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薛國慶就再次返回。
然后走進來后,發現下級醫師和護士們都已經不在了,而且其他人,都是在等著他似的。
「陳主任,寧教授,李教授,現在,手術禁忌癥,麻醉科不接病人的問題解決了。」
「但我們,還是要仔細地探討一下,當前的患者的疾病,到底是否適合手術,怎么手術,或者有沒有其他的治療備選吧?「薛國慶稍微有點腦殼痛。
你要說這個病人吧,是手外科的問題,你寧陵那么積極,那也就罷了,偏偏他還是個創傷外科的骨折病人,因為肌肉功能障礙,收入到了這邊來。
自己是請了寧陵過來做會診手術,可誰知道中途會有這么些變故?
當然薛國慶也能夠理解寧陵現在面臨的壓力,一部分是現在正在進行深入探討的病種是糖尿病足,另一方面還有附二手外科的壓力,寧陵想要兩把抓。
寧陵還是積極地讓他想辦法,把手術的問題搞定,寧陵想要挑戰一下自己。
寧陵是自己請過來的,你也不能不給這假面子。可這個病人,張主任講的一句話其實是對的,他身份特殊。
薛國慶其實從內心深處,希望不要做手術,免得惹了麻煩。
只是,為了更進一步,所以他也只能硬著皮頭。去醫務科,找其他各個主任,為寧陵要繼續手術做提前籌備。
寧陵如果不是湘雅醫院的教授,絕對就是個被人吊著打的瘋子。
陳雪華道:「寧教授,您之前考慮,這個病人很大可能性是神經性的損傷,所以我就特意把蘇主任還有凌主任都留了下來,寧教授您講講您的思路?」
陳雪華和薛國慶的話,讓坐在了寧陵身邊的周成臉色微變。
好家伙!
他剛剛進來的時候,一直以為是那個醫務科的張主任討嫌,認為是要搞什么鬼,原來繞來繞去,結果是寧陵這里出了問題啊。
是寧陵要堅持手術,而張主任,包括李能教授等人,都是不建議對這樣的病人進行手術的。不過周成并沒有覺得寧陵的抉擇有什么不對。
寧陵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道:「李教授。還有各位主任,我首先講一下我的想法啊。」
「第一,首先我們很明確地能夠排除這個患者的中樞神經損傷,因為我們看得到,患者不管是通過核磁,還是體查,他都沒有器質性的病變。「
「第二,患者當前的感覺功能是存在的,但是運動功能缺失。」
「這看起來很像是分離性感覺障礙!」
「但分離性感覺是指同一部位的痛覺、溫覺、粗略觸覺或深感覺、精細觸覺部分喪失。深、淺感覺傳導通路的不同是分離性感覺障礙的解剖學基礎。
「這個患者,仍然不存在器質性的變化。」
「第三,其實當前患者的骨折情況啊,屬于是還好的情況,是可以選擇手術治療的,我相信,不管是李能教授,還是陳主任,都能夠很輕易地解決掉。」
「既然是在表現診斷,骨折基礎的技能儲備上,患者的身體情況等都準備充分的情況下,我們是可以為患者的生活質量,去搏一把的!」
「下面,我說一下當前,患者肌肉功能障礙的幾種猜測。」
「第一種,就是患者下行運動神經元的功能缺失,但是節段,正好就在右下肢,因為家屬之前就講了,右下肢的活動是完好的。」
「而且,患者的收縮功能存在,證明并不是大范圍的下行運動神經元區域損傷。所以我們暫時可以排除這一種診斷。」
「第二種,我考慮可能是神經纖維內部部分撕裂,導致了運動神經纖維的震蕩性損傷。」
「這個可能性不大,但是我們手外科是具有這樣的可能性的,而如果是出現了這樣的情況的話?」
寧陵說到這里,眉頭稍稍一皺:「就是像這樣的神經剝離以及神經纖維的精準縫合,在常規的情況下,可能要邀請華山醫院的教授過來做手術。「
在華國,華山醫院里面的手外科,那是絕對的全國頂尖,甚至在世界上,都遙遙領先的。
而寧陵這么一講,大家都是不約而同地把頭,偏向了周成方向。
華山醫院,目前寧陵把周成請過來,就是想要搭上這么一條線嗎?
可是?
寧陵為何不直接往華山醫院那邊發會診的邀請函呢?
「周醫生,您能夠通過核磁閱片,看得出來這個患者,肌肉功能障礙的具體診斷,究竟是什么嗎?」寧陵這么問。
周成聞言,內心稍微苦澀,大哥,您終于想到了這一層啊,我在這里等你半個小時了!
你才問我來干啥的。
「可以嘗試一下,如果有類似的損傷,應該可以稍微看一下。」周成不敢把話說滿。
即便是完美等級的核磁閱片,也看不出來核磁都無法顯像的東西。
而且,像寧陵所講的,神經內部,只是單純的運動纖維斷裂,但感覺纖維卻沒有斷裂,這樣的特殊病例。
出現的幾率就極小極小。
寧陵聞言,就笑了起來:「李教授,小周還是小周吧!」
寧陵的話,讓李能等人的眉頭稍稍一皺。很顯然,在周成來之前,寧陵就主動地給他們講過些什么,當然,現在并不是要追溯之前的時候。
只是,李能才眉頭稍皺之前,還是說:「寧教授,我并非是懷疑周醫生的水平啊,我只是覺得,即便是閱片能夠確定診斷。」
「這個病人目前的治療方式,仍然存在著比較大的疑慮,直接考慮手術,并不是最保險的選擇。「看起來粗狂的李能,卻是比較保守的。
「可最保險的選擇,未必就是最佳的選擇。」
「手外科最初出現的時候,它就是一種不可能的奇跡。李教授,您覺得呢?」寧陵還是在為自己的堅持加碼。
寧陵都說到了這一步,李能顯然是不好再多講什么了。
「周醫生,那個核磁的閱片系統,已經在那邊打開了,您先過去閱片吧,我再和李教授探討一下這個患者的治療問題。寧陵知道,自己之前的說法,仍然不足以支持李能同意手術。
所以就讓周成先去看片子,他再說一下自己其他方面的考慮。
周成離開之后,坐到了電腦屏幕前,然后脊柱外科的凌主任,是一位五十多歲的老頭,還專門過去幫忙,教周成怎么上下翻動核磁層面。
不同醫院的核磁閱片系統雖然是大同小異,但是也有一些細微差別,比如說顯示比例還有調節比例尺等等。
寧陵繼續說:「李教授,陳主任,我之所以堅持患者要手術,主要是基于以下幾個點考慮。」
「第一,我們應該摒棄患者的年紀大,風險高,預計壽命有限,就不顧他后續的生活質量這個問題。有效生存時間,比無效生存時間段,更有意義!」
「第二,這是一個罕見的病例,如果我們可以更加精細化的確診,并且分析出來一種比較特殊的治療方案,這對手外科的發展和罕見病種的治療指南修訂,十分具有參考意義!「
「第三,技能儲備方面,可能諸位主任不知道,周醫生不僅是在核磁閱片的時候很有講究,他在神經切開與縫合術方面,也是我們手外科首屈一指的,因此在遇到這樣的病例時,我才想到了小周醫生。」
「所以
,如果能夠確診的話,我可以配合周醫生,把這個病人的神經問題給解決,完成這看似不可能的手術!」
「第四,是風險承擔。首先,患者當前的手術禁忌癥,還沒有到那種絕對禁忌癥的層次,而且可以選擇的麻醉方式很多。」
「如果椎管內麻醉不好做,可以做神經阻滯麻醉!這樣可以降低患者的風險。」
「第五,骨折處理問題,患者當前是股骨粗隆間骨折,這個骨折的治療,創面不必很大,我相信李教授,可以輕易解決掉。」
「第六,認知儲備問題,我們國家,目前在骨科的手外科方面,單純的技術儲備,是處于世界遙遙領先的地步的。「
「但是之所以我們的創傷外科發展,暫時受到限制,就是因為我們太過于保守,不敢去闖,甚至在有可能闖的情況下,仍然保守。可其實,我們同樣具有與國外一樣的,開創先例的條件和技術根底的。」
「所以我們要去主動地深入認知新東西,新的病例,剖析罕見病例。」
「最后,就算是再不濟!」
「患者也不過是繼續著當前的癱瘓也就是肌肉功能障礙的狀態而已!」
寧陵的話,擲地有聲。
雖然講的是有道理,可李能卻只指出來了一點:「但是?寧教授,我們也要考慮家屬和患者自身負擔的問題,我們不應該為了我們學科的發展。」
「去給患者和家屬帶來更大的負擔,不傷害原則,是醫療程序的首要原則!」
寧陵一句再不濟,也不過就是繼續癱瘓狀態,但是你把手術做了啊,而且還是沒有意義的手術。提前可以預料的手術。
并且,李能還藏了一句話:目前,骨科手術的桕對樊忌癥就異術前肌肉功能欠佳!桕對殺忌癥就是不削肌肉功能人住!
當然,這只是相對禁忌癥,大型的教學醫院和三甲醫院,是可以逆相對禁忌癥治療的,不然的話,醫療的發展就被束縛死了。
之所以設立絕對禁忌癥,就是要打破絕對二字,成為相對,把相對變成非禁忌癥,擴大疾病病種的治療范圍!
寧陵聞言,沉默了。
而陳雪華等人,基本都不敢和寧陵battle……但是李能,卻是和寧陵在同一級別,他與寧陵的認知,還有選擇意愿方向,都存在著差池。
而就在李能和寧陵兩人,爭執不休的時候。周成卻是面色古怪地站了起來:「寧教授,這個病人,是不是還有其他的手術病史啊?「
「嗯?」
寧陵聞言,瞳孔猛地一縮:「你是說?患者的家屬,還對患者的病史,有所隱瞞嗎?」
寧陵的臉色微變,這個患者的家屬,本來就是那種比較軸的,若是處處留坑的話,那么他的爭取,將會毫無意義!
「患者的病歷有嗎,我能不能看一下?如果我剛剛沒看錯的話,患者之前應該進行過內神經的部分離斷或者是其他操作。「周成如此說。
「病歷有,就在這里。」陳雪華趕緊把病歷遞給了周成。
但是,這個事情,寧陵是知情的:「是的,患者是老年人,一年前做過痔瘡手術,怕術后的刺激性太強,就做了雙側神經的阻滯。「
「用于術后的鎮痛。這個還能在核磁上看出來啊?」寧陵非常意外。
顯然這個手術,之前患者家屬是有說過的。周成沒回話,而是先看了一下病歷本上面的病歷記錄,其中痔瘡手術,是記錄在冊的。
然而,什么內神經阻滯止痛,只是一個操作,并不是手術,就沒有記錄在病歷之中。但是,可能是口訴過,所以寧陵還記得。如此確定之后啊,周成就道:「那差不多是這樣子了,寧
教授,李教授,還有各位主任。你們過來看!」
周成一邊拿著病歷本,一邊回到了核磁的電腦屏幕前。
一群人立刻騷動了起來。
這事情真新鮮,核磁上面,還能看得到神經阻滯的痕跡,這得是什么樣的功力啊?
還能這么神奇的啊?
周成對著電腦屏幕上一指:「寧教授,您看,這里,是內神經的發出部位,然后通過這個走形,可以看到,這里存在著阻滯術后的肌肉的瘢痕化表現。」
說實話,如果不是周成這么指出來的話,誰也注意不到那一點瘢痕啊!
寧陵就點頭:「是的,這里是看起來有點不太一樣,但是周醫生,這個是引起患者下肢不能活動的理由嗎?」
「內神經,似乎?即便是異變,也沒辦法異變到與下肢運動神經連續的啊?」
「這個不是,寧教授,這個神經阻滯啊,是比較復雜和麻煩的,即便是在彩超或者其他影像學檢查的監視下操作,也不可能是一蹴而就。」
周成左右看了一圈,發現內里只有內行人,就說:「但在這個核磁上,我們可以發現,這里,也就是神經外側的這個股神經里面,有一個疤痕疙瘩。」
「而且也有少量的瘢痕化,所以我考慮的可能性是,在作神經阻滯的時候,一開始認錯了,或者是在穿刺的時候,藥物偏了位置,直接打進了股神經里面。」
「所以在這股神經內里,存在著一個股鞘性的壓迫性變化。」
「你們看,是在這里,然后這股神經的上方分配脛神經。下方是腓總神經支配區域,正好是在中間存在卡壓。」
「患者下肢肌肉的直徑沒有特殊變化,證明不存在營養性的損傷,而之所以只有運動損傷的話,估計是下行的運動神經元遭受到了卡壓,可以把這個卡壓給切除掉,有可能可以恢復患者的運動功能。」
「并不是運動神經元的撕裂。」
「而且我猜測,患者的肌肉功能障礙,是漸進性的,不是術后馬上出現。「周成這么抬頭,聲線很低。
這個問題啊,還是醫療性的損傷,不是外傷或者是退變性的器質性損傷,所以不能聲張。
而這一點,如果不是閱片能力極好的人,是發現不了的!
只是,通過閱片,把一個病人的既往病史了解到這樣的程度,這是何等匪夷所思的事情,并且,周成所述的理由,全都是基于現代醫學的理論,而不是高深莫測的猜測。
這就是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