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人?”
“沒事沒事。”
曹謹行咳嗽一聲道:“名字有點耳熟,剛才想岔了。”
“是嗎?”
雷宗良道:“那倒是挺巧的。雕羽硬比金屬而羽干中空,最適合暗藏毒針。此暗器發動之時,前端雕羽硬化,向四面張開,如孔雀開屏,一經發射,后端雷火點燃,一百三十二根七殺針爆射,勢急力猛,避無可避!就算他練了護體罡氣,一樣非死即傷!”
“好。”
曹謹行看著那做工精致的暗器,這一聲贊嘆真心實意。
甭管是不是偷懶,單這份毒針暗藏羽干的設計,確實精妙。
“可惜時間短了點,威力還是差些,這初版就贈予大人,等日后有改進,再送新式到府上。”
雷宗良把孔雀翎遞給曹謹行。
曹謹行想了想,還是接了過來:“那就多謝了。”他看了眼天色:“臨近中午,三堂主應該還沒用飯,這頓我請,天外樓的西湖醋魚很不錯。”
雷宗良笑了:“難得看到大人如此清閑,雷某本應作陪,可惜身有要務。兵部定了八百支三眼銃要盡快送到胡部堂軍營,還有棋劍樂府十年一度的名琴盛會要參與布防。等辦完了事情,大人如果還在杭州,雷某一定盡地主之誼。”
“三堂主客氣了。”
曹謹行對什么名琴盛會不感興趣,也懶得問,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留了。對了,打聽個事,最近難得清閑,我想問問杭州有沒有天材地寶的傳說之類,打算碰碰運氣。”
曹謹行對天材地寶念念不忘。
“這個……大多虛無縹緲。”
雷宗良沒想到曹謹行對這些感興趣,想了想道:“倒是有一種,大人可聽說過‘金娃娃’?”
曹謹行搖頭:“沒有。”
雷宗良道:“這是一種比較稀罕的鯉魚,算是杭州出現較為頻繁的異獸了。”
雷宗良是土生土長的杭州人,對這種“特產”很了解,說道:“金娃娃產自西湖湖心,據說萬尾中才有一條,三十年孵化,三十年長成,吃了能強身健體,增進功力。過去五十年間,大概只出現兩百多條,價值不菲。平日里就有很多人專門釣這種魚,大人如果有閑可以去看看,這個總比那些傳說可靠些。”
“好。”
曹謹行心想,這倒是個好辦法。
那么多人,我碰不到還有別人,釣不上來也可以抓——好不容易碰上的假期,總得搞點實惠的東西。
雷宗良有事要辦,沒有多留,曹謹行吃過飯,下午就換了一身綢衫,帶著十四,提著漁具碰運氣。
最近時局看似平靜,但總有種山雨欲來之感。
北方韃靼密云不雨,姜綠夏一死,光明頂尚不知有何動作,京中嚴家和仇鸞如火如荼,已近白熱化……
曹謹行明顯感覺將有大變,沒多少閑暇日子,得抓緊時間提升功力以及……玩。
曹謹行一幅富家公子打扮,大搖大擺地到了西湖,湖邊有各種小吃攤。
他買了兩個酥油餅吃著到了棧橋,這才發現湖心亭圍了不少人,走近一看,原來是在圍觀一個小乞丐釣魚。
那乞丐年紀不大,十七八歲,乍一看還以為是岳洋。
不過他長的比較矮,面黃肌瘦,脖子上還有瘡,讓人不忍直視。
但就是這樣一個人,此時卻沒人嫌棄,一個個還忍著惡心往前湊。
“這是第幾條?”
“第三條了!”
“好家伙時來運轉啊!這小乞丐捅了魚窩?還是最貴的魚!”
聽著周圍人的竊竊私語,曹謹行眉頭一挑,就在這時,身后一陣勁風,有人施展輕功飛來。
是個塊頭魁梧的大漢。
他一落地就拽過一個青衣小廝模樣的人,急忙問道:“魚呢?魚呢?還在嗎?”
“回掌柜。”
那小廝苦著臉道:“前兩條已經讓城西銀鉤賭坊的杜坊主買走了,他正好在這釣魚,直接以五百兩一條的高價買下,讓人送到揚州……”
“草他娘的杜威!”
那大漢一聽頓時破口大罵:“他可真是萬鶴卿的一條好狗!”
他這話一說,人群中明顯有人不滿,看他們胸前斧鉞印記,正是財神幫的人。
“看什么看?!”
那大漢眼一瞪,周身氣勢爆發,那些財神幫普通幫眾明顯頂不住,趕緊收回視線。
“我當是誰信口雌黃……”
忽然,人群散開,一個挺著大肚子穿金色綢衫的富態中年人,從棧橋另一邊走過來,笑瞇瞇道:“原來是韓掌柜,怪不得……狗嘴吐不出象牙!”
財神幫下設五個堂口,分管錢莊、田產、酒樓、賭坊、當鋪。
來人是四堂三位副堂主之一,杜威,主管財神幫下置杭州城的各大賭坊,他本人也是杭州城最大賭坊銀鉤賭坊的坊主。
他口中的“韓掌柜”,則是江南首富沈明秋手下八大文武掌柜之一韓棠,心腹中的心腹。
沈記與財神幫斗爭日久,仇敵見面,分外眼紅。
韓棠瞪著一雙圓眼,雙手之中雄渾內力涌動,臉上陰陰笑道:“聽說你們三堂死了一個堂主,兩個副堂主?可惜沒把你一起宰了,不然可真是大快人心。”
杜威的臉一下子青了。
這件事正是他迫不及待送魚的主要原因,雖然劉藏巖是私自行動,死在杭州也與他無關,可之后他們徹查兩天毫無線索,這就是明顯的失職了,金娃娃魚不算特別珍貴,但也是一份難得的心意。
“韓棠!”
杜威冷冷道:“別讓我查出來這事跟你們有關……”他語調之中滿滿都是威脅。
韓棠冷笑:“你清楚我們大掌柜的手段,如果是我們下手,你、還有你們在杭州的其他人!一個都不會活著!”
雙方劍拔弩張。
曹謹行看的津津有味。
“別吵了!”
突然一聲沙啞尖叫,透著一股氣急敗壞的味道,竟然是那小乞丐發出來的:“還想不想要金娃娃?!都給嚇跑啦!”
曹謹行一愣,這小子膽子倒大。
杜威和韓棠也一愣,但他們都是有身份的人,又是做生意的,欺凌弱小的話傳出去,不但對個人聲譽有影響,也會污了各自代表的招牌。
再者,丐幫在杭州有分舵,那幫叫花子義字為先,常有護短行為,可不能因為一個小乞丐惹上他們。
兩人冷哼一聲作罷。
這是個奇景。
那小乞丐武功不高,卻讓杭州兩條有名的地頭蛇沒了脾氣。
“聽他這語氣,他能釣上金娃娃……不是巧合?”
曹謹行雙手抱胸,心思電轉。
那邊韓棠又抓過那小廝問道:“第三條呢?”
那小廝道:“第三條讓總督府周參將十兩銀子買走了。”
“十兩?”
韓棠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那小乞丐自己的要價……他聽說要給胡部堂就收了十兩……”
“哈,這小家伙倒是有意思。”
韓棠笑了一聲:“他有來頭嗎?”
“沒有。”
小廝道:“認識他的人不少,都叫他小石頭,他本人就在城外一個山神廟落腳,原本沒聽說會釣魚,不想今天一試就釣上來三條!”
小廝滿眼都是羨慕,一條五百兩,兩條一千兩,日進斗金,一日……不,半日都沒到,就暴富了!
不過……
他能把銀子拿走嗎?
這些人里,有人在等金娃娃,還有人怕是瞄上了小乞丐的銀子……
但那小乞丐泰然自若。
他就安靜地坐在亭子里,手里拿著釣竿淡定地釣魚,腰間鼓鼓囊囊,是杜威給的一千兩銀票和十兩碎銀。
能淡定成這樣,要么是真傻,要么是有真功夫。
“不對……”
曹謹行仔細看他的臉,目光像鐵梳子般掠過五官,最后落到脖子上那爛瘡上:“瘡是新爛的……不會是個冒名頂替的假貨吧……”
曹謹行想起陸昆侖說過的那種往臉上貼膏藥的“易容術”,越是爛瘡,越會讓人下意識地避過視線,不去深究。
“如果是假的,那他這臉可是足夠以假亂真了,比四公面也是不遑多讓,來頭不小。”
曹謹行目光掃過他。
那小乞丐察覺到了,突然抬頭,瞪了他一眼。
“怕看啊……這么矯情?”
曹謹行抱著胸老神在在,不讓看偏看……曹謹行視線下移,往他胸前掃了一眼,那小乞丐目光更兇狠了。
曹謹行啞然失笑,頓時沒心趣了。
又一個黃蓉。
狗策劃可真沒創意!
就在這時,那小乞丐魚竿一動,用力向上一提,水花四濺,一道金光脫離水面,赫然又是一條金色鯉魚——異獸“金娃娃”!
一片嘩然!
“又來一條!我的天!”
“他是怎么做到的?!”
“神了!”
所有人都懵了,一陣不可思議,也都想到肯定是這小乞丐掌握了什么竅門,這才能屢釣屢成!
“五百兩!”
韓棠趕緊喊價,這異獸稀罕的緊,不但能強身健體,延年益壽,聽說肉質也是極好,人間美味!
“六百兩!”
杜威緊隨其后喊價。
“你特么是不是找茬!”
韓棠怒了,瞪向杜威。
“歷來好物,都是有‘財’者居之,恰好,財神幫不差錢。”
杜威呵呵一笑。
“我沈記差嗎?七百兩!”
韓棠冷哼。
“八百兩!”
“九百兩!”
“不用叫了!”
兩人爭得正歡,那小乞丐突然道:“這條已經有買主了。喂!那邊那個穿黑衣服的,你出多少錢?”
他話音一落,所有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個穿黑衣服的……
是曹謹行。
看著周圍射過來的一雙雙火熱目光,曹謹行嘆了口氣:“問一句,為什么要賣給我?”
“不賣給你,我怕是走不了啊。”
那小乞丐旁若無人地伸了個懶腰,說道:“我武功不高,卻懷揣千兩白銀,當然要找后路嘍。我看你就很適合,今天已經釣了四條,再多有傷天和。我要走,你帶我離開這,這條金娃娃就是你的。”
“他”這番話說出口,眾人都是一愣,這可不是一個小乞丐能說出來的!
“哦?”
杜威先深深看了小乞丐一眼,然后轉向曹謹行:“他?呵呵,你要想離開還不容易,加入財神幫!告訴我釣金娃娃的方法,不但保你安然無恙,還能讓你練出絕世武功,掙下偌大基業!”
“呵!”
小乞丐嗤之以鼻。
韓棠人雖粗獷,心思卻很細,他看出這小乞丐不是凡人,姿態放的比較低:“這魚賣給我,我一樣能讓你出去,而且保證不會打擾你,也不會對你有任何企圖!如何?”
“喂!”
不成想,那小乞丐根本就不理其他人,就看著曹謹行:“你到底買不買!”
還特么賴上我了!
曹謹行一陣無語,就算我想要天材地寶,也不是這么個要法,誰知道這女人身上多少麻煩!
曹謹行問:“你有仇家?”
“沒有啊。”
小乞丐古怪道:“為什么這么問?”
曹謹行直言道:“在場這么多英雄好漢,你不找別人專找我……我怎么感覺你居心不良?拉莪擋災?”
“這些人算什么災?”
小乞丐道:“眾目睽睽,他們還能強買強賣不成?中原沒有王法嗎?我只是懶得跟他們應酬,再者,好不容易碰上個錦衣衛,也想見識見識。”
瞬間!
原本熱鬧的湖心亭一片死寂。
眾人愕然看向曹謹行。
合著這倆人沒一個簡單的!
這小乞丐眼力非凡。
這錦衣衛深藏不露。
杜威和韓棠心道怪不得,原來是因為錦衣衛,那確實沒人招惹……但,這人看著不像會武的樣子,雖說氣度確實不凡……不會是這小乞丐故意找的托兒吧……
曹謹行深深看了那小乞丐一眼。
“你很急?”
“不急。”
“那就等我走的時候跟上。”
曹謹行道:“我是來釣魚的,買一條回去算怎么回事。沒聽說過釣魚佬絕不空軍嗎?毫無收獲是漁者的恥辱。”
“誒?”
小乞丐認真回想:“還有這說法嗎?我倒是無所謂……”
“事先聲明,如果在此期間,有其他人找你麻煩,我可不管。”
小乞丐臉色一黑:“原來是因為這個……我說了我沒有仇家!”
“沒有更好。”
曹謹行無所謂,正準備找個位置,想了想,對小乞丐道:“你不釣了吧?那把位置讓給我。”
小乞丐眉頭一挑,很想笑:“你覺得我釣上金娃娃是因為這位置?”
“當然不是。”
曹謹行直接道:“我這人運道不好,想沾沾運氣,順便,也懶得再打窩了。”
“好啊。”
小乞丐很干脆往旁邊挪了挪,拍拍原位道:“讓給你了,這桿也可以給你‘沾運氣’。”
“所以……”
曹謹行若有所思:“問題是出在餌上嗎?”
小乞丐臉色更黑了。
曹謹行一笑,走到那位置熟練地鼓搗自己帶來的漁具。
“你叫什么?”
“曹謹行。”
人群猛然一靜!
這個名字一出來,整個湖心亭落針可聞!
杜威臉色一變,這個身份沒人敢假冒,他二話不說轉身就走,生怕曹謹行找他麻煩。
韓棠倒是不怕,沈記與織造局合作,織造局總管太監來自宮里,宮里太監與錦衣衛又是一家。
但曹謹行一身便衣,顯然是不想麻煩,便行了個禮慢慢后退。
兩大勢力先走,其他人更不敢久留,很快走的無影無蹤。
“哇!”
小乞丐回頭看了一眼,一個人影都沒了,有些吃驚道:“比我預想的還要厲害,他們這么怕錦衣衛嗎?還是怕你?”
曹謹行甩出魚鉤,隨口道:“我有什么好怕的,當然是怕錦衣衛。”
“不是哦。”
小乞丐道:“我聽說過這個名字,前兩天很多人傳,原來就是你啊,他們說你找到了方臘寶藏,還練成了《乾坤大挪移》,是嗎?”
“是。”
曹謹行承認的很痛快:“你會做飯嗎?把魚烤了吃算了。”
小乞丐搖頭:“不會。”
“啥?”
曹謹行有點意外,喃喃自語道:“還是個低配版本啊……更沒興趣了。”
那小乞丐臉色不善:“你在嘟囔什么亂七八糟的!”
“沒什么。”
曹謹行道:“你剛才說話時強調‘中原’二字,應該是來自外域,聽口音有吳語的影子,又會抓魚……你來自東海海島?姓黃?”
那小乞丐也不意外:“他們都說你很聰明,果然有兩下子。我不姓黃,我姓秦。”
“秦……”
曹謹行眉頭一皺:“霧流島秦家?”
“是。”
小乞丐一笑,道:“我叫秦璇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