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多渺小?
從飛機上往下看,那是一粒沙子,一只螻蟻,一個可以隨時被機槍炸彈粉碎的血肉之軀罷了。
“沖啊!”
小高嶺上新上來的一七二團守備隊伍,一個黑臉漢子持著卡賓槍,正在從外圍山脈帶著隊伍往下沖。
天上火光乍現,飛機在志愿軍眼里是如此的明顯,那是帶著痛恨和渴望的多重復雜情緒,因而即使在炮火之中他們依然第一眼注意到。黑臉大漢臉上擠作一團,那是茫然后帶著的驚駭:
“我們還有能打飛機的炮?!”
有戰士喊:“連長,我看見了,那是‘大抬杠’!”
大抬杠就是超級巴祖卡,美國人的M20式反坦克火箭筒,得益于徐青之前繳獲上報給部隊后,后方在緊急的研制并下令各部盡量繳獲更多這方面的武器。大家都有些認識——這就是巴祖卡的升級版。
“這玩意能打下飛機?!”
他再次忍不住疑惑,但是語氣中帶了些驚喜:“走!咱們也要打下一架飛機,給老楊報仇!”
戰士們:“報仇!報仇!”
山頭。七連在跑。
“那是什么?”
七連所有人相繼抬頭。
天空中是無限爆開的火花和停滯的夜色濃濃冰霧,那顏色極美。可更美的是,飛機鋼鐵機體在美軍的照明發射彈下,正快速的打著旋,向著山包撞去:
“轟——”
熾烈的火花在小高地上徹底爆開,發出比天上還要劇烈的光芒,那是火紅色,明目的黃色,璀璨的煙花混合著黑煙,在升騰向天空!
“我糙——萬里打的?!”
余從戎驚駭轉身。他望向的是徐青的方向,因為飛機受襲來自于那,爆炸來自于那,墜毀也在那。
雷公大喊:“別回頭,往前跑!美國人的炮火還在打。”
但是他邊跑也胡子顫動,和余從戎一樣,和戰士們一樣,臉上藏不住的驚喜激動。
“炮排跟上!”他揮舞著雙手,聲音中氣十足,“不是他,就是平河——反正是我們打中了。”
“飛機啊!那是飛機呀!我們打下了一架飛機啊!”
余從戎腳下不停,嘴里念叨不住的大叫著。
沒人怪他。伍千里,梅生,雷公,余從戎,巴龍,劉志毅,李持正,廣福生,梁有地等等等等第七穿插連的人他們同樣在看著,同樣心潮澎湃。
因為那是他們的戰友打下來的!
“準備掩護。”伍千里最為沉靜,哪怕是喜色在胸,依舊面色沉郁如黑水:“那只是一架。天上還有幾十架,這都是對面催命的恐怖怪獸。”
余從戎:“三班四班已經到位,一排還沒倒,可以給到掩護!”
雷公:“炮手已經撤下來了,彈藥……彈藥還能打上兩輪。”
千里他們已經跑到這一片山脈末端,回首看去,他們白天里要堅守的那片高地幾乎被夷為平地,不見起伏高低,滿目的瘡痍火光。
天上是直刷刷飛過來的萬道流焰,照的整片大地惶惶如白日高懸,但是他的弟弟伍萬里(徐青)還在那邊戰斗。
他不知道美國人什么心情,但是他篤定之中卻有一絲害怕,久違的害怕。
他也不知道徐青那邊現在如何。他只能相信他,相信還活著。至少那架冒著黑煙直墜下來的飛機就是明證。
摸了摸談子為送的美制手槍,千里:“那就打。大不了……我們再從美國人那搶回來!”
“是,連長!”
軍號子聲和魚鷹哨子響徹綿綿不絕。
一處山頂。
實際上,在徐青抬起超級巴祖卡,火箭彈“嘭”的一下竄出去后,他的心里隱隱就覺得:能命中!
因為天上的飛機,在劇烈的轟炸投彈后,他們囂張無比的在這片區域徘徊,剛開始還只是在天上夜空中很規整飛行著,從底下往上看是幾顆“星星”一般的在閃爍。
那是他們時不時準備空投,照應著地面規模隊伍準備再次發動攻擊的夜航燈。
可在美軍的照明彈不斷地落下這一片高地以后,夷為平地直降幾十米的山頭,在他們眼前畢露無余。于是這一些美軍航空飛行員們,開始了他們慣有的習性——低空掃蕩巡航。
徐青和平河宋衛國等人,找到地方后一直趴著沒動,知道有一架海盜飛機已經進入他的射程范圍內,他在腦海當中以機械師的經驗模擬了一遍又一遍:它有百分之七十五以上的概率能打中這架飛機。
于是……在和平河幾人對了下眼神后,他做了!
當火箭彈穿透飛機的油箱后,飛機便冒著黑煙在天空中搖擺不定,開始往下降低高度,火光在油箱處不斷的點燃燃燒,烏拉拉的在寒夜中十分明顯。
徐青立馬又轉移地點,整個人就勢背躺在地上,腳踩著加蘭德步槍的肩帶,整個人以仰角的姿態朝著天上:
“打!”
啪,啪,啪,啪,啪!
徐青開槍,平河開槍,宋衛國開槍,兩個班的戰士們在開槍!
一連串的子彈打在這一架戰斗機的機壁上,有的打在玻璃罩上,有的沖進油箱,有的攪進噴氣發動機,而徐青的八大粒子彈,有一顆竄著飛行員的肩膀和胸口,射中了他正慌忙操作的上身軀干!
飛機頓時更加不受控制的向山下撞去,火光在風中越來越明顯,機體擦著這片小山嶺呼嘯而過,朝著下方山谷狠狠撞去。
烏拉,烏拉,烏拉……
徐青站在山巔上,立了一秒。
漫天的火團扯著寒風,烏拉拉怪響著在他面前擦肩而過。
他甚至能看見那個美軍飛行員帶著航空頭盔,扯著呼叫器和彈射降落傘,捂著胸口驚恐著看著他的臉……
然后在地面峰角墜毀,被火光吞噬。
徐青立即丟下彈夾,喊了一聲:“走,別讓飛機發現,分散逃……”
這時也不需要他說了,戰士們打完就收,迅速的拉開距離,在這一片山脈丘陵上跑開躲藏起來,而徐青則伺機繼續攻擊。
天上。
所有的飛行員們聊著聊著,嚴密的飛行頭盔外看到有撲騰向下墜去的火團。
他們扯開頭盔,才看到自家一架海盜戰斗機爆炸開來,往下掉去,在電波信號里最后的呼叫聲里,所有人都看見了那支離破碎的油箱和他們陌生無比久未看到的飛機爆炸火光!
連綿的機體在爆炸余波中,他們離的很近,甚至有鋼鐵擦著好幾架飛機的防空玻璃護罩,撞出了裂紋。
那個炮兵校正機還沒有遠去,它已經是唯一活躍在這片戰場上的巡邏僚機。頻率里響著他的聲音:
“Guys……我是喝多了嗎?”
沒有人回答。
電磁波滋滋滋的長靜默,機群俱是寂靜一片,靜了幾秒,然后頻道里響起了刺耳的爆音。那是呼喊連在了一起:
“海盜遇襲!海盜遇襲!”
“這里是雷鳥,呼叫ATC(塔臺)!ATC(塔臺)!Irepeat——海盜遇襲!!!”
“上帝,中國人有防空高射武器!!!”
其他的戰斗機被嚇得一身冷汗,紛紛往上爬升,拉起高度。
海盜戰斗機加速性能極好,火力強大,爬升快,是美國人速度超過七百千米每小時、現如今最快的活塞式戰斗機之一。
而這樣的飛機,就在這片明明被他們轟炸成廢墟的黃色煙霧區中,被一道小小的火光擊中。然后墜下。
這是天方夜譚?
“基地收到……滋滋……立即描述高射炮還是火箭炮。”
雷鳥在轉彎爬升:“Idon'tknow!ATC,我申請轟炸機編隊支援!”
塔臺:“Rogerthat.轟炸機將在二十分鐘后到達,在此之前,請確認中國部隊防空武器的型號與規模數量。”
“他們一定是研發了新的武器,也許是莫斯科贊助的?上帝,那只是一枚小口徑彈頭,我親眼所見——可它卻擊毀了我們一架超百萬美元的海盜機!”
塔臺沉默了。不斷的有接線員在查詢資料,也有嘈雜的長官問詢聲。
雷鳥和劫掠者十幾架配備機群,在天空中拉升高度不斷的盤旋。又投下幾顆炮彈進入剛剛疑似有火光的多處發射地點,反復轟炸,試圖找出下面的敵人。
這下面依舊杳無動靜。
仿佛剛剛的襲擊只是幻覺。可他們的飛行編隊里少了一架海盜機,卻是不爭事實。
綿綿的黑夜深沉的不像話,哪怕今晚有月亮,在照明彈的萬火齊射下照著大地白晃晃,這些美軍飛行員們卻第一次感受到了戰場的詭異。
他們根本沒瞧見底下有人,那是被翻了幾番、犁過幾遍的熱烘烘焦黑土地,山棱都被磨平。
哪里還會有人?
他們不明白。
雷鳥沉思片刻,忽然開口:“那架長舌鳥呢?”
他問的是先前那一架炮兵校正機。代號長舌鳥。
“在我們屁股后頭。”
“它跟了我們這么久,是時候做點貢獻了……”
長舌鳥打開了頻道:“……各位,我聽得到的。”
“那正好。”雷鳥沉默了一會,沒有半點不好意思,“你,降低高度,過去盤旋偵察。”
“What?!”長舌鳥大喊:“你們要我去送死?”
“蠢貨!要找到那些藏在暗處的中國防空部隊,這是眼下唯一的機會。放心,我們會保護你的。”
長舌鳥很不甘心。但是他在頻道里大呼大叫好一會兒,沒人理他眼下只有他一架偵察機了,其余機次在投完標識彈后便返航了。
“該死的,我真不該留下來湊熱鬧……”
他只能小心翼翼的往下降低高度,盤旋游蕩——這是他們平常最愛的高度,那些中國人根本沒有高炮武器,威脅不到半分……可是此時此刻他卻有些心驚膽戰。
野馬看著底下并無動靜的廢墟區域,按住呼叫器小聲問:
“會不會是湊巧?或許是中國人撿到了陸戰隊留下的高射炮?剛剛那樣覆蓋式攻擊下他們肯定死絕了。”
“那玩意不像高射機炮。看到這漫山遍野在沖刺的中國人了嗎?他們就是例子。這些人可不會輕易的死,他們總是漫無邊際……”
“等等,guys!”
劫掠者忽然打斷他們:“DidyouseethatIsthatayoungman(伱們看見了嗎,那似乎有一個人?)”
“哪里?”
雷鳥拿起望遠鏡往下看,他的聲音在電波中變了調:
“Ohno,他在做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