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二,下午,三點三十五。
周成正在醫生休息室里趁機打盹兒,他兩點四十結束了今天的平診和一臺急診,而且昨天把科室里的出院病歷都整理了,所以今天即便不質控出院病歷,也不會有拖延時間。
而有了十多天的總住院經驗,周成非常明白,總住院要活下去,能睡則睡,有時間休息就要休息,能吃飯就吃飯,最好飯點吃飯,如果過了飯點,就趕緊第一時間下了手術就吃飯。
干萬不要糾結,不要拖,否則的話,你就沒飯吃,不僅一頓沒飯吃,下一頓也可能沒得吃。
周成有一天就嘗試過,從一天的中午到第二天下午的四點,除了兩杯水,滴米未沾。想開瓶糖水,又怕被拍了然后鬧到網上去,周成就忍住了,差點低血糖。
還是忍不住了,遙控了安若中途給他送了幾顆巧克力進來,才得以讓續了命,沒暈過去!
三點三十七分,周成的電話響了。
并不是總住院的魔性鈴聲,而是自己的手機。來電顯示是丁長樂。
「周成,你現在在哪里?「丁長樂的語氣非常急切,好像是天要塌下來一般。
「我就在科室里啊,丁主任。「周成回說。
「我不管你在那里,立刻到崗到科室里去,在手術臺上,馬上下臺,去科室里整理所有在架病歷,核查所有病人的在架醫囑。「丁長樂非常緊急地告知。
「丁主任,我在科室里。「周成再次回道,希望能夠安下丁長樂著急的心。
「我知道你在科室。」
「你趕緊去查所有病人的在架醫囑,所有的用藥,全部按照原則來,所有原則之外的用藥全部停掉!通知所有住院醫師叫來科室!我馬上到科室。「
「督促每個組各自的管床醫生到崗,檢查所有的在架病歷。并且要打印出來,放在病歷夾里面待檢。」
「另外通知護士和護士長,把不該出現在科室里的亂七八糟的敷料也通通撤掉。」
丁長樂語氣都凌亂了起來。
華國的中央巡查組,暗訪先到了沙市幾個醫院里好幾天,如今明面上已經通知了衛生健康委員會的領導,那么就證明,他們已經掌握了什么鐵證,已經可以由暗轉明了。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見神殺神,見佛殺佛。
除非是封疆大吏,否則副的封疆大吏,都照殺不誤!
丁長樂還沒到科室的時候,蔡東凡和王云發就已經趕來了科室里,面帶緊張之色,不過當他們進到辦公室的門,發現所有的管床醫生都在崗位時,心里也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中央巡查組如今到了沙市,還來了湘南大學附屬醫院暗訪,而且如今由暗轉明,那肯定就是奔著殺人來的。
如果在這個時候,沒有比較好用的住院總的話,管床醫生一時間聚集不全,那么很多空缺漏洞,就得要他們上級醫生來填補了。
周成看到了王云發教授和蔡東凡到了門口,便直接迎了上去,先對著管床醫生道:「現在不能夠隨便修改醫囑!大家一定聽清楚了,不要隨便修改醫囑!」
「先完善所有的在架病歷,在架病歷所有用藥,補全邏輯解釋,抗生素用了超過四十八小時的,把實驗室檢查與體格檢查支持理由補全,不要有漏洞,病歷里面,體現醫囑系統的所有用藥的指征與理由!「
「我之前就已經叫你們各自修改了醫囑,每日都在查,現在不要作任何修改。」
「如果有不懂的,咨詢本組的上級分管醫生,或者直接來找我。」
「科室里的跟班總住院負責起來!「周成發號施令。
一群人就紛紛動了起來,這
個節點,教授都未必能保住自己周全,住院醫師被拉出去頂罪的事情,太正常不過……
說完,周成就來到了門口,然后直奔主任辦公室而去。因為之前蔡東凡教授和王云發教授看到周成到辦公室里面后,已經轉去了主任辦公室。醫生辦公室里面只有六臺電腦,總共的管床醫生有十二個,可能是不太夠用。
主任辦公室里配了三臺可以連接醫囑系統的電腦,他們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把所有床的病人的醫囑給核查一遍。
「丁主任,王教授,師父。「主任辦公室的門虛掩著,周成也不客氣了,直接先推開了門,然后直接叫人。
「把門帶上。」蔡東凡此刻深吸一口氣,說。
周成自然地就把門給帶上了,只是剛好要關門的時候,丁長樂也剛好到了門口,重新推開。
周成回頭看到丁長樂,趕緊讓了開,把丁長樂給請了進來。
「丁主任!」
「丁主任。「這時候,王云發和蔡東凡都是格外客氣的。
丁長樂作為創傷外科的行政主任,如果創傷外科被查到了什么問題,丁長樂是第一順位負責人。而且不管查出多大的問題,只要個人身上沒有特殊的問題的話,那么,被處理的肯定只有丁長樂,而不會把所有人一棍子打死。
因為如果創傷外科的所有上級都被一窩端了的話,那么創傷外科就無法運轉。
丁長樂沒回王云發和蔡東凡,而是看向了周成,壓低聲音,非常著急地說:「你平時有把控科室里的醫囑嗎?」
中央巡查組來查,就是查不正之風。查那種不該開在病人身上的藥物,卻開在了病人身上。或者說有的醫生叫病人去外面的藥方定點買藥,這兩種,都是必死之局。
而且有一些下級醫生,就很喜歡這么搞。為的就是一點回扣。
周成說:「所有的管床醫生進科室里的時候,我就已經做過入院前的培訓了,而且基本上我每天都會核查科室里所有在床病人的醫囑。「
「丁主任,您之前也支持過我。」
「像那種不該出現我們科室里的藥物,基本上是沒有的,但是,除了我們組上的病人,丁主任組和王教授組的醫囑,我也有核算。「
「但僅限于本月的,之前的病歷和醫囑的話,就沒有清空。」
「不過我已經把所有的出院病歷都已經歸整了出去,應該不會去病案室查!」
「除此之外,我們創傷外科會用到的藥物還有一個蛋白粉。我也每天核查了,使用蛋白粉的基本都有低蛋白血癥,只是按照原則來講,只有低于30的時候,才能口服蛋白粉培補,低于25才能靜脈培補白蛋白。「
「這一點,若是細查的話,可能會有問題,因為很多3135的病人,我們科也直接有開了蛋白粉的情況。」
「術后用藥里面,我們創傷外科主要用到的藥物就是:抗炎、止痛、消腫、培補、抗凝五大塊的藥物使用。」
「抗炎藥物的使用:目前除了王教授組的15床,丁主任您所在組的2.4床,還有我們組的34床,用的不是頭孢呋辛,用的是哌拉西林舒巴坦,這四張床我也看了。王教授組的十五床,傷口有滲液,第一次開放性骨折術后經歷過一次清創。「
「但是術后沒有再去滲出液送細菌培養,所以到今天都還沒有停藥。」
「丁主任組的2床,有藥敏結果,有藥劑科的會診意見,而且目前的傷口仍然存在感染,上一次的藥敏培養結果在兩天之前。」
「4床,屬于低蛋白血癥傷口膿液,雖然沒藥劑科的會診意見,但是也是今天請了會診,患者傷口的膿液是突發的,好像是昨天下午的時候值班醫生發
現的,但是沒有及時處理。」
「就在剛剛,我已經打了藥劑科的會診電話,藥劑科的孫老師說一個小時后,會來到我們科室。因為現在請會診的人很多。「
「我們組的34床,師父你曉得的,這個病人術后沒有滲液,有滲血,而且滲血中的培養結果是哌拉西林敏感,頭孢呋辛無效。目前的傷口恢復可,之前請了藥劑科的會診,可以使用哌拉西林,兩天前查了實驗室檢查結果之后,再請了藥劑科的會診,建議繼續使用。」
「因為炎癥指標比較高。」
「這是抗生素,還有就是術后止痛的藥物,我們科目前統一在用的非甾體靜脈用藥是特耐(帕瑞昔布鈉)qd,口服藥物是塞來昔布0.1gbid,目前我們科沒有違規使用的。」
「護胃藥物也是常規使用的蘭索拉唑,就是這個使用時間,稍微有點超過時間,基本都用了三天,在我提醒的時候才停藥,但應該無傷大雅……「
「抗凝藥物的使用也大多是低份子肝素鈉和那曲肝素鈣,都是指南內的藥物!」
「低分子肝素鈉是十幾塊錢一支,那曲是四十多。但是那曲也是屬于術后常規的用藥,我也在指南書上看到了,屬于一線用藥,反而我們用的低分子肝素鈉屬于二線。「
「不過那曲肝素鈣的使用,多用于血栓的治療,預防用藥,好像有點用力過猛了。「
「消腫藥物常規都是甘露醇,這個倒是沒什么特殊的。以前有人用過靜脈注射的其他中成藥,比如七葉皂苷和復方丹參注射液,都被我臨時叫停了的。」
周成事無巨細地回報著,既是給丁長樂等人說明問題,也是讓他們放心,他當總住院的這段時間,他是真用了心的。
只是,周成在這么講的時候,還有些心虛,因為他還有一些話沒講出來的就是,下級醫生之所以用那曲,那是因為有藥代私下里找過。雖然那曲的效果比低分子肝素鈉更好,但屬于違規使用,預防性使用那曲,有點兒太猛了。
估計是有幾塊錢的回扣。而且也不排除科室里的上級醫生給下級醫生講過。
科室里就這么幾個人,周成也都不敢得罪,畢竟醫院里面的等級制度而言,他們的處方權比自己更高,所以這是講不了的。而且,指南書上寫的是必要情況下推薦那曲肝素鈣靜脈注射抗凝。
至于七葉皂苷鈉和復方丹參這種中成藥物,雖然他們是有消腫的效果,但是沒有甘露醇那么直觀,周成自己吃不準,所以就直接叫停了。即便指南上也寫了這兩種藥物,但是周成搞不懂他們的作用原理,就沒讓用。
丁長樂這么緊急的喊周成來到科室,而且馬上蔡東凡和王云發也到了,肯定是有什么問題的。
上面來查醫院,無非就是查亂收費、亂開藥物。有沒有違規用藥這幾種情況。
好在是周成有每天核查科室里所有病人醫囑的情況,所以沒讓一些普外科來骨科的人,把普外科術后病人的適用藥物給帶來,就算帶來了,也是第一時間被周成停掉了。
而且他還給護士站講過,科室里發現任何陌生藥物,直接打我電話的。
丁長樂聽到這,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那就還好,小周,辛苦你了。「
「蔡東凡,王云發,前幾日就有中央巡查組的暗訪組到了我們醫院,所以最近一段時間,必須要嚴格用藥,我知道當醫生不容易,但是,不能夠觸犯霉頭。「
「等會兒你們再去帶教查個房,把所有的在架病人的醫囑都審核一下,可用可不用的都停掉,抗生素超過了四十八小時的,全部停掉。不能停的,該請會診的請會診。」
「另外,你們也趕緊抽個時間,復核出一份你們自己組的醫囑標準,然后交
給小周,讓小周轉給以后要來科室的管床醫生。「
「如今是多事之秋,暗訪組暗轉明,肯定是有人要遭殃的。這個時間,可不能成為殺雞儆猴的雞。」
丁長樂正說完,就看到了方驍和杜曉深兩個人趕來了主任辦公室的門口。
杜曉深第一時間就找到了王云發教授,然后低語講了些什么。王云發一聽,當時就罵道:「你也是!」
「算了,現在講這些都晚了,趕緊亡羊補牢。你也要負起責任來,還好小周平時都在科室里,有復核所有醫囑的習慣,不然的話,你得倒了大霉!「
杜曉深沒反駁,只是看了周成一眼,滿臉的慶幸。
其實杜曉深講了什么話,大家都心知肚明。
杜曉深如今是主治,別看他是主治,績效分配比周成的要高,但是其實還不如周成。周成如今有人才引進計劃,每個月給他的獎金,比杜曉深可能要多得多。
而且周成還有暗中的績效獎勵,不在明面上。
杜曉深如今作為湘南大學附屬醫院的主治,一個月能夠拿到手扣除了五險一金之后,也就一萬五左右。
他已經是人夫人父,房貸車貸傍身,而且沙市的消費水平也不低。
杜曉深看似是湘南大學附屬醫院的職工,工作體面,只是也就剩面了。估計他說只有這點工資,外人都不信,但這就是事實。
方驍好得多,因為副教授能夠主刀,能夠做很多手術,那么工資待遇自然還可以。
杜曉深沉默不語,只能是低下頭去啊。
丁長樂和王云發等人把各自組上的醫囑和病歷都完善之后,就走了,只是走之前啊,杜曉深和方驍都是把修改病歷的事情交給了周成。
杜曉深早已經過了總住院四年,馬上就要升副高了,對病歷管理這一塊,是真的不太熟練了。所以即便修改了也怕有瑕疵。
當然,交待周成辦事,兩個人還是蠻大方的,直接請了科室所有人吃飯喝飲料,想喝奶茶的喝奶茶,想吃披薩的吃披薩,什么德天順蓋碼飯啊,都一應俱全。
而且護士們也被請了吃飯。
在看到桌子上一片狼藉,周成也是無奈地苦笑了起來。
總住院總住院,總是住在醫院。雜事自然都是總住院來做的。
不過,在下午六點鐘時,周成就接到了丁長樂的電話,第一句講的就是:「小周,你是不是提前就得到了什么通知?然后沒告訴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