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窖的壁壘上綠燈以固定的頻率閃爍,系統顯示一切如常。
苗條的黑影在粗壯的下水管道里穿梭,游魚一般靈敏,這些直徑為兩米的管道是為昂熱的巨大魚缸供水,分為淡水管和海水管,盡頭處是兇猛的食人魚群與大白鯊。
大概也只有卡塞爾學院的校長會飼養這種危險的寵物,光是場所的搭建與日常供水就是一筆巨大的開銷,不過昂熱也沒想到,居然有一天有人憋著一口長氣從外端游到大白鯊浴缸里,沿途過濾雜質的合金網都被層層撕裂。
可往日兇悍無比的鯊魚面對這個不速之客卻絲毫沒有發起進攻的意圖,它們窩在角落里顫抖著,掀起細小的水紋,生怕動作大了驚擾到那個不請自來的黑影,像是老鼠見到了貓。
黑影甚至看都沒看這些尖嘴獠牙的大家伙,她深處一根細長的手指,輕輕點在新型的容損金屬玻璃上,這種玻璃的強度甚至能與鋼鐵媲美,但在這根看起來毫無力量感的手指下,裂出了蛛網般的紋路。
裂口迅速脹大,像是涌出了一道噴泉,黑影被巨大的水壓“擠”了出去。
黑影靜靜地從“湮沒之井”穿過,其實在以往的認知里,“湮沒之井”已經是冰窖的最底層了,神話中說命運三女神就是在這里紡織、拉伸和切斷生命線,這是湮沒一切的地方。可“無光的世界”在它的更下方,北歐的神話里,那就是遠離現世的阿鼻地獄。
“湮沒之井”的地面就是“無光的世界”的天空,由青銅鑄造,生青色的水匯聚成一片小小的湖泊,貫穿兩個區域的通道就藏在湖泊底,那是僅能供一人穿行的窄洞。
“無光的世界”里,仰首不見天空,這是一片被青銅包裹住的世界,蛇一樣互相纏繞的深槽蝕刻在頭頂上,繪成一棵巨大的藤樹,腳下淹沒膝蓋的水潭暗流涌動,不知源頭與盡頭在何處。
在這里,好像一個人的各種感官都被剝奪,混沌而無序。
這位不速之客黑影取出一根燃燒棒,用力擦亮,她高舉,卻發現根本就照不清沖充斥在空間里的濃郁黑暗,這里仿佛有一只吞噬光線的怪獸,一點點蠶食著所剩無幾的光明,“湮沒之井”的青水流淌到這兒匯在腳下居然變成了黑水,水流的方向時刻都在變換著,就好像被人隨意晃動的茶杯。
可這不是茶杯,而是一個“煉金”矩陣,巨大的領域填充了整個空間,頭頂的巨大藤樹花紋是“煉金”的“陣眼”,而腳下的黑水則是這個矩陣所需要的“活靈生命”,它們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金屬的“精神”,從“生”的青水被矩陣汲取生命而變成了“死”的黑水,獻祭以維持著這個巨大的煉金矩陣的運轉,所以時時刻刻都在流動,因為它們時時刻刻都在消耗。
“真是小覷了人類,沒想到他們之中也有能把‘煉金’技術推演到極致的存在……雖然還不能與康斯坦丁媲美。”黑影輕聲說。
黑影用長指甲割破了自己的手腕,指甲上還有鵝黃色的美甲片,滾燙的血珠沿著指尖滑落在腳下的黑水里,就像是一滴水落入了大海,頃刻間便被吞沒……可大海竟是被這滴水砸出了萬丈波濤!
黑水不安地涌動著,從四面八方匯來,這是煉金矩陣檢測到了強大的敵人而迅速產生的反撲。如果卡塞爾學院的終身教授們看到這一幕一定會瞪爆眼珠,他們之中血統最純粹的所羅門王催動言靈到極致都不能達到這種效果,僅是一滴血就能讓整個煉金矩陣全面開啟了防御機制……難以想象擁有這樣血統的是一位怎樣的存在!
那一滴血將黑水染得猩紅,水潭狂暴沸騰,但終究是寡不敵眾,更多的黑水鋪天蓋地的涌入,將這一滴血蠶食蒸發。
“看來要找回那樣東西,我也不能太過吝嗇啊。”黑影輕聲呢喃。
她狠狠地劃開了手腕的動脈,心室心房全力收縮,他控制了自己的心臟,以人類根本不可能做到的方式從身體里擠出鮮血,刺鼻的血腥味暴露在空氣里,黑水仿佛遇到了天敵,逃也似地避讓飛濺暴射,弧形的水墻涌起數迷高,鮮血匯入青銅地面,煉金矩陣的防御機制被瞬間崩潰瓦解!
黑水退散,地面上繁復的花紋畢現,青銅的空腔被緋紅填滿,滾燙的血冒著白煙匯成涓涓細流沿著花紋蔓延擴散,巨大的聲響轟鳴,最后一道禁制被解開,一座宏偉的圓形金屬祭壇從青銅地面里開始緩緩抬升。
黑影沿著金屬祭壇拾級而上,手里舉著燃燒的火把,就像古時的祭祀那般神圣,在祭壇中央,她看到了自己尋找的東西,“對不起啦,那你去釣魚,我保證下次不會這樣對你了……不過你還真值錢啊,五個億,真是個好誘餌呢!”
那是一件寶藍色的披甲,懸于巨大的金屬立柱之上,哪怕是在如此黑暗的地下空洞里,微弱的火光照在上面,依舊泛起琉璃般的光澤,就像是把天邊的霓虹都塞入其中。
龍王披甲,大地的輕語。
黑影將白皙的手掌覆蓋上去,披甲上光芒大盛,煉金矩陣瞬間開闔,它猛地顫動回應著,金屬間的交戈聲回蕩在空曠的腔洞里,不絕于耳,披甲似是要掙脫銅柱的束縛,回歸那個熟悉的懷抱。
黑影將目光投向另一邊,七柄煉金刀劍靜靜地躺在黑色的金屬封箱內,披甲反射的亮光射去,烏黑的光澤在箱口流轉,七宗罪依舊在沉睡。
“真是個冷漠的家伙啊,就和你的主人諾頓一樣,一點沒有人情味……還是康斯坦丁更可愛一些。”黑影泛起了輕笑。
“誰說不是呢,這家伙重得要死,打撈起來的時候差點折了老娘的腰!”有人在黑暗中開口,是個清亮的女聲。
黑影猛然扭頭,手中舉著的燃燒棒朝前探去,另一個高挑的黑影站在祭壇的下方,她雙手環在胸前托起一對巨巒,腰間的曲線玲瓏,緊身作戰服貼肉包裹著那雙傲人的長腿。
“哎呀呀,不是有意打擾你睹物思人的,只是又看到了這套磨人的刀劍,忍不住就抱怨出了聲。”祭壇下的黑影輕笑著說,她昂著修長的脖頸,像只囂張的黑天鵝。
祭壇上的黑影愣了一瞬,對方話語里的意思好像就是在這兒等她似的,她瞬間明白對方在守株待兔,而自己就是那只自投羅網的兔子,對方一開始就等在這里,她的行動不知何時已經暴露了。
她能明白對方為什么在等自己而不先把珍寶帶走,因為對方帶不走,這里的煉金矩陣強大異常,得靠她的血統優勢才能壓制……嘿,這是把自己當成螳螂了么?
“酒德麻衣?”黑影離開“大地的輕語”,居高臨下地望著那個高挑的女孩。
“嗨!原來我這么有名么?我還以為我只是在日本比較受歡迎,沒想到偏遠的芝加哥郊區也有我的粉絲。”女孩打了個響指,光束從頭頂投下,酒德麻衣雙手托胸站在光束里,高挑的身子懶散的站著,長發在腦后束成高高的馬尾,兩柄直刀貼著大腿捆好,緋色的眼線拉出刀鋒般的弧度。
“我來拿回我的東西,你來干嘛?”黑影警惕著望著酒德麻衣,但并不過分忌憚,她掃了眼酒德麻衣胸前傲然挺立的雙峰,撇了撇嘴,“我不喜歡你。”
“你是不喜歡大胸妹吧?”酒德麻衣也回望對方一馬平川的胸前,“至于我來這兒干嘛,當然是偷東西咯,‘無光的世界’誒,神話里死神海拉統治的世界,這兒放著秘黨最珍貴的寶物,誰不想來看看?你旁邊的東西已經不屬于你啦,它早就被別人買走了,你現在只是闖入別人家地庫的小偷,我也是。”
她忽然轉頭,望向祭壇后方的陰影里,“嘿,別躲了,三個人,咱們可以先來斗個地主啥的。”
水聲濺開,有人淌著黑水走了出來,祭壇上的黑影笑了笑,“真有意思,你們約好了在這兒開宴會么?”
“嚯,真熱鬧啊,宴會怎么能少的了肯德基上校!”魁梧的身影從天而降,重重地砸落在黑水中。
短短時間,近乎封閉的空間里,已經聚集了四個人。
“還有人么?”祭壇上的黑影面無表情地說。
仿佛是為了回應她,黑暗的角落里響起了一道微小的呼吸。
“好久都沒有這么熱鬧過了,諸位,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酒德麻衣擊掌,四道刺眼的光束從頭頂射下,就像是舞臺劇主角的登場亮相一般。
所有人都暴露在光線中,避無可避,殺機彌散而開,祭壇上的黑影身體緊繃,就像即將撲食的獵豹……但最后兩個人無動于衷,因為他們的臉都藏在遮擋物里,魁梧的身影頭上套著一只肯德基紙袋,雙眼和鼻孔處摳出三個黑黢黢的洞;最后一道身影是個嬌小的女生,她穿著和酒德麻衣一樣的黑色作戰服,臉上戴有面罩。
“嘿,你是剛吃完肯德基么?”祭壇上的黑影“噗嗤”一笑,指著肯德基上校。
“嗯嗯,味道還不錯,吮指原味雞我足足點了三份!”肯德基上校把手指塞進紙袋里意猶未盡地舔了舔,雖然他擁有挺拔的身姿和強健的肌肉,但行為和語氣……略顯猥瑣。
“三無,怎么來了?”酒德麻衣略顯驚訝地望著最后一名出場的嬌小黑影,那人的個子比在場的大家普遍都要矮一個頭,肅殺的氣場卻絲毫不輸。
“有人喊我,我就來了。”三無淡淡地回答。
“喂,你們都沒人關心帕西先生么?”黑影指向第三個出場的人物,“好歹也是學院校董會的秘書啊,也算是大人物了。”
帕西微微躬身,他穿著純白色的西裝,深黑的襯衣,銀灰色的領帶系在胸前醒目而十分有格調,像是正在出席一場盛大的酒會。
他掀起額前的金發,暗金色和冰藍色的異瞳暴露在空氣里,整個氣質都變了,像是從一個彬彬有禮的年輕公子搖身一變成為高高在上的權力者。
“過譽了。”帕西輕聲說。
“沒想到還有你這么風度翩翩的小偷,看來這場宴會也沒我想象的那么無聊。”酒德麻衣嫵媚地調笑。
“這兒大概只有我不是小偷了吧,這是學院的領地,這里的財產也都歸校董會所有,我是校董會的秘書,如果這兒丟了東西,我是會被扣工資的。”帕西淡淡地說。
“考慮換老板么?我們這兒有個妞和你挺配的,你如果能討她歡心,她會付你十倍工資!”酒德麻衣霸氣地把薯片妞給賣了。
“還有這種好事?那你看我這種體格能給你們當保鏢之類的么?”肯德基先生向前一步。
他全身的肌肉高高隆起,像是健身房肌肉最大塊的健身教練在肆意炫耀著自己的體格一般……可他不是靠吃藥打粉漲起來的肌肉,任誰都能感受到那鼓脹的肌群下近乎要溢出的力量感!青筋宛若游蛇,言靈的領域已經悄無聲息在他身上施展而開。
空氣里泛起無形的波紋,沒人聽見念誦言靈的聲音,但是籠罩著所有人的領域已經被施展而開,來自帕西……不,是兩個領域!站在最后方的三無亮起黃金瞳,緊盯帕西,嘴里默念吟誦,兩個相同的言靈領域碰撞、然后疊合!
“所有人都到齊了么?宴會要盛大開幕了?”肯德基上校后退一步,雞賊地藏在了祭壇的陰影里,身上的肌肉繼續鼓弄,他在積蓄力量。
“這不是什么宴會,而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手握力量的人會成為殺戮者,而你們這些弱者都會無力死去!”出場人物太多了,祭壇上的黑影漸漸失去了耐心,她準備用至高無上的偉力碾向這些話很多的螻蟻。
“誒,大家都來了么?”黑暗的角落里,響起了前所未有的第六道聲音。
所有人停止動作,同一時間望向那里,因為在光束中他們看不清黑暗里發聲者的模樣,只能隱約看到一個男孩的身影扛著兩把刀從黑暗深處,踱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