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機上。
一個年輕人坐在流水線的工位上臉朝著鏡頭。
可以看到他的兩個齙牙,還能看到午餐后牙齒里卡著的青菜。
約莫二十六七的樣子,穿著一件藍色廠服,然而本該是充滿奮斗精神的年紀,他的眼神卻像是老人一樣充滿呆滯和灰暗。
被問道有沒有考慮買房結婚。
年輕人只是笑了笑:“房價每年都在漲,可能永遠都買不起了,所以結婚這種事就不考慮了。”
“那美沒有孩子將來老了怎么辦?”
“老了就老了啊,也許隨便找個地方死掉這樣吧!”
平淡的話沒有憤怒,沒有抱怨,沒有仇恨和吶喊,。
但那雙即便隔著屏幕都能看清楚的眼神,透著對未來人生的麻木和心死。
跟著又是新的畫面。
而無一例外。
被采訪到的年輕人眼神透著對未來的無所謂,消極,麻木,提到結婚生子,說著反正這輩子也不可能買得起房,就沒有考慮過這些事情。
如果栗源和子問道父母會不會催著結婚,被采訪的男生就會笑笑,也沒辦法啦,但現在女生相親最基本的條件都是房子,所以已經很久沒有和家里聯系之類。
看著電視機上的節目放完。
栗源和子眼里閃著小星星說道:“社長那邊已經同意將生活經濟欄目做成一個檔期來吸引收視率,暴力龍你是怎么說服那個家伙的?”
“也沒什么啦,只是隨便聊了聊而已,也許他也覺得不錯吧!”長野直男隨口撒著謊,其實真實原因無非是神戶電視臺和東寶的關系罷了。
而在這場看不見的權力爭斗中,無論他,神戶電視臺,堤清二,那些被采訪的民眾,都是棋子。
但栗源和子不知道一場很高層次的斗爭正在展開,即便身為記者的她政治敏銳度很高,也完全意識不到這場棋盤之大,牽涉到了內閣的爭斗,財團的戰爭以及階級和黨派的不同立場。
作為白領階級,她顯然沒有中產的覺悟,用背叛階級的話說道:“暴力龍你好厲害啊!今天收視率已經增長了百分之三個點,按照這個增幅,收視率攀升起來再放出你的那篇論文,一定會有預想不到的效果。到那時候,不動產為經濟帶來的弊端一定會引起更大關注的。”
“和子你看起來很開心啊?”
“當然開心啦,身為記者的職責不正是通過輿論來幫助大家改變糟糕的狀況嗎?在生育率下降導致人口危機的情況下,如果政府受到輿論壓力一定會改變當下的不動產結構的。這樣房價下跌,大家的生活不就可以過得好一點嗎?”
好一點?
人類從歷史中吸取的教訓,果然是人類得不到教訓啊!
長野直男嘲諷笑了下說道:“你想的太簡單了,不動產牽涉到那么多的利益群體,只是如此很難改變什么的,別的不說,那些買了房子的人就不愿意看到房價下跌,這就是既得利益者壟斷效應。”
“說是那么說啦,但能夠做出改變已經很好了。對了,我明天準備會到西區采訪,你有沒有時間陪我一起?”
“好啊!”
第二天一大早。
長野直男就按照約定和栗源和子碰了頭。
在曰本街頭,干凈是給人的第一印象,即便到處人頭攢動,車來車往,但卻看不到什么垃圾或者隨地吐痰等不文明現象。
然而穿過JR線下的橋洞,隔著一條寬寬的車行道,再橫過馬路,一種異樣的氣氛彌漫著。
這里是大阪XC區。
橋洞北側,是一棟棟雅致的“一戶建”住宅,而橋洞南側,竟然則是一座座破敗不堪,由各種類似塑料板、硬紙箱搭建起來的所謂“簡易住宅”。
人們身上的衣衫也不再光鮮整潔,幾聲咳嗽后,會看到有人正在隨地吐痰。再拐進一條小街,地上的垃圾多起來,人也多起來。
閑聊的,發呆的,蹲在墻角曬太陽的,抽煙的,不抽煙的,三五成群。
他們臉上的表情大多是沒有表情,一些人的腳下或手上有空的或不空的啤酒罐,地上到處都是煙頭,還有人站在墻角直接就撒起了尿。
尿臊味攜裹著貧困的氣息撲鼻而來。
長野直男大皺眉頭。
這樣的環境并不陌生,在城中村經常會見到這種情況。
然而從成為本子之后他就再沒見過,從來沒想到神戶這種地方竟然會有這種糟糕的環境。
“暴力龍你沒有來過這種地方吧?”栗源和子帶著笑容問道。
“沒有!”長野直男看著四周無事可做的人,暗暗戒備和警惕,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這里的經濟看起來很糟糕,還這么多年輕人聚在一起,很容易成為犯罪的源頭。
“暴力龍不用緊張啦!這里治安還是不錯的,他們只是不想工作,并不會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
“和子你經常來這里采訪?”
“是啊!他們也是這個城市生活的一部分,不是比東京愛情故事中更真實嗎?”
在栗源和子介紹下。
長野直男臉上的神色相當怪異。
因為這里的年輕人大部分都是那種臨時工,做一周,休息兩周,錢花完了繼續去賺錢,一路走過來,有幾個SP看了看栗源和子,但并沒有什么進攻的意圖。
這讓長野直男不由想到了兩個字——躺平!
跟隨著栗源和小野一行人的腳步,幾人來到了一處光著脊背在打麻將的年輕人面前。
栗源和子拿出招牌式的笑容,輕而易舉就得到對方允許開始采訪。
仍舊是一貫的問題。
對方說道:“已經不考慮找女朋友啦!其實一個人單身也很不錯的,沒有什么太大壓力。”
“但這樣下去總歸不太好吧!三顏君為什么不再努力一點呢?”
“努力有什么用呢?反正再努力也不可能買得起房子啦!”
“那總要考慮結婚這樣的事情吧?難道父母不會焦急嗎?”
“焦急有什么辦法呢?之前相信過幾個女生,最低的要求都是有一套五十疊的房子,即便我每天工作十二小時,至少也要到三十五歲才能買,人家可能等我那么久嗎?”
叫三顏的男生二十六七歲,說話很開朗。
聊著自己最大的夢想,不是買房,不是結婚,也不是升職,而是如果有錢了,希望可以有一個五疊的獨立空間。
然而開朗的笑容,憂郁地眼神,那種對生活失去信心的神色,誰都看得出他對未來不抱任何希望。
當天。
節目制作好再次播放了出去。
長期以來。
栗源和子所主持的生活經濟節目,因為關系到民生,非常受到大爺大媽喜歡。
而她本人采訪的時候極具進攻性,問題都很尖銳,加上長得又漂亮,也受到神戶到整個大阪不少年輕人追捧。
當下高房價又困擾著無數年輕人的生活,這樣的持續的檔期節目一播出,很快吸引了不少人的關注。
電視臺收視率飛快攀升。
按照計劃,在周末晚上的經濟主欄目,生保研究所專家長野直男的訪談就出現在了節目上。
說著年輕人消極的生活態度導致生育率一再降低,導致未來公共開支壓力倍增,因此曰本生保才不得已提退休延遲和提高社保繳納額度的問題。
又說著不動產貸款額度連續攀升,如今人均負債全球第一,年輕人生存壓力巨大等等...生育率有進一步下降的危機
這樣的一天再過去。
但誰也沒想到,之前接受過采訪,看上去陽光開朗,那個叫三彥的男生在出租屋燒炭自殺
京都,伏見區。
堤義明看著新聞上的報道,一巴掌將手里的古玩摔到了地上。
各大媒體鋪天蓋地都是關于三彥燒炭自殺的新聞,而神戶電視臺一直播放的節目,將不動產推到了風口浪尖。
因為在一期節目采訪中,三彥在提到如果實在買不起房子無法容身,可能會死掉之類
也因此。
他的死被歸結于因為買不起房子,對生活徹底失去了希望
與此同時。
堤清二放下手里的報紙疲憊閉上了眼,以他在政治和經濟中幾十年的閱歷,豈會看不出一場針對西武集團的絞殺正在開始。
兄弟間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感,終究是一道枷鎖。
但想到一個年輕人為此消亡,更多人死去而沒有被報道,良心在一遍又一遍拷問著
同一時間。
曰本中央銀行。
雖然一直都架空了來自大藏省的空降總裁,但剛剛上任,許多事情還要處理。
看著桌子上剛剛結束的工作,三重康野撫了下生疼的腦門。
從數據上看,不動產投資額已經攀升到了個可怕的地步,而人均負債持續上升,如果得不到控制,將可能會變成債務危機。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這個儲蓄大國已經變成了負債大國!
而真要糾結原因,還是廣場協議之后為了抑制日元升值,他力排眾議釋放貨幣基數來避免日元升值快速升值可能出現的風險。
現在到了這個地步,責任下來的話不但自己會受到牽連,家族,三菱,恐怕都會遭到政敵和其他財團借勢打壓
打了個電話出去。
不久后,對面嘆息一聲說道:“吉屋大師的語言看來真的要應驗了啊!”
聽到這個名字。
三重康野眼里露出了沉重。
這位吉屋大師一生精通易經和玄學,在曰本戰后發展中,總是能夠做出最有利的國運判斷,而他死之前說出來一個時代即將終結這樣的話,被各大家族視為禁忌,卻又不得不慎重對待。
現在,昭和天皇離去,松下幸之助這位經營之神也蒙天皇感召,冷戰天平如今傾斜,乾道變化,能夠做出的選擇實在太少了。
掛斷電話。
三重康野站在了地圖前。
目光從美國轉移到北方,無聲嘆息了一下目光落到了華夏。
“西方將贏得大勢和國運原來是這個西方啊!”
有些痛恨學易經搞玄學那幫人說話神神道道,但到了今天,卻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翌日。
月初大藏省會議按照慣例召開。
主計局、主稅局、關稅局、理財局、證券局、銀行局、國際金融局以及造幣局、印刷局等9個局以及擔當人物全部到場。
“我不同意,當下外貿出口已經受到匯率升值的嚴重影響,再次加息,而且還是25個基本點,三重君可否考慮過這么做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