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道臉色愈發陰沉,但得知此人是十三太保,他再有火也得壓下去,沉聲說道:“曹大人這是何意,時義貪贓枉法,死有余辜!本官深恨過去看錯了他!”
“哦?是嗎?”
曹謹行笑了一聲,不置可否,轉向侯榮說道:“侯大人,又見面了。”
“曹大人風采更勝當初。”
侯榮臉色不變,恭維了一句。
他一直在仔細觀察這些人的表情。
曹謹行的臉上沒什么惡意,旁邊沈襄冷著臉,也沒什么變化,這讓侯榮看不出來這兩位“欽差”到底是什么態度。
不過,正如曹謹行所說,時義的案子是他們倆掀出來的。
這個時候,皇上讓他們過來,其實已經釋放了一些信號。
他可不像史道那么樂觀。
老五老七肯定查出了一些東西,尤其老七,他掌法不俗,輕功極好,還擅長追蹤,上次差點被他跟到聯絡點,要不是十三翼發現,他們已經暴露!
昨天,老七被毒王使計重傷,大將軍配合著演了一出苦肉計,原本預料中圣上會解除懷疑,倍加安撫,不計代價地想法救治,等把老七拖的半死,他們這些心腹再跟蒙古演一出戲,奪回一人份的解藥,讓大將軍復蘇,如此一箭雙雕,既消除了懷疑,又解除了隱患。
但情況似乎不太對……
老五老七查到的可能比他們預想的還多,因為,圣上的態度變了!
之前那可是信賴有加,甚至放任他們跟嚴嵩作對,可這次,雖然明旨安撫,大加贊賞,但轉頭就提升了陳檜,讓他代兼宣大總督,還讓十二、十三這兩個本就有過節的太保過來……
侯榮心里多了不詳的預感。
大將軍拋棄不下榮華富貴,一直心存僥幸,如今,只怕要認清現實,盡快尋找后路了……
“對了。”
曹謹行突然對侯榮道:“這次我們能安穩抵達宣府,還要感謝侯大人啊。”
侯榮一愣:“曹大人這是何意?”
“嗯?”
曹謹行更吃驚道:“我們路上接到過一封無形隼傳書,上面說兩段山有埋伏,還指明埋伏的是蒙古十三翼鐵拳、象奴、聰書記,如此,我們這才能將計就計,逐個擊破……聽周指揮說下午只有你放了無形隼,侯大人,這里又沒有外人,客氣什么?殺那三個韃子的大功算你一份!我一會就寫文書報上去!幫你請功!”
侯榮眼睛瞬間睜大了!
曹謹行說話時聲音不小,傳遍了院內院外,聽的他大腦嗡嗡的!
死了三個十三翼?
還包括聰書記?!
侯榮還以為蒙古沒出手,沒想到已經敗了!這怎么可能?就憑他們三個?
更沒想到這個曹謹行居然把功勞推到他身上。衛所營盤人口稠密,周圍可能有蒙古眼線,他這是要他死啊!
脫脫不是一般人,其人聰明睿智,這么淺顯的離間,他不會上當的!
但是為什么……心里有種不安……
沈襄表情不變,暗道果然,就知道十三會搞點事,他可不是老老實實,等著對手失誤的人。
韓新亭和陳檜也有點意外,但沒表露出來,兩人都喜怒不形于色,連個表情變化都沒有。
“不……”
侯榮剛要說不,曹謹行意味深長道:“不是你,會是誰呢?你的無形隼又是發給誰?提醒你啊,雞毛蒜皮的小事可用不了‘五只’無形隼……”
曹謹行話音落下,一雙雙眼睛全落到了侯榮身上!
侯榮頭皮發麻。
也虧得他機智,自然地往下接道:“你們接到的那封確實不是我發的,無形隼也確有其事,但是這五只隼都是發給三山五岳的名醫,大將軍身中血薔薇劇毒昏迷不醒,我們總得想點辦法救他,這才急忙發信,請相熟的名醫過來,早知兩位大人已經帶了人來,我也就不必多此一舉了……”
“哦……”
曹謹行拉長了聲音,他只當這是借口,神秘說道:“明白,都明白!侯大人有大任在身,是我多嘴了,希望下次,還能等到侯大人伸出援手。今天要是沒有那封信,我們必然損失慘重……”
侯榮張了張嘴。
心說你是不是耳聾,都說不是我發的了!你特么又明白啥了?當我是雙面奸細嗎?
“我……”
侯榮趕緊辯解。
曹謹行話鋒一轉,看向他身后那三個高手:“這三位是?”
陳檜也不給侯榮解釋的時間,直接道:“這三位是大將軍請來助陣的高人,我為你們引見。”
侯榮臉色陰沉,這兩個家伙這是非得坐實是他干的?問題是,你們演的這么假,脫脫會信嗎?
還真沒準……
侯榮忽然明白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個曹謹行是故意演給脫脫看的!
之前賀楚被擒,就引來他的責備,逼著他提供確切消息,這次又死三個十三翼,脫脫只怕還真會動搖,萬一真算到他頭上……
侯榮后背驚出一身冷汗!
曹謹行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就算脫脫不信,也肯定會有動作,只要盯著你,不愁沒機會順藤摸瓜……
陳檜對他們的暗中交鋒視而不見,暗贊曹謹行心思機敏,先指著那個白衣大袖的老人,說道:
“這位是星宿海掌門,薛師道,薛先生,一手《七星化功法》,以劇毒化人內力,手法強橫,西北聞名。”
他既是介紹來路,也是明著把他老底掀了,讓沈襄、曹謹行有個準備。
薛師道心有不滿,可他如今寄人籬下,面上還得表現出將軍謬贊的神情:“雕蟲小技,不足掛齒。”
“星宿海掌門……”
沈襄道:“薛掌門大名,沈某有所耳聞,你不在星宿海授徒傳藝,為什么會跑來邊關?”
薛師道一笑:“小老兒受將軍大恩,特來報答。”
“呵……”
沈襄表面恍然,心中嗤笑,狗東西,誰不知道誰?
“薛師道……”
曹謹行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來了,這不就是換皮的丁春秋嗎?!
此前鬼市釀桃花釀的那個老周,就是出身星宿海,有一手輕功《附骨隨行》。
他當時就查過這個門派,感覺就是星宿派換皮而已,對薛師道這個掌門尤其有印象。
他跟丁春秋一樣,修煉毒功,能煉化毒質入體,再用劇毒化人內力,但他比丁春秋更不堪!
好財、好酒、好色!
他在西北奸淫擄掠無惡不作,名聲極差,老周就是因此而叛門,仇鸞居然連這種人都招攬,可真夠跌份的!
不過,倒也有個好處。
就是容易投其所好……仇鸞這也算是為了高手饑不擇食了。
陳檜接著指向紫衣獨臂中年,說道:“昆侖派,段清秋,段先生,修煉昆侖派絕學《雪海無量訣》,一直擔當大將軍護衛,別看他大袖獨臂,實際上雙手健全,這袖中藏劍的絕技可與當年怪俠歐陽庭異曲同工啊!”
陳檜語調隨意,又揭了一個殺招……
段清秋又驚又氣,他從沒在軍營用過左臂,沒想到陳檜居然知道袖中的秘密!這個老東西調查他!
“久仰久仰。”
沈襄拱了拱手。
段清秋只能回禮,笑容有些僵硬。
陳檜指向最后一人,說道:“天山派,申屠海,申先生,身負天山派《冰魄神功》和《玄冰掌》兩大絕學,人稱‘氣寒西北’,也是一代俊杰。”
申屠海明顯比另外兩人自然,被人揭了底牌也不生氣,笑道:“賤名不足掛齒,幾位太保才是真英杰。”
“好了!”
白來一趟,還讓姓陳的堂而皇之地揭了將軍麾下三大高手的底,史道臉色難看,道:“既然四位醫師盡心竭力,那我們就等好消息了!大將軍身邊不能沒人,陳總兵,我們就先回了。”
他故意不叫陳檜總督,只叫總兵。
陳檜也不跟這沒腦子的一般見識,揮手送客,史道帶著侯榮和三大高手往外走。
恰在此時。
黃方苓快步走出房間,手里拿著一張藥方,交給了陳檜,說道:“煩請陳總督照方抓藥。”
陳檜拿著藥方飛快瀏覽,驚喜道:“黃姑娘真不愧是醫仙傳人,這是解藥嗎?”
“不。”
黃方苓苦笑道:“四品毒藥不易解,這藥方是我和李院使、兩位御醫結合毒藥表征以及藥王古方想出的祛毒方子,具體功效如何,還要看病人服用之后有何表現,之后再配合針灸拔毒,應該會有效果……”
“明白了。”
陳檜安撫道:“黃姑娘不必著急,慢慢來。來人!照方抓藥,要快!”
一隊親兵風風火火跑進來,拿著藥方去庫房拿藥。
“這位姑娘是……”
史道身后,三個高手回過身,都讓黃方苓的美貌晃了一下眼。
段清秋和申屠海還算有分寸,他們都不是急色之人,但薛師道是啊。
他一看到黃方苓,眼神明亮,色心怦然而動,偷偷咽了口唾沫,想問問姑娘名姓,但不等他說完,下一瞬,一陣寒風飄到了身畔!
殺意暴起!
薛師道一驚,急忙舉起拐杖意圖抵擋,一道雪白劍光已如驚雷閃電般,先一步架在他脖子上!
《袖中劍》!
寒蟾真氣洶涌爆發,寒氣侵體,讓他整個人如墜冰窟,一動不敢動!
“曹謹行!”
史道回頭一看,大驚失色,又是生氣又是害怕:“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另外兩人,段清秋、申屠海嚇了一大跳,沒想到還有這種詭異的速度,更沒想到姓薛的猝不及防,還沒反應過來就中了招,他們下意識要幫忙,但一想曹謹行身份,又不敢亂動,猶豫間,沈襄和韓新亭已經先一步擋在了他們前面,周圍陸嘉明等十幾個錦衣衛劃出陣勢,拔刀相向!
突然之間,局勢大變!
“干什么!干什么!”
史道大著膽子叫道:“你們要干什么!還有沒有王法!快放開薛師!”
“我不喜歡他的眼神……”
曹謹行手持魚腸,劍鋒已經劃破薛師道皮膚。
薛師道眼中閃過恐懼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仇恨,他怎么也沒想到,這個曹謹行居然敢傷仇鸞將軍的人,一時不察,著了道!
“我本來想跟你們慢慢玩的,但一看到這個老畜生的眼神,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曹謹行對史道、侯榮等人說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明知你們是什么貨色,還等著你們露馬腳,那這中間,指不定有多少人遇害,既然這樣,不如我來擔這個惡名……把危險,全部扼殺在搖籃里!”
殺意!
徹骨的殺意!
他真要下殺手!
薛師道嚇得魂飛魄散,急忙催動全身功力,手腕翻轉,五指成爪,以《七星化功法》煉出的劇毒內力抓向曹謹行!
他的速度很快,但曹謹行比他更快!
他剛要動作,曹謹行冷笑一聲,魚腸劍劍鋒閃爍,噗嗤一聲,短劍已經捅穿薛師道咽喉!再一用力,把他整個腦袋切了下來!
無數鮮血從薛師道腔子里噴出來。
那血濺到曹謹行身上,讓他看起來像個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噗通!
人頭落地!
薛師道的眼睛還圓睜著,不可置信的表情永遠定格在了臉上!
霎時!
里里外外,一片死寂!
不止史道等人目瞪口呆,連韓新亭和沈襄都被他突然的舉動驚呆了。
還有陳檜,電光石火之間,曹謹行就殺了一個人,還是大將軍仇鸞的人,讓他都有點反應不過來。
“不許動。”
曹謹行神色冰冷,甩掉魚腸劍劍鋒上的血,對嚇呆了的史道、侯榮說道:“從現在起,敢動一下,我就像宰他一樣,宰了你們!”
然后回頭對陳檜道:“陳總督,史道、侯榮都是上官,在下脅迫上官,甘愿認罪!但在此之前,我指證侯榮賄虜通敵!請求準許我五哥、十二哥帶錦衣衛搜查他居室!倘若沒有通敵證物,我自愿下獄,降職罰俸,全無所謂!如果有,那這些人……還有必要留著嗎?”
曹謹行的聲音回蕩大院之中,每個人清晰可聞。
暴力破局!
曹謹行掀桌子了:老子不跟你們玩官場那一套了!
直接一局定勝負:搜出來你死,搜不出來我下獄。
沈襄眼前一亮。
韓新亭松了口氣,他聽說過十三的事,也知道十三的性情,猜到他這么做會有原因,果然沒讓他失望。
雖然有點擔心,但就算搜不出來,也不過是脅迫上官、殺了仇鸞一個“隨從”而已,圣上如今這么寵愛十三,頂多降職罰俸關幾天,如果能因此直接掃清禍患,那倒是大功一件!
這可真是最簡單直接的法子了。
也只有十三這樣不按常理出牌、又對自己的猜測極度自信的人,才敢玩這種豪賭!
黃方苓臉色微白,扶著門框。
整個過程太快太快了。
她剛察覺到那個老人眼神邪惡,曹謹行已經為她上演了一出沖冠一怒。
即便曹謹行的突然之舉實則有著多方考量,并不只是為了她,甚至可能她都只是一個引子……但當親眼看到他怒而拔劍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愛上第二個人……
史道整個人都傻了,哪有這樣的?
侯榮聽完也徹底懵了,他床底下就有代表仇鸞和俺答汗結盟的“金箭白旗”,那是俺答汗給他們的信物——俺答汗答應不攻大同,仇鸞答應幫他們爭取馬市……這要是搜查出來……
“不!”
侯榮怒不可遏道:“我是圣上親封正四品指揮僉事!無憑無據,怎么能因為他一面之詞搜查我的居室!我不服!”
“好!”
陳檜懶得理他:“封鎖消息!搜!”
“是!”
韓新亭、沈襄二話不說帶著一眾心腹直沖侯榮居室,只要搜出罪證,那就有了證據,之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查仇鸞一系所有人!
曹謹行拔出繡春刀,氣機鎖定場中剩下四人。
為防意外,陳檜從親兵手里拿過長刀,通幽巔峰的磅礴內力,一展無遺!
史道瑟瑟發抖,段清秋和申屠海不敢亂動,侯榮心亂如麻,感覺天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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