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慎殿的偏殿之中,朱允熥正在陪著朱元璋說話。
聊了一會兒瑣事,朱允熥抬頭看了看日頭,說道:“皇爺爺,孫兒該告退了,那么多朝廷公務壓在我身上,連陪您聊天喝茶的功夫都沒了,這您可不能怪我。”
朱元璋聽出他的牢騷,別笑著說道:“你是監國儲君,朝廷政務自然要由你處置了,難不成還都送到咱這里來嗎,那你還算什么監國!”
朱允熥哼了一聲,不滿的說道:“皇爺爺,以前孫兒替您分擔政務也就罷了,想著盡一盡孝道減輕您一點的負擔,可您倒好,把所有的任務都堆到我頭上!
您倒是樂得清閑,在天底下幫忙把自己給折進去的,孫兒這也是獨一份兒了!您就不怕有人說您欺負晚輩?”
朱元璋搖搖頭,笑呵呵的說道:“咱怕什么!咱把這個家都交給你當家作主了,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皇爺爺,還是您當家作主吧,孫兒在旁邊給你敲敲邊鼓,擂鼓助威就行了,可不敢當主角,登臺唱曲兒。”
“別人想登臺還沒有資格呢,你倒是抱怨起來了!不過就是一點兒政務罷了,你呀,就是吃苦太少,沒過過苦日子……”
朱允熥做出一副害怕他長篇大論的模樣,趕緊說道:“是是是,皇爺爺說的都是!孫兒定當謹記!時間不早了孫兒告退!”說著就要起身離開。
“啪!”
朱元璋一把拍在他的肩膀上,把他按回了原位,“別接著走,咱倒是想問問你,選妃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朱允熥立刻表現出來一副乖巧的模樣,說道:“皇爺爺,姻緣從來都是媒妁之言,自然要由長輩做主,這件事交給皇爺爺孫兒放心的很!”
朱元璋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既然如此,那才讓你選妃你為何不選?還把名冊送過來,你安的是什么心?”
朱允熥一臉無辜的說道:“皇爺爺,孫兒這不是想讓您做主嘛,名冊送來更顯誠意呀。”
朱元璋知道名冊上的淑女他并沒有看中,這不過是以退為進的辦法而已。
不過朱元璋并未點破,還是想暗暗的較勁,如果按照自己的意愿,達到最好的結果是好!
可一旦點破,就得拿到明面上說了,此舉殊為不智。
朱元璋轉而問道:“蔣瓛去東宮稟報了吧,對于外面的那些議論,你準備如何處置?”
朱允熥說道:“皇爺爺,這等問題遲早會出現,現在孫兒提前監國,有些人就坐不住了,想要試探孫兒的鋒芒,孫兒自然要如他們所愿了!”
朱元璋滿意的點點頭,摸了摸胡須說道:“不錯,你能明白這個就好!”
又說道:“可外面這種風聲議論已經傳開了,用不了多久,整個大明都會形成巨大的非議,你就不擔心人言可畏?”
朱允熥回答說道:“皇爺爺,孫兒又不是圣人,怎么不知道人言可畏的厲害之處,歷史上的人物,被那些自詡為清流的人污蔑潑臟水的事例太多了,
可孫兒還年輕,有的是時間和精力好好整治他們,所以皇爺爺不必擔心,孫兒自有分寸。”
朱元璋臉色一沉,說道:“他們以為咱老了,以為儲君年幼,以為咱害怕出什么亂子,所以就會由著他們,就想著捋捋虎須,
看他們想錯了!咱是老了,可還沒死呢!文人就是這點不好,權利欲望太重!無論你準備怎么做,咱都支持你!”
“多謝皇爺爺,不過皇爺也不必生氣,不過是些跳梁小丑罷了,掀不起什么風浪!”
作為掌權二十多年的皇帝,朱元璋從來不會從事情的表面來看待問題。
他既然能夠把那些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勛貴,壓制的死死的,
既然能像犁庭掃穴一般,把文官集團犁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把朝廷大權全部集中在自己的手中,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受迷惑!
而朱允熥心里也清楚。
這是士族和文人在議論選妃的事嗎?
表面上看確實是,可要往深處看,問題還不在選妃上。
而在士族和皇權的權利相爭!
在每一個朝代,都會有士大夫階層和皇權的爭奪,只是這種爭奪往往比較溫和,既沒有流血犧牲,也沒有驚天動地。
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中間的交易層出不窮。
就拿明朝末年的復社的創始人,出身江蘇太倉的張溥張乾度來說,
他乃是當時影響極大的復社創始人,在他尚未考過科舉的時候,就已經干出了無數大事,從組織暴亂到沖擊衙門,還有縱火燒城之類。
還參與蘇州抗稅暴動,撰寫《五人墓碑記》,痛斥閹黨,名動天下,崇禎元年,“組織群眾”驅逐閹黨骨干顧秉謙。
連閹黨都敢對付,可想而知他的勇氣和背后的實力!
復社的聲勢也從此震動朝野,號稱是“春秋之集,衣冠盈路”,“一城出觀,無不知有復社者”。
其影響力遍及南北各省,走到哪里都是萬人空巷,擁躉追隨者不計其數。
張溥在朝廷政權上極度狂熱,而且還很有野心和手腕。
在成名之后,他不肯按部就班地出仕熬資歷升官,反而一心求大,企圖一步登天,借廣收門徒以控制文人、把持科場,最終達到左右政權之目的。
而且一度真的讓他給成功了!
可能許多人覺得非常荒謬,覺得他不就是一個沒有功名,沒有官職,更沒有權利的的讀書人嘛,
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影響?!
可事實上,他確實能左右朝局,影響朝廷!
說一句“白衣宰相”也不為過!
因為當時的當朝首輔周延儒,都被他捏住了把柄,不得不惟命是從。
有一次,張溥甚至直接給了周延儒一個冊子,上面寫滿了人名,有的要大用,有的要罷官,而周延儒居然也盡數照辦,絲毫不敢違抗。
想想看,一個區區讀書人,居然能有這么大的能量,難道是憑著他一個人嗎?
要知道那幾年,許多復社成員相繼登第,聲動朝野。
而許多文武將吏及朝中士大夫、學校中生員,都自稱是張溥門下,“從之者幾萬余人”。
所以,張溥并不是憑著自己的力量,而是代表了士大夫階層,幾乎整個階層都在和皇權,和朝廷做斗爭,所以影響力才會那樣大。
當時的崇禎皇帝難道就不知道嗎?
可他就算知道也沒有辦法,因為他所面對的是一個巨大的階層,這不是你一聲命令就能解決的。
不過朱允熥并不害怕,士大夫階層與皇權的斗爭從來都會有,
既然遲早都會有,何不趁著他們還沒有壯大的時候,趁著朱元璋還活著,能為自己保駕護航的時候,狠狠宰上一刀呢!
所以外面議論的聲音,許多人就是拿裹足這件事做借口,來讓皇室妥協而已。
朱元璋疑惑的問道:“你跟咱說句實話,你是真不喜歡裹足的女子,還是有什么想法,要拍咱的馬屁?”
朱允熥苦笑說道:“皇爺爺,為了拍您的馬屁就犧牲孫兒的幸福,這代價也太大了吧?
不過皇爺爺,雖然孫兒對于選妃的事聽您的安排,可是有一條,您可千萬不能給我選個纏足的女子,否則孫兒寧可悔婚,也絕不答應!”
朱元璋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放屁!咱還能給你選個纏足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嘿嘿嘿,孫兒這不是怕您和他們妥協嘛……”
“咱妥協?虧你說得出來!你這是成心氣咱的吧!”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朱元璋笑罵一陣,又接著說道:“以后你也可以調動錦衣衛,吩咐錦衣衛辦事,既然要監國,就別想偷懶!”
朱允熥微微有些吃驚,現在朝廷的事都扔到東宮了,朱元璋清閑無比,不過只要有錦衣衛在手,他就能夠知道大明所發生的任何事情。
如果把錦衣衛的權力再移交,那他可真是放權放的徹底了!
所以他推脫說道:“皇爺爺,錦衣衛還是您留著吧,孫兒用不習慣。”
朱元璋哪里聽不出來他的意思,道:“放心,錦衣衛還會向咱稟報,只是從今以后你也有權利調動,盡管吩咐他們辦事就行了。”
“如此……多謝皇爺爺!”
出了謹慎殿,回到東宮文華殿。
蔣瓛已經在外面等候了,行禮說道:“微臣拜見皇太孫殿下,殿下萬安!”
朱允熥輕嗯了一聲,知道他既然來了,肯定已經得到了朱元璋的命令。
自己現在是錦衣衛的半個主人,自然也能提點,所以便說道:“蔣指揮使,你們錦衣衛的做事效率,也應該提高一些了,
若是再這么后知后覺,孤王就要懷疑你們錦衣衛能否盡忠職守,能否為皇家耳目了!”
蔣瓛偷偷跪倒在地上,連連叩頭說道:“微臣辦事不力,請殿下責罰。”
朱允熥沒有理會他,而是吩咐道:“現在外面有一些風聲,讓你們的人做好記錄,看看是誰在興風作浪,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