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武堂,校場上。
張輔和朱能二人躺在樹蔭下的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胸膛不住的起伏。
閉著雙眼,感到自己的眼皮似乎有千斤重,似乎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
他們的身體已經疲憊到了極點,若不是靠著心中的意念支撐著,恐怕早就倒下了。
可即便是這樣,最后一段路跑的也并不容易,跌跌撞撞,難以支撐。
最后二人沒有了爭強好勝,只有彼此攙扶著,一同往前。
人在極度疲勞的時候,大腦里面一片空白,根本不會有精神去思索別的,也不會再把那點不和放在心上。
瞿陶和盛庸并沒有上前,而是遠遠的看著他們二人,
“走吧,這里沒咱們的事兒了。”
盛庸道:“就這么讓他們這么躺著?”
“那不然呢,你背他們回去?”瞿陶道:“兩個人心里都有不平,讓他們自己解決吧。”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躺在地上的兩個人終于緩過了一口氣,恢復了一點兒體力。
可依然非常勞累,又硬又臟的地面在他們的感覺里比任何東西都要可貴,都讓他們覺得舒坦。
又過了一陣,耳朵里面聽到飛鳥鳴叫的聲音,落山的夕陽也灑在他們臉上。
“你爹還好嗎?”
“承蒙關心,還死不了!”
“之前是我孟浪了,不該那么說你爹……”朱能有些歉疚。
不管怎么說張玉都是他的上司,也是一位年紀比他大的長者,自己當日年輕氣盛,當時腦子一熱,心里有什么不快一股腦的就說了出來,
他根本沒有體會到張玉的處境,所以說起話來就顯得尖酸刻薄,冷言冷語。
“其實之后我就后悔了,你爹和我爹差不多大,回到家里看見父親的排位,想到你爹雖然身為上官,卻從來沒有故意難為過我爹,
我才清醒過來,知道自己做的是多么荒唐……”
“有想過找個機會給你爹賠罪,后來得知你爹告假回鄉,就沒了機會……”
雖然朱能對燕王更為忠心,可是他也不是一個胡攪蠻纏、無理取鬧、不明是非的潑婦,
不管怎么說自己說的那些話對于一個年長者來說,都是不合適的。
武將不像文人那樣,可以言辭懇切,態度認真,話語冠冕的說很多,甚至還能寫出詩詞歌賦來表達自己的歉意,
而武將有時候可能就是一個眼神,一句
歉意的話而已。
雖然詞窮語缺,可態度往往卻極為誠懇,不像文人那樣兩面三刀。
張輔見他這般,心里的那股怨氣也就消了,“你以為朝廷讓你來講武堂,就是要奪你的職,為我爹出氣嗎?”
“難道不是嗎。”
對張玉有歉意,可是對于朝廷的做法,朱能依然鄙夷!
即便自己犯了錯,朝廷直接下旨申飭就是了,哪怕降職也行,起碼光明正大吧!可讓自己來講武堂算什么?軟釘子嗎?
張輔慢慢起身,靠在樹干上,望著西邊漫天的晚霞,道:“姚廣孝,丘福他們對朝廷的態度如何,在你面前又說了什么話你應該非常清楚,我只問你一句,他們話里話外,可有一句忠君之言?”
朱能也坐起身來,眼神銳利的盯著張輔,想要從他臉上觀察到什么。
他明白這話從張輔的口中說出來,那就說明陛下肯定知道某些東西!
而張輔也迎著他的目光,與他四目相對,并沒有躲閃。
“道衍和尚姚廣孝,是朝廷派去燕王那里誦經祈福的,可他到底念了多少祈福的經你應該也清楚!”
張輔盯著他道:“一個僧人,不好好在寺廟里修行,卻要拜道士為師,學陰謀詭計的陰陽術,還有意接近藩王,出言誘惑,時刻準備攪動風云!”
“以僧人之名,行兵刀之事,披袈裟,卻一心興戰事,你能昧著良心否認嗎!”
朱能吸了一口涼氣,同時也感覺身上一陣寒意襲來,他怎么也沒有想到張輔知道得這么清楚!
在外人看來,姚廣孝可能是燕王所喜歡的一位僧人而已,每每向他請教佛法,也是為了潛心禮佛。
就算經常出入燕王府,可誰會想到這樣一位慈眉善目的高僧,竟然想的是起兵造反,是興起戰事呢!
若非朱能是燕王心腹之人,與姚廣孝有過接觸,他也不會相信。
張輔繼續逼問道,“還有丘福雖然謀略不足,好在一身勇武,可他身為大明的臣子,領的是朝廷的俸祿,
卻一心只想著藩王,只效忠藩王,心里無君無父,你認不認!”
既然都被他說出來了,朱能也不想辯解,況且此時就算不認又能如何?不過是詭辯罷了,沒有任何用處!
“他們既然是燕王殿下的下屬,隸屬于燕王……既然你都知道,為何不稟明朝廷,只要朝廷一道旨意,無論是姚廣孝還是丘福都可以捉拿。”
真要到那個
地步,就等于公開皇帝對燕王不滿,準備下手了!
因為每個藩王都會有自己的人,朝廷無緣無故斬斷別人的左膀右臂,無論是把人殺了,還是調任到其他地方,其結果都一樣!
都是在告訴天下人,矛盾已經不可調節!也可以說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朝廷是不會那么做的!
“哼!”
張輔嘲弄的冷哼了一聲,“無需稟報,陛下何等圣明,對這些清清楚楚,只不過不想理會那些跳梁小丑罷了!”
“姚廣孝鼓動要給我說親事,這里面的計謀你不會不明白,他們也都明白,我爹一旦接受,我這個陛下的心腹就將陛下置于何地?
既能折損陛下的人,又能使陛下威嚴掃地,其中用心之歹毒,計謀之陰損,傻子都能看得出來!”
“可就因為我爹一心忠于陛下,不愿我們父子做出不忠不義的豬狗之事,就遭到了你們的排擠打壓!你告訴我,你心里都忠義呢,被狗吃了嗎!”
朱能沉默了,就算是說破天,忠義這兩個字也是不能違背的,尤其是武將!
只是原本這份忠義是向著燕王殿下的……
沙啞的聲音,朱能問道:“既然知道我是燕王心腹,那朝廷讓我來講武堂為的是什么?”
張輔扶著樹干站起身來,望著紅彤彤的晚霞說道:“我不知道……可我清楚陛下很顧及皇族親情,是絕對不愿意走到那種局面的……”
“你接任副千戶的時日尚短,雖然是心腹,可并沒有接觸多少機密之事,尚且有救,而且若是你能勸一勸他,也是好的……”
張輔搖頭一笑,嘲弄道,“別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你還不值得陛下花心思,陛下說了,你在講武堂的時間只有半年,半年之后就讓你回去擔任原職,
往后的路該如何走,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話已說完,就邁步離去。
看著他步履蹣跚的背影,朱能但是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臉上滿了愁苦……
張輔說的對,自己成為燕王心腹的時間確實沒有多久。
洪武二十七年自己的父親死了之后,他就承襲父職了,可當時并沒有到任,而是在家中守孝,畢竟這是禮儀,也是表達孝心的行為。
雖然在此之前,朱棣就已經對他很是親熱,可那時候他無官無職,一切也都是看在自己父親的面子上,又怎么會真的參與機密呢。
自己守孝結束
回到軍中之后,丘福就逐漸和自己傳輸某些觀點,再慢慢經過交談、驗證,才被燕王殿下信任的。
因為時間尚短,所以即便是“心腹”,可在燕王殿下的心目當中,地位與他們也不可同日而語……
“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瀚海欄桿百丈冰,愁云慘澹萬里凝……”
站在海船的樓頂,王義憑欄而立,望著波濤洶涌的大海,嘴里吟唱這首詩。
從神機營出來的千戶劉唐站在他旁邊,眨了眨眼睛道:“大人,你這是要送誰呀?”
“嗯?……”
王義頓時有一種非常懵逼的感覺,自己為了裝十三挖空了腦袋想了一首詩,這不正好對應大海之景嗎?
怎么成了要送誰呀?
“大人,這首送別詩太好了,唐代詩人岑參的佳作,此詩描寫八月飛雪的壯麗景色,西域塞外送別、雪中送客之情,
尤其是那一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簡直絕了……”
“你等等,西域有海嗎?”
王義眨了眨眼睛,還以為他說錯了,這明明是一首寫海的詩,怎么就成了寫西域景物的詩了!
被王義這么一問,劉唐也懵了,“西域……大人說笑了,西域哪有海啊!”
丟人了!
王義這才知道自己念錯了詩!
好不容易裝一次,結果被打臉了!
不過,只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呃,不是要給人送行,而是想起咱們離開大明的時候,一路上給咱們送行的官員和百姓,還有家中親族,如今想來,歷歷在目啊……”
“哦,我明白了,大人這是思念大明了,其實我們也都想家,不過再過幾個月就好了,等咱們去一趟蘇丹,就可以返程了……”劉唐安慰道。
“是啊,就快回去了……”
王義也趕緊裝出一副思鄉念親的模樣……
“大人,前面發現有十艘海船,正向咱們駛來!”此時一個士卒前來稟報道。
王義趕緊向前望去,只見前方有的海面上有幾個小黑點正向這里移動。
“傳令,前方船只敵我不明,所有官兵立即戒備,運炮備彈,隨時準備作戰!”
“是,屬下遵命!”
“傳令,海船立即調整成斜列陣型,所有炮口對準來敵!”
“是!屬下遵命!”
斜列陣,是古代艦隊或艦艇編隊在海戰中列成梯次斜向隊列,其隊列線同航向線成斜交的陣形。
其好處在于戰船的機動性強,火力較為集中,防備性好,轉換陣型方便,前后火力均衡適中,幾乎一直可以翼側炮火攻擊敵人。
傳令兵通過旗語傳令,后面的兩條戰船立刻湊了上來,并且保持斜線陣型。
船艙里的士卒也立即忙碌了起來,操炮手擦拭炮膛,準備彈藥,其他士卒則檢查自己的刀劍鎧甲,隨時準備進戰!
此時那十幾艘船上的人也發現了這邊的戰船。
“少爺,看對面掛的旗,這應該是大明使團的船。”
“好!”
領頭的是一個二十三四歲的男子,臉上一片慘白,身形也比較瘦弱,雙眼浮腫,明顯有些縱欲過度的樣子。
聽到下面這人的稟報,高興得叫了一聲好道,“正好要去找梁道明那個窮鬼借點糧食,碰上落單的使團那可太好了!這三條船價格不菲,正好可以收回來擴充實力!”
旁邊的人勸道,“少爺,大明的船上都有火炮,聽說很是厲害,咱們還不了解狀況,不能貿然進攻呀,還是先返回吧,不要與他們起了沖突……”
青年聽到這話不屑一顧道,“我代傳出來一趟,你讓我空手而歸,這讓我如何服眾!讓下面的兄弟知道了,還以為我畏懼大明兵馬,
回去在父親那里也交不了差,哼,到時候受盡嘲諷,豈不是顏面盡失!”
“少爺,萬萬不敢輕易開戰啊……他們的火炮打得太遠了,就算少爺要搶了他們,那也得先想方設法接近,然后瞅準時機接弦登船再打殺啊……”
有一個嘍啰來稟報道,“少爺,他們的船減速了,打了旗子讓咱們讓開。”
在海上雖然沒有詳細通用的旗語,可也有簡單能夠溝通的方式,常年生活在海上的都懂得。
青年下令道,“不必管他!繼續前進!”
“嗚嗚嗚……”
一陣號角聲響起。
底下的人看到前方的大船駛來,距離越來越近,再勸道,“少爺,對面都是大船,且配有火炮,跟他們應聘不劃算,咱們退一退吧……”
“對面已經鳴號警告了!”
“休要聒噪!”
青年臉色一沉,咬緊牙關,面目猙獰的說道:“既然讓我碰上了,那就沒有放過的道理!船比咱們大又如何,只要走到近處,他們就是海里的魚蝦,任咱們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