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中,一群從北向南而來的飛鳥掠過,時候到了,他們就會隨著氣候往南遷徙,找到一個溫暖舒適的地方,然后在那里生活一段時間,也繁衍后代,
等到什么時候北邊兒的天氣回暖,它們又會向北而去。
雖然千里迢迢路途遙遠,雖然旅途艱難危險叢生,雖然疲乏勞累忍饑挨餓,可是一想到能回到北邊兒,它們的心情便是愉悅的,又滿了力量。
此時在一片汪洋大海之中,一只船隊所有的船頭都指向北邊,正在其中向北航行,他們的旅途剛好與這些候鳥相反。
“北雁南歸,游子北行!”
站在船頭上的眾人,不知道是誰發出了一聲感嘆,立刻引來所有人的思鄉之情。
游子北行,是為了回歸家鄉,是為了再見家中父老,這對于一個出海多日的官兵來說是他們最真實的寫照。
不僅僅是這座船的船頭,幾乎船隊里面所有的船頭上都站滿了人,有士卒,有統領,有船夫,也有醫匠,
他們的眼睛都望著北邊,甚至是瞪大了眼睛極目眺望,想從北邊看出些什么東西。
在主船的船樓上,馬和一邊觀察著司南,一邊擺弄著航海確定方向的儀器,一邊又對照著拿在手里的海圖,
站在一旁的王義不敢打擾,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打亂了他的思路。
可是時間久了,也難免等得心里焦躁,最后實在忍不住了便開口問道:“大人,你這又是司南又是海圖的,咱們到底在哪里呀?快到了沒有?”
馬和盯著手里的海圖,手指在上面指指點點道:“咱們在海里航行了這么久,方向對,航向沒有偏,按照這個速度……應該是快了……”
“哎呀大人,你倒是給個準話!”
王義道:“大人你向外面看看,大伙兒都站在船頭上眼巴巴的朝北邊兒望著呢,就盼望什么時候能回到大明,
大伙都知道快了,所以很多人晚上連覺都睡不著,心心念念的想回去,咱們總得給他們個準話吧,今天確實能回家?”
“按照航速來說是對的……”
馬和眉頭微皺,有些無奈道:“可你也知道,海上風浪顛簸,難免就會走一條彎路,雖然能夠計算航程,可有時候并不那么準確……”
“那今天究竟能不能回家?”王義瞪大了眼睛,甚至有些哀求了。
“這個……”
馬和猶豫了一下,道:“應該是能得……”
“唉……,算了,那就等著吧!”
馬和想了一下,道:“走吧,咱們也去船頭等著……”
“大人你也去?”王義疑惑道。
在他看來馬和平常都非常穩健,此次出海所遇到的任何狀況,甚至包括戰事他都沒有焦慮難安,任何事都一副成竹在胸,不緊不慢的模樣,
這點王義也是打心眼里佩服,他承認自己肯定做不到,同時別的官兵看到馬和的沉穩,心里也會安穩許多。
所以王義是由衷的佩服皇帝陛下的眼光,馬和雖然是得寵的太監,又被提拔任命為此次正使,可人家確實能夠擔得起這份職責!確實能夠讓人心生敬佩!
可馬和也要“臨船眺望”?莫非心里也急著回家了?
“別人能去,為何我不能去?你這么看著我干什么?”見王義一直盯著自己,馬和便道。
“我只是有些奇怪,大人去……”
“你們想念家鄉,想回到大明,難道我就不想了?”說罷便轉身朝船頭上走去。
馬和也想家?
這倒是奇了……平常都看不出來!
來到船頭站定,感受著生冷的海風吹在臉上,雖然有些寒冷,可是馬和的心情卻越發高漲,甚至微微有些激動。
馬和這樣的舉動,立刻引來了官兵們的注意。
“快看,馬大人出來了!在樓船上呢!”
“不會責罰咱們吧?軍中無故不許聚集甲板之上……,這……”
“只要能早一眼看到大明,就是受罰也值了!不就是一頓軍棍嘛!老子能挺得住!”
“我也不走!馬上就能回家了,老子早就等不及了!挨一頓打也值了!”
有士卒一直偷瞄樓船上的馬和,見他也在眺望,對下面甲板上的官兵好似沒有看到一般,便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大伙兒小聲點兒!馬大人要責罰早就要發了!還用等到現在!你們看,大人也往北邊瞧呢!”
“哎喲還真是!這么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嘍?”
“肯定的呀,大伙的心情馬大人肯定明白,馬上就要回家了,他又怎么會攔著呢……”
“老金,想什么呢!歪著頭含著笑,肯定是想家里的婆娘了?”
“哈哈哈哈……”
立刻引來其他士卒的開懷大笑,又生怕被馬和察覺,趕緊收了笑聲,都開始對那位老金擠眉弄眼起來,其中的意思不言自明……
“笑什么笑!瞧你們那副慫樣!誰不想老婆孩子?有本事回了家別當牲口使勁兒犁地!”
眾人又笑了一陣,一群饑渴難耐的男人聚在一起,免不了講些帶顏色的話過過嘴癮,眾人也都習以為常。
笑過之后,有一位小統領壯著膽子對戰在樓船上的馬和道:“馬大人,您也來吹吹海風?”
馬和看著北邊,臉上帶著笑容,搖搖頭道:“不是,和你們一樣,我也想念家鄉了,想早一點看到大明故土……”
這樣的回答讓士卒們面面相覷,一時間都有些不敢置信的彼此看了看,不是因為他們的心是被馬和看穿,而是驚訝于馬和會做出這樣的回答!
讓人意外,可認真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沉寂了一會兒,有人鼓足了勇氣問道“馬大人,今天能回大明嗎?”
聽到這話,士卒們都安安靜靜起來,一雙雙眼睛眼巴巴的看著馬和,想要從他口中得到確切的答案。
可又不免有些緊張,因為這是他們期盼已久的事,所以生怕聽到讓自己失望的消息。
馬和朝下望去,看著仰臉抬頭望向自己的官兵,重重的點了點頭,開口道:“能!今日就能回到大明!”
靜極了。
甲板上的官兵在那一瞬間都屏住了呼吸,眼睛越睜越大,似乎正在消化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呼吸聲越來越重,不過幾息功夫就變成了喘息聲,一股氣血上涌,官兵們的臉上頓時泛起了潮紅。
“快看!海岸!前邊是海岸!”
突然之間,一聲大喊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眾人急忙轉身向北查看,
只見前方隱隱約約出現一條黑色的事物,雖然望之很小,也不是很清楚,可眾人行在海上都有了經驗,知道這就是海岸!
馬和站得高,自然看得更加清楚,再加上他對航行地理的了解,立刻辨認出這是大明的海岸,
“大明!我們回到大明了!”我們回家了!”
馬和這一聲激壯的大喊,頓時讓官兵們再無疑慮,立刻便興奮了起來!
“嗷!……”
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所有的官兵都大喊大叫了起來,發泄著自己對家鄉的思念。
“回家了回家了!咱們終于回家了!大明啊!”
“回來了!終于回到大明了!走了一年,終于回來了!”
“咱們可是日思夜盼啊!終于讓咱們給盼著了!終于盼著了!爹娘,孩兒回來了!”
或許只有遠離家鄉的游子,才能夠體會到回家之時的那份激動與喜悅。
他們在海上漂泊多日,航行實在是太寂寞了,沒有多少樂趣,也沒有什么親人,甚至連家鄉的一封信也沒有,
再加上遠離大明故土,人的心無形當中就會覺得離開的很遠,心里沒有著落,孤獨寂寞是常伴的,
所以驟然看到生長的地方,一個個都非常喜悅,有些興奮的手舞足蹈,有些偷偷擦起了眼淚……都在用各自的方法表達著對回家的渴望……
樓船上,馬和緊緊地抓著欄桿,因為太過用力手指都沒了血色,在他臉上,留下兩行眼淚,掛著兩顆晶瑩的淚珠……
“陛下,馬和來了,正在殿外侯著。”
謹身殿里,朱允熥正在處理政務,聽到王忠的稟報抬起頭來道:“快讓他進來!”
不一會兒,馬和進入殿中,立即跪地,膝行上前,叩拜行禮道:“微臣馬和,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何必行這么大的禮,快快平身!”朱允熥趕緊站起身來,快步上前架著胳膊將他扶起。
“微臣……多謝陛下!”
馬和站起身來,心里很是激動,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
朱允熥見馬和在海上經歷長時間的風吹日曬,皮膚又黑又紅,粗糙了很多,而且人顯瘦,顯然海上的日子對他來說并不好過。
“瘦了,也黑了,不過人看起來倒是更加精神,更加威武了!”
“陛下……”馬和不由得眼圈一紅,鼻子微酸。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啊……”
一旁的張輔笑道:“馬和,你不知道,自從你們出海之后,陛下時常見到你們,要不是在海上通信不便,恨不得隔幾天就派出信使……呃,咳咳……”
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皇帝沖自己瞪眼,話到嘴邊又噎了回去,訕訕的笑笑。
聽到此話,馬和眼眶里面的淚水再也含不住了,頓時流了出來,跪地叩頭道:“陛下恩德,馬和萬死難報其一!微臣行在海上,也多次思念陛下,
想到陛下托付更是不敢有所懈怠,如今得以順利返航,也是陛下天威所佑,才使馬和得以再見天顏!”
朱允熥道:“怎么不和船隊一起,你都在海上漂一年了,這么奔波趕路身體會吃不消的……”
馬和道:“回稟陛下,船隊到了寧波之后,微臣就上了岸快馬加鞭,趕回京城急著面見陛下,陛下放心,微臣無礙!”
朱允熥點了點頭,抓起他的胳膊道:“來,偏殿說話,給朕說說你這次出海的經歷!”說著便拉著他進了偏殿。
到了偏殿,分主次坐下,馬和便開始講說他們出海所發生的事。
“陛下,大明使團經過了安南、占城、蘇祿、渤泥國、滿刺加、蘇門答臘等國,都與他們進行了會談和貿易……”
“其中使團來到三佛齊的時候,那時候他們正在打仗,爪哇國占領了三佛齊大片的土地,北方是梁道明為首的大明人在苦苦支撐,
微臣在了解情況之后,就在三佛齊和爪哇國之間進行了調停,最終在陛下天威之下,爪哇國退出了三佛齊,二者簽訂能約,互不侵犯……”
“嗯,你做得很好!”
朱允熥道:“不管怎么說他們都是大明的藩屬國,屬國之間產生戰爭,大明有調停之責,能夠讓兩國訂立盟約,從此以后相安無事,做的很對!算功勞一件!”
“多謝陛下!”
馬和道:“陛下,您囑咐微臣本次出海巡洋,要鏟除海上賊寇,這是大明船隊鏟除了四股海盜,有兩千余人……
除此之外,盤踞在舊港,橫行西洋的賊寇陳祖義也被臣等生擒活捉,如今已經押送回大明,后陛下發落!”
“你們把陳祖義也捉住了!”朱允熥高興道。
“全賴陛下鴻福,臣等才幸未辱使命!”
接著馬和便將王義帶著三艘戰船巡海時遇到陳祖義的兒子,二者有一次小規模的戰斗,并將陳祖義的兒子打殘,打死海盜七百余人的說了。
一旁的王忠聽到自己的弟弟建功,也不由得高興起來,臉上泛起笑容。
接著馬和說到陳祖義一面詐降,一面招攬其他地方的海盜擴充實力,并且派遣頭目施進卿來談判。
聽到這里,朱允熥一排扶手道:“好狗膽!還敢招攬海盜與大明為敵,真是不知死活!”
“陛下說的是!”
馬和道:“陳祖義機關算盡,卻不料施進卿倒戈相向,把他的籌謀計劃全都說了出來,臣等一邊和陳祖義虛以委蛇,一面找機會要將他們一網打盡……”
“后來在一個風雨天氣里,他們的小船受不了海上顛簸,只能窩在海灣里面,臣下令率領船隊攻擊陳祖義,將他們堵在海灣里面出都出不來,徹底成了甕中之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