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取過酒壇,拍開泥封便隨手蓋上。
“好酒!”
“禮下于人,必有所求。”
“不知姑娘想求什么?”
涂山君并未滿飲,反而將手中酒壇放了下來,轉頭看向容顏秀麗的女子。
女子正要起身叩拜,卻發覺自己的身軀動彈不得,只得坐在條凳上開口說話:“我想請道長出手……。”
“小娘子,世道這么亂,你想求人也應該找對人才是。”
還不等女子說完,揶揄的聲響傳來。
“看那單薄的身板兒壓根就扛不住事兒。”
循聲望過去,說話的是依靠在窗戶旁兩桌合并一桌的漢子,還特意敞開懷。
“我們兄弟可就不一樣了,我大哥人稱‘座山虎’,在北慶十二州府也是響當當的大豪俠,有什么事兒可以跟我們兄弟說。”
嗦面條的覺法頓感事情不妙。
趕忙擦了擦嘴,雙手虛合:“前輩息怒,他們是蠢人,莫要和他們計較。”
大雪封路,僧道兩人身著單衣于雪地獨行,這樣的怎可能是簡單人物。
那幾人還口無遮攔的隨意挑釁,是酒精上頭的血勇,還是怕自己的壽命太長?
道人淡然笑道:“蠢人?我看未必,相反他們還挺聰明的。”
“就是聰明的頭腦用錯了地方。”涂山君懶得繼續講解,如果他所料不差,這伙人肯定將客棧內的眾人得罪了個干凈,更不用說他們進來時候見到的劍拔弩張。
聽到涂山君的話,覺法略微思考,隨后贊同的點了點頭。
確實不能說他們蠢,他太武斷了。
當然,也不怪覺法神經緊張。
實在是涂山君的脾氣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這些人活膩歪了敢惹這樣的主。
“座山虎?”
客棧靠南方向的一桌跑商長衫面色劇變。
“千軍賊的三當家。”
“他們是馬匪!”
另一桌持刀夾棒的江湖客當即喊破了那七八條大漢的跟腳身份。
“難道千軍賊盯上了這座小鎮不成?”
馬匪出動當然不是無頭蒼蠅一般的亂轉,他們都會提前選好目標,然后派人前去打探消息。看看有沒有扎手的點子,又或是值得劫掠的財貨、糧食、女人……
既然要探查消息,就會和人起沖突,唯有沖突能夠快速的了解到防御的武力如何。
座山虎的目光一直沒有從那雪襖女子的身上挪開。
從頭打量到腳,又從腳挪了上去。
正是看出自家大哥的心思,所以身旁小弟才亮出了名號,不然這會兒還不會暴露他們的真實身份。
“實話告訴你們,鷹隼已經放出去,我們大當家‘雪地蛟龍’早就準備了人馬埋伏。”
說著,低眼角的漢子拿著酒碗走到僧道的桌旁。
笑著說道:“小娘子莫要害怕,我大哥有請。”
女子起身走到那人的面前。
低眼角的漢子眉開眼笑,正要回頭給自家大哥一個安心的眼神,卻發現大哥以及眾兄弟的眼中竟然充滿了恐懼的神色,驚慌的兄弟長身跌落回長凳。
這漢子還不太清楚,只覺得奇怪,為什么感覺十分冰涼。
低頭看去,他的身軀竟然結冰了。
堅實的玄冰很是結實。
別說是血肉了,好似連眼神中的不解都給凍住。
雪襖女子身上的寒氣蒸騰,清冽的聲音比那
寒冰還要冷硬:“我與道長說話,誰允許你們前來攪擾?”
被稱作座山虎的千軍賊三當家面色蒼白,靠在墻壁,再退無可退之時,好像想起了什么,指著雪襖女子突兀的說道:“雪……雪妖!你是那傳說中的雪妖。”
余下的馬賊小半被嚇到了桌子底下。
卻都只得瑟瑟發抖,不敢出言,埋頭當起了烏龜,生怕被雪襖女子注意到。
人怎么可能是妖怪的對手。
“麻煩。”涂山君嘆了一口氣。
聽到了道人的嘆息,雪襖女子趕忙小步挪移回來落座一旁。
客棧內的其余人皆大驚。
這雪襖女子是妖怪。
然而這妖怪今日卻尋那赤發道人幫忙。
神色哀求,更是獻上好酒。這樣想來,這赤發道人又是何方神圣?
雪襖女子取出一塊玉石:“道長一看便知緣由。”
道人劍指引過,玉石貼在額頭,頃刻間了解始末。
隨手將玉石扔給和尚,覺法伸手接住,旋即使用術法觀看,隨后看向涂山君點了點頭。
“溫酒,待我回來再喝。”
道人起身邁步間,棉布門簾掀開,還不待風雪涌入便重新放下。
剛才還坐在條凳吃肉喝酒的道人已然消失不見。
察覺到法力的流逝,覺法低眉誦道:“阿彌陀佛。”
至于涂山君為什么將玉石扔給他,是因為他們約法三章的緣故。
覺法不能天天念經超度尊魂幡。
涂山君也不能隨意抽調覺法的法力肆意妄為。
晨鐘暮鼓,早晚兩課覺法那是節節不落下。
每當到時候,覺法就開始吟誦菩薩度人經。
因為是法寶主魂,幡主又是覺法的關系,就算涂山君封閉了五感六識,也依舊在回蕩著經文的聲響。吵的涂山君書簡都看不進去,更別提想要理解丹方知識,甚至是改良藥性。
這東西也奇怪的很,就算平日里覺法不念,經文也在魂幡的小世界回蕩著。
不用問都知道肯定是覺法搞的鬼。
這么互相折磨下去不是個道理,兩人商量了一番,雙方一拍即合,定了個章程。
都是信人,也不需要盟誓。
道人方出門,座山虎已經摸到了門檻前,身旁聚眾小弟趕忙跟上來。
座山虎腦海中浮現個念頭:“這地方不能待了。”
雪妖、好似神仙的道人、低眉順眼的和尚,每一個都不是善茬,甚至雪妖還得尋僧道幫忙,他們給自己臉上貼金叫豪俠,實際上是強盜馬匪,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赤發道人是出門去了,然而房門內還有個同行的和尚。
再等道人回來,萬一對方想要行俠仗義,多半得死在這里。
還是趕緊腳底抹油,走為上。
不待他們跑出去,棉布門簾前擋了個身影。
正是那笑瞇瞇的掌柜老漢。
搓了搓手看向打前哨的馬匪們問道:“客官,您這是要上哪兒去?”
座山虎偷偷摸摸的瞧了瞧和尚,然后看向掌柜的說道:“掌柜的,我們兄弟吃飽了,這就離開。”
“客官,您還沒有付錢呢。”
座山虎本想說:“爺吃飯還從未付過錢。”轉念一想,還是決定老老實實的將銀子付了。
掏了掏腰包,面色頓時尷尬。他就沒想付錢,怎么可能帶銀子。
“你們誰帶銀子了?”座山虎回頭看向一眾縮頭的小弟。
“大哥我們怎可能有銀子……”
“這樣吧,老頭,銀錢先賒著。”
掌柜老漢臉上的好顏色漸漸消失:“小本買賣,概不賒賬。”
“老頭莫要給臉不要臉,那道人出去,你怎不問他要銀錢,偏偏堵著我們。”
老漢面色陰沉,冷聲道:“不說那位道爺的同伴還在,便是道爺真要離去,小老兒也不會要錢,甚至還要陪送兩壺酒,以慰風塵。”
“你們算什么東西,也配與那位道爺相提并論。”
座山虎惱羞成怒,盛怒之下就要掄起拳頭,只不過還沒有出手,便像是中邪了般愣在原地。
不僅僅是這領頭的,其他的前哨馬匪也全都是一般模樣,就像是丟了魂魄。
老漢看向后堂門簾,淡淡的說道:“石頭,將這些潑皮拖下去,正好給后院桃樹做花肥。”
“好嘞爺。”
“店家,開的是黑店不成?吃頓白食,罪不至死吧。”
筷子落在桌案上。
掌柜老漢循聲望過去,拱手道:“呦,這位爺原來是位高人。恕小老兒眼拙,現在才看出來,不知道爺尊姓大名,在哪兒高就啊。”
身著黑衣,身形高大的人轉過頭來。
剛毅面容略有黝黑:“大黑山下,鬼使,苗勝。”
“原來是大黑山之主座下行走,失敬失敬。”說著失敬的話,卻根本看不出來掌柜老漢有什么歉意。
“吃一頓白食,自不會要命。但是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俞家圍子有小老兒表親,千軍賊劫掠不說還將人殺了,小老兒取點利息又待如何?”
“他們固然有錯,卻不該你這山中老狐出手。”
胡掌柜臉上長出狐貍絨毛,就連獠牙都尖銳了不少,冷笑道:“大黑山之主可是有名的鬼王,閣下既然瞧不起山精鬼怪,為何以人身供對方驅使?”
“好膽,敢諷刺某!”
苗勝大喝一聲,灰紫色的符紙立時浮現于手指間。
“疾。”
符紙半空中晃動,化作兩條黑鎖,直奔胡老漢而去。
胡老漢厲聲,整個腦袋都已經變作老狐模樣,法力涌動,躲避黑鎖的同時,利爪從肉墊鉆出。
只不過不等胡老漢突襲過去,那黑色鎖鏈就在苗勝的操控下將他捆了個結實。
砰的一聲,身軀從半空中跌落在客棧地上。
“胡爺!”名為石頭的店小二趕忙跑來幫忙。
誰想到一張符紙粘在他的腦門上,石頭頓時站在原地不再動彈。
只有眼珠轉動,滿是急切。
客棧內的其余人或是驚慌,或是茫然,又或是神色淡漠……
變化實在太大,許多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苗勝長身而起,走到胡老漢面前,法力涌向手掌拍了下去。
“可恨啊!”
胡掌柜劇烈的掙扎身軀,黑色鎖鏈扎的越發緊了,勒住血肉,更顯得猙獰。
狐貍尖銳的牙齒躍然,身上毛發根根而立。
然而,他卻掙脫不了鎖鏈的束縛。
一只手臂擋住了苗勝的掌力,順手將所有的壓力消弭。
“阿彌陀佛。施主,得饒人處且饒人。”
“這位掌柜的一身清靈之氣,絕不是什么禍害人間的妖物。
出手之人正是覺法。
白骨佛珠虛繞在手掌,低眉順眼,吟誦阿彌陀佛。
苗勝定睛盯著覺法和尚,突然開口道:“湖鼓山坊市出了事兒,不僅僅大黑山之主的廟觀被人搗毀,還丟了一件重要的寶物。”
“據說,當日動手的是筑基的鬼修,而其中還有一位身著灰袍的和尚。”
“是你?!”
“阿彌陀佛,正是小僧。”
覺法嘆了一口氣。
那件事其實只能賴鬼市的鬼修貪婪。
但是,那又如何呢。
是眼前的人會聽他細說,還是黑山鬼王會聽他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