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語落下,滿場死寂。
話雖然這么說,但是被蘇北這么光明正大地點了出來,完全不給自己任何的面子。
元宗的那名長老面色變得鐵青無比,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硬氣的話,余光撇了一眼臉色慘白的凌戰,硬生生的將話語憋了回去。
此時來到南都的所有十大宗門長老宗主,皆是來到了凌戰的身邊,看著蘇北真的敢下手之后,無一不是脊背發涼。
面面相覷。
單無闕緊緊地抿著唇,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握著小拳頭,頭上的那根呆毛耷拉著。
趕到這里的童修臉色平靜,只是眸子中隱藏著的是揮之不去的震撼以及些許的欽佩。
魚紅袖卻是沒有出現,依舊在閣樓上高坐著,單手輕輕地撐著下巴,幾根蔥指輕叩著貝齒,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笑意玩味。
曲線起伏,露出的肌膚如同羊脂玉般光滑白皙,兩條修長筆直的美腿緊緊并攏在了一起。
不一會兒,一名女子匆匆地走了上來,在她的身旁耳語了幾句。
魚紅袖的眸子瞬間便是閃過了幾分驚奇之色:
“你是說,察探到了東皇的蹤跡?”
“他出現在了這南都?”
那名女子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魚紅袖轉過身,眉頭緊蹙著,望著閣窗之下的渡水口,喃喃自語道:
“消失了這么久,他究竟是去了哪里?”
“巧合?還是蓄意謀劃?”
沉思了片刻,而后轉身消失在了閣樓之中。
蘇北吐出一口濁氣,淡然地望著眼前的這一幕,五指一旋,六劍依次環繞,絲毫不客氣的開口道:
“怎么?諸位依舊在這里看著?”
“還是說,都想和劍宗講講道理?”
這一句話,大有攆人的意思。
自己沒有時間同他們相互虛偽,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長劍歸于劍匣。
在這落寶大道嘈雜的聲音之中,蘇北看著胸前衣襟染紅的凌戰,講出了道理。
凌戰整個人的精氣神仿若被抽離一般,默默無言。
他以右手撐著地面,整條胳膊上青筋暴起,似乎想要掙扎起身,卻又徒勞無功。
終于是狼狽地起身,回頭看了一眼蘇北:
“蘇長老,這一劍,凌戰記住了。”
而后便是帶著一眾無華闕弟子邁著顫顫巍巍的腳步離開了落寶大道。
元宗的那名長老冷哼了一聲,看著蘇北,臉色陰晴不定道:
“希望蘇長老日后能如同今日這般風采依舊。”
轉身便是拂袖而去。
童修眸子瞇著看了一眼蘇北,連帶著刀宗,佛門等一眾宗門疏散開了人群,皆是離去。
此刻,此前眾人聚集在的這一塊兒地方,早已經是支離破碎,在無一處完整的地方,但在蘇北的劍氣加持之下,卻沒有完全的崩塌。
每一塊磚瓦都被一股無形之力牽扯著,各自分離,各自懸浮,又都保持在原來的位置上,依稀拼湊出離樓原本的模樣。
一眾劍宗弟子望著持劍而立的那一道白衫繡海棠的身影,無一不是心笙搖動,一股熱流從胸膛流出,直沖天靈蓋。
這就是蘇長老嗎?
那名女弟子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只覺得此前的所有恥辱好像在這一刻被洗刷掉了。
“蘇長老!”
“五長老”
一眾人皆是朝著蘇北的方向涌了過去。
蘇北面無表情地回頭看著他們。
然而,如同眾人所料想的那般溫柔的表情并沒有出現在他的嘴角。
風拂動著他的衣角,獵獵。
蘇北的眸子中浮現了一抹十分罕見的惱怒,面色復雜地看著眼前的一眾劍宗弟子,深深地吸了一口去氣,繼而,便是出聲呵斥道:
“劍宗,就是這么守護的嗎?”
“你們手中的劍?就是這么用的嗎?”
“你們還有臉笑?”
話語重重地落下,蘇北的一頭白發在風中交織著,深邃的瞳孔之中倒映著一個個低頭不語的劍宗弟子。
一眾劍宗弟子瞬間呆滯在了原地,手足無措的望著眼前的滿臉怒火男子,耳邊回蕩著蘇北毫不遮掩的怒火:
“今日我若是不來?你們就這么看著?”
“埋葬劍宗的八百劍冢,葬在天下的八百劍仙所鑄就的傲骨就是這樣的?”
“還是你們心中已經認定了,劍宗就是如此?”
“我看凌戰的那句話說的一點沒有錯,劍宗,真的是進了一群廢物東西!”
“一群廢物!!”
這句話說的有些重。
但在蘇北的心中,事實就如此。
在沒有親眼看到之前,他都不敢相信,身為同門弟子,同門有難竟然沒有絲毫想去幫忙的意思?生怕惹禍上身?
這已經不僅僅是自私了,若是一個兩個也就罷了,現在是一群人,是在場的所有劍宗弟子!
所有劍宗弟子滿臉羞愧。
凌戰是無華闕之人,說了也就說了,然而這是一個被劍宗弟子萬分仰慕并敬重的長老,同樣的話從同樣的人口中說出來,所代表的意義可是大不相同。
能代表劍宗參加此次扣仙門的劍宗弟子,哪一個不是天才?哪一個不是認定了自己的未來前途無量?
終于,一名劍宗弟子鼓起了勇氣,抬起頭,望著蘇北反駁道:
“蘇長老!我不是廢物!”
“我之所以不出手,是考慮到了宗門之間的和睦關系。”
“不想要將事情鬧大.....”
蘇北淡漠地看著他,周身的劍氣一瞬間便是朝著他壓了過去,那名劍宗弟子悶哼了一聲,眸子依舊是倔強地看著蘇北。
蘇北一揮手,瞬間這名弟子整個人便是重重地趴在了地上,一口鮮血竟是從口中噴了出來。
見到這一幕,單無闕的心頭一驚,一把攔在了蘇北的面前,焦急的開口道:
“師兄你在做什么?”
“這是我劍宗弟子啊!”
“你怎么能傷他們?”
蘇北一把推開單無闕,沒有理會她的動作,走近那名趴在地面之上的劍宗弟子,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冷然道:
“考慮到宗門之間的和睦關系?”
“你考慮了,無華闕考慮了嘛?”
“賊寇將你爹殺了,你就在那里看著,來一句,為了考慮自己同賊寇的和睦關系?”
那名劍宗弟子的臉色瞬間便是染成了豬肝色,咳著鮮血一句話也說不出。
只是眸子之中夾雜著晦澀,緊咬著嘴唇,一臉的不服氣,斷斷續續的開口道:
“大長老在我等離開劍宗之時再三叮囑我等勿要惹是生非。”
“劍宗不比以前,遇事能忍則忍我等謹遵劍宗規矩,難道有錯嗎?”
蘇北沒有去理會這名弟子,環視了一下剩下的幾人,淡淡地開口道:
“你們的想法,同他也是一樣的?”
幾名劍宗弟子相互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又是搖了搖頭。
蘇北冷笑了一聲,一招手,插在他們腰間的長劍瞬間便是漂浮在了蘇北的身邊。
劍修,劍便象征著自己的尊嚴,而蘇北此舉無一不是將他們的尊嚴徹底地踐踏。
“蘇長老,你”
“五長老,你這是何意?”
一個個劍宗弟子滿臉漲得通紅,使勁地握著拳頭,一臉倔強的看著蘇北。
“請五長老歸還佩劍!”
蕭若情怔怔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拉了拉身旁的墨離,發現并沒有得到回應,轉過頭便是看到她癡癡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師尊再次的變了一個模樣,她說不清楚究竟是喜歡以前的多一些,還是現在的多一些,但終歸是喜歡的。
蘇北背負著雙手,眸子平靜地望著漂浮在自己身邊的諸多長劍。
收了周身的氣勢,吐出了一口濁氣。
聞人平心自然是極好的,只是蘇北清楚的知曉她的性格并不適合掌管劍宗。
相比之下,她更適合守成,而失去了持劍者當有的鋒芒。
沉默了半響,終于,蘇北淡淡地開口道:
“劍宗,宗門凋零,放在雪州,自然是最大的宗門,可如今的劍宗不比其他宗門,放眼天下,一句話來形容,那就是祖上闊氣過的。”
而后他的目光同一眾劍宗弟子皆是對視著,同他所接觸之人無一不是低下了頭,沉默不語。
“可是,有些架子還是不能放下,架子這東西,放下容易,想要再拾起來可就難了。”
蘇北修長的食指擦拭著青萍劍的劍鋒,看著單無闕,也同樣望著蕭若情,墨離,平靜道:
“無闕,你也聽著。”
“一個宗門看骨而不看皮,只要劍宗永遠的端著架子,那就是虎亡而骨不倒,無論是怎么說,都曾是十大宗門之首,天下無論是誰,都要高看我劍宗一眼。”
“只要劍宗之人一天不滅,待至宗門中興之日,劍宗便依舊是那個睥睨天下的天下劍宗,而不會像是無華闕那樣的暴發戶。”
“這是我劍宗刻在了骨子里的底蘊。”
一眾劍宗弟子不由自主地抬起頭,望著蘇北,緊緊地攥著拳頭。
“可是如果有一天,我們自己把這個骨架子放下,失了骨氣,許久之后,待至一切淡去后,天下人提起劍宗之時,就沒有了劍修一劍斷滄江,一劍斷魂倒懸天。”
“他們也不會記得當年祖師上官別離是如何獨步天下,今日一個區區暴發戶一樣的無華闕都可以看不起我們,那么來日,就連下九流的宗門也會瞧不起我們。”
“或許我們放下架子,會過得更舒坦一些,但是我劍宗萬年來所積攢下的底蘊,劍宗的歷代宗主,以及那埋葬在天下的八百劍仙的名聲也會隨之而付諸東流。”
“這樣的劍宗,是你們想要看到的劍宗嗎?”
一眾劍宗弟子默不作聲,只是眸子不斷地變換著,眼神夾雜著許多的黯然。
蘇北說出這一切之后,神色復雜。
在他的記憶之中,見證了那個國度的興衰起伏,盡管有過衰弱不堪之時,可依舊是維持著自己的最后的體面,難道他們不明白學一學隔壁認父,放下架子會更輕松的道理?
中興的道路是艱難的,可也一刻不曾放下自己的尊嚴。
天下如此,宗門也如此。
蘇北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轉過身,望著逐漸朝下落的太陽。
昏黃的光灑在了他的衣衫之上,灑在了他被血跡濺了滿身的白衫繡海棠。
而后轉過身,看著一眾劍宗弟子,輕輕道:
“你們說,遵循規矩有錯嗎?”
“是的,遵循規矩沒有錯,在宗門之中,不遵循規矩的人就是個垃圾,是個廢物。”
那名倒在地面之上的劍宗弟子不出聲,抬起頭,眸子中滿是落寞之色。
蘇北走上前,朝他伸出了手。
他怔了一下,將大手放在了蘇北的手心中。
蘇北沖著他溫和的笑了笑,將他拉了起來,又是看了一眼其他的劍宗弟子開口道:
“但,本長老今天教你們的是。”
“不遵循規矩的人就是個垃圾,是個廢物。”
“可是,不珍惜同門弟子的人,連廢物都不如!”
所有人怔怔地望著蘇北,蕭若情也是猛然一顫。
似乎再次回到了那個下午,在那一片山林之中,師尊摸著自己腦袋,一劍斬向了蒼穹的一幕。
劍宗弟子的眸子中皆是閃爍著盈盈光澤,也不知是誰,哽咽了起來。
皆是為自己此前的行為而感覺到恥辱與愧疚。
“對不起”
“再也不會了。”
蘇北笑了笑,大手一揮,一柄柄長劍插在了自己的劍匣之中,轉過身,平淡道:
“你們的尊嚴同骨氣本長老就收下了。”
“直到你們覺得,自己有信心去重新拿起它,敢于拿起它的那一天。”
“來找我。”
“我把你們所丟失的骨氣和尊嚴,還給你們”
劍娘神色焦急地朝著劍宗駐地的方向跑去。
她的腦袋之中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盡快地找到八師叔,讓她出手幫助一下劍宗弟子。
因為奔跑的過與焦急,一個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的身體上。
她連忙起身,朝著那人使勁地低著頭,小手使勁地比比劃劃著,對面前之人道歉。
未曾想到,面前之人卻是突然朝著自己單膝跪了下來,伸出了一只手:
“殿下,臣終于找到你了。”
“陛下一直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