異常傲慢自大,見到御馬監掌印太監完全沒有行禮的意思。
“王公公,內相發話了,讓你盡快抽調一批餉銀到京營,那邊的弟兄們可是等著發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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