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泰對周志清拱了拱手,行禮道:“周大人,在下覺得大人的話有所偏弱,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當著朝臣們的面你話都說出來了,你說當講不當講!
“還請齊大人指教,反觀洗耳恭聽!”
齊泰這才侃侃而談道:“太上皇仁智超群,每一項政令在當時都是有利于天下,禁海令也是如此,是太上皇綜合大明國初知識所立下的國政,實在讓人欽佩……”
既然談到禁海令,那么先把高帽子給朱元章帶上,也免得有人攻擊自己。
“禁海令自然好處多多,但也并非絕無劣處,只不過是當時的權宜之計罷了……
歷代以來沿海漁民多于捕魚為生,對于耕地種植并不十分擅長,所以他們的耕地數量很少,更多的是以漁業為生,大明建國之初朝廷鼓勵漁民內遷,開墾荒地,種植糧食,
可是由于百姓缺少熟悉的農具,也不善于耕種,所以產出來了糧食與常年工作的百姓是無法相比的,這也導致他們生活困頓、食不果腹……”
“在此情形之下,有一些漁民就成為流民,成為一些豪門大戶的佃農,更有一些天性邪惡膽大妄為者,或勾結海上倭寇,或者干脆拉起一班人成為海盜……”
“再者說來,禁海令對于本朝海上之貿易打擊尤為重大,在宋元時期,從內陸往南經由泉州出發直到西洋,被稱之為海上絲綢之路,與漢武帝鑿空西域所建立的絲綢之路有異曲同工之妙,
并且海上貿易自古便有,到了唐代時期就已經非常興盛了,即使兩宋更是達到不可逾越之巔峰,每年所帶來的豐厚收益難以計數,所以兩宋之富碩與海上貿易息息相關,
就連南宋偏安一隅,國土淪喪過半,可是依然能夠靠著海上的貿易賺取大量銀錢,從而維持朝廷的使用,也使得南宋能夠立國一百五十二年!”
“此次并未開放海禁,而是由朝廷出面出海巡洋,除了宣揚我大明國威之外,還可將我大明的絲綢茶葉瓷器等物換取我朝所缺之物,
賺取銀錢,此乃有利于天下之事,稱以為出海巡洋乃是必成之舉!”
“齊大人說的不錯!”
督察院督察御史景清出列道:“下官非常贊同齊大人所說,出海巡洋友誼國家,勢在必行!”
說罷,對一旁的練子寧使了個眼色。
練子寧白了他一眼,也出列對眾人道道:“諸位同僚,倭寇與海上盜賊相互勾結,頻頻騷擾我大明,和我大明的藩屬國,西洋諸國不勝其擾,
在年初的時候,西洋使團前來大明,就曾經向朝廷遞交過國書,并且在與陛下會面之時也多方懇求,希望大明能夠出兵剿滅海盜賊寇,還諸國與太平!”
練子寧環顧著群臣,語氣也變得不和善起來,“諸位大人,大明身為宗主國,自然有庇護藩屬的職責,否則任憑賊寇作亂,朝廷卻不能伸張正義,…那么……天威何在!
爾等一再反對出海,反對對海盜賊寇用兵,莫非是與其有勾結?或者居心叵測,折我大明威嚴?!”
“嘶……”
“咳咳……”
練子寧這話一說,朝臣們頓時無言以對。
無論怎么樣,一牽扯到扣帽子的就不是小事!
盡管練子寧明顯有些耍流氓的意思,可事實就在那里擺著,你不讓出海,就剿滅不成海盜,那么大明的小弟還受欺凌……
你這不是讓做大哥的難堪丟人嗎!
心腸簡直壞透了!
對于出海巡洋一事已經辯論的夠久了,現在鐵鉉齊泰他們說的有理有據,還拿出了兩宋時期海上貿易得來的財富數目作為比對,
并且從多方面闡明這次出海的益處,所以討論到這里,事情基本就有了眉目。
“冬!冬!冬!”
三聲銅磬聲從偏殿里面傳了出來……
眾人朝偏殿望去,只見那里又恢復了安靜,再也沒有什么動靜。
此時朝臣們都知道這肯定是陛下在里面,否則在朝會議論的時候,誰敢發出這么大的聲音打擾!
通政司的蹇義等余音繞梁的銅磬聲徹底落下來,這才清了清嗓子,把眾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道:“既然諸位大人已經議出了結果,那通政司就寫成奏章,呈報給陛下,請陛下定奪。”
見沒有人出聲反對,蹇義對一旁負責記錄的官員使了使眼色,那名官員就在他所寫的紙張上面,有龍飛鳳舞起了起來……
說是報給陛下,其實這件事就等于定下來了。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允熥這個時候才從偏殿里面出來,走到椅子旁邊,這才轉身對朝臣們道:“諸位愛卿免禮,平身!”
等朝臣們起來之后,蹇義稟報道:“啟稟陛下,方才臣等正在商討出海之事,這是朝臣們的決議,請陛下過目……”說著就掏出一份奏章,呈送了上去。
一些朝臣看到他直接從袖子里掏出奏章,驚訝的張大了嘴巴、瞪直了眼……
還有這番操作嗎?
這明明就是寫好的奏章好不好!
我們還沒議論,你到奏章就寫好了?!
這這這……簡直是沒把我們放在眼里呀!
朱允熥接過看了看,點點頭道:“難得諸位臣工如此深明大義,熟知國之重事,懂得如此大事,都是國之干臣啊……”
“多謝陛下,陛下圣明!”群臣行禮道。
朱允熥滿意的笑了笑,吩咐道:“那出海巡洋一事就此定下吧,郁新、傅友文!”
“微臣在!”
“你們戶部要準備好出海所需要的貨物!”
“是!微臣遵命!”
朱允熥又轉向鐵鉉道:“鐵鉉,你們商貿司要協助戶部,此外大明緊缺哪些東西,需要換回來什么,都要有個章程,給你們一個月時間籌集,不得有誤!馬和可等著你們出海呢,不可誤了時間!”
“是,臣等遵命!”三人行禮道。
“陛下……”
此時兵部尚書茹瑺眨了眨眼睛,一臉錯愕的模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茹部堂可有異議?”朱允熥看著他問道。
茹瑺拱手微微行禮道:“臣……臣方才聽陛下說出使西洋諸國的人選是……馬和?”
此時馬和正站在龍椅旁邊臺階下,低眉順眼,聽到有人說自己的名字也恍若未聞,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他身上穿著朱允熥當日所賜給他的紙鎧甲,腰中懸掛著一柄佩刀,倒是極為威風。
不過現在這份威風是斂藏起來的……
朱允熥并沒有回答,而是看向人群當中的暴昭,暴昭立刻就明白什么意思,趕緊笑呵呵的說道:“茹部堂沒有聽錯,是馬和,這位馬……”
茹瑺一臉凝重的說道:“陛下,微臣對這個馬和并不了解,不知此人能否擔當此大任……”
齊泰聞言出列,先是對朱允熥行了一禮,又對茹瑺說道:“茹部堂,馬和曾經在北平府任職,后來北調回京城,又在龍江船廠擔任要職,奉命建造大船,
如今可以出洋巡航的五千料大船,就是他帶領工匠說造出來的,這對于大明船務來說當真是一項創舉……
今后大明水師憑借此船可以所向披靡,實在有大功勞,又擔任市舶司吏目,更是在諸國的朝貢當中將事情辦理的井井有條,使得朝廷獲利極多……”
“現在是正七品的官職,而且熟知西洋事物,曾經令西洋各國使臣連連嘆服,
再加上本次出海出使各國,也離不開市舶司,所以由馬和擔任正使實在恰當不過了……”
茹瑺眉頭一皺,道:“齊大人,出海巡洋牽扯到出使西洋各國的大事,絕對不能馬虎!馬和官職低微,資歷尚淺,不足以擔此重任!”
大理寺卿周志清也眉頭皺成了一團,行禮道:“陛下,茹部堂所言極是,這是我大明第一次出海,也是第一次出使這么多藩屬國,
應當派一位經驗老道,沉穩持重的官員前去,如此才能夠威服四方,所以正使人選,還需慎重……”
朱允熥看了鐵鉉一眼,鐵鉉趕緊把頭低了下來,恨不得埋到地板底下!
這個時候讓他替馬和說話,那不是找刺激嗎!
關鍵就算自己想說,也無話可說呀!
在歷史上,馬和之所以能夠擔任正使下西洋,是因為在靖難之役中發揮了不小的作用,立下了戰功,得到了朱棣和大臣們的肯定,
再加上朱棣那時候謀朝篡位,朝廷政局不穩,還有景清這種潛伏了幾年的大臣刺殺他……所以朱棣與一些大臣總是有些格格不入,心有防備,
在下西洋的時候,當然會選擇一個自己知根知底,比較信任的人了。
可是在如今這個時代,馬和確實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績……就連破獲假幣桉,也因為朱允熥想保護他,所以就沒算他的功勞……
此時想要為馬和說話,當真有些理屈詞窮……
朱允熥一看鐵鉉不應聲了,就知道他又想縮起來,不由心里暗罵,看來自己還得想方設法把他孤立起來,什么時候成為一個真正的孤臣,那只有為自己之命是從了!
刑部尚書楊靖猶豫了一下,也出列行禮道:“陛下,此事關乎大明威儀,正使人選馬虎不得,請陛下三思!”
“呵呵呵……”
朱允熥笑了笑,轉頭對臺階下站著的馬和說道:“馬和,你看看,朝臣們覺得你你太年輕,不穩重,官職太低資歷太淺,還有……沒有威儀,你怎么說?”
此時朝臣們把目光轉向了馬和,只見馬和微微抬頭,不緊不慢的向朱允熥行了一禮,禮數周到恰到好處,
接著才開口說道:“回稟陛下,甘羅十二歲出使趙國,使計讓秦國得到十幾座城池,因功得到秦始皇賜任上卿;
西楚霸王項羽二十四歲破釜沉舟,率領三萬兵馬一舉擊敗秦軍三十萬,獲取巨鹿之戰的大勝,
霍去病十七歲一戰即封“冠軍侯”,十九歲主持河西之戰,二十一歲封狼居胥;
微臣雖然年輕,也無法與先賢相提并論,但是報效朝廷之心,匡扶社稷之任一日不敢忘卻!”
朝臣們頓時面面相覷,有這么多“年輕氣盛”的歷史人物在前面,人家態度又謙虛,誰還好拿年齡說事?
朱允熥滿面含笑,贊許的點了點頭,似乎是在鼓勵他接著說。
馬和行禮繼續道:“至于威儀,微臣出身貧寒,官職不過七品,確實沒有自己的威儀……”
還沒有等到眾人松一口氣,他又接著說道:“可是此次出使西洋諸國,宣揚的又豈能是朝臣個人之威儀?
作為使者出使列國,代表的乃是朝廷,代表的是乃是天子,微臣以為,使者應當宣揚朝廷與陛下之威儀,而非臣子!”
“此話甚是!”
朱允熥演里面的贊許再也掩蓋不住,就差給他拍手叫好了!
“諸位愛卿,你們覺得馬和所言是否有道理呢?楊部堂,你說……”
“呃……”
楊靖也糾結了起來,可馬和的話確實無懈可擊,不宣揚天子的威儀,難道你還想自己得好賣乖,甚至圖謀不軌不成?
所以他只好道:“我以前覺得言之有理……”
“那既然這么說,馬和年輕與沒有威儀這兩條不要再說了,接下來就是官職太低了……馬和,你又怎么說?”
馬和繼續行禮道:“回稟陛下,微臣以為出使藩屬國,官職本就不應太高!屬國之國王乃是由大明皇帝陛下冊封的,他們本來就是陛下的臣子,也是朝廷的臣子!
作為使者,無論官職有多么卑微,代表的都是大明,都是陛下,所以使者對他們乃是天朝上國之天使,他們都該以禮相待奉為上賓。”
“若是嫌使臣官職低微就不尊大明,那么其人必然可恨!其心必然可誅!
所以微臣覺得,作為使臣,本就不應官職太高,如此才顯得我大明成竹在胸,氣勢恢宏,即便是小官小吏,他們也不能輕視!”
“哈哈哈,好,很好!所言極是啊……作為愛卿,你們還有何話可說?”
大殿當中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敢應聲,陛下都說好了,你讓其他人還怎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