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的自謙并非沒有道理,在這個滿地都是滿級大佬的年代,他這個剛剛從新手村練級出來的小角色,確實是算不得什么。
只不過他的這一番謙虛,對于已經知道了李然來歷的王子圍而言,卻只玩味出了另一番味道。
畢竟,李然在魯國和鄭國的事跡,不可謂不驚人。而如今更是以一己之力將自己截在了城外。所以,即便是對于跋扈的王子圍,對他也不得不是留得幾分慎重。
“呵呵,想不到如今聲名遠播的李然李子明,竟也是如此的謙卑?這倒叫本令尹是刮目相看了。”
“那么,若依子明所言,而今天下諸侯如林,群雄并起。敢問子明,而今放眼此天下之內,卻有誰人又能入得了你的眼?”
其實,李然的身份一直是給人以一種十分特殊的感覺。
他在周王畿洛邑乃是守藏室史,天下王化禮制,皆諳熟于心。
可他從洛邑逃難至曲阜后,他便成了一介謀士。
在他一番操持之下,智囚季孫宿于晉國,這事經私底下的輿情這么一傳,李然便可謂已是名噪一時了。而就在他功成名就之時,卻又突然選擇“出奔”鄭國,并未在魯國謀個卿大夫的身份。
這在當下這個年代,實屬算得奇哉怪也。畢竟,一個不為功名的謀士,卻是為了哪般?
或者說?在他李然的眼中,魯國小小彈丸之地,容不下他這尊大佛?
又或者說?他李然根本就沒把而今的魯侯當成回事?認為魯侯壓根就不值得他李然傾心輔佐?
那他在鄭國任行人一職又是為了哪般?難道是他認定鄭伯,亦或是上卿子產才是他李然真正值得輔佐的明主?
這完全是令人匪夷所思啊。
其實,也不止王子圍有這樣的疑惑,就連與李然最為親近之人,只怕也同樣是有著這樣的疑惑。或許連他們也搞不清楚,李然的所作所為到底是有何種的邏輯?
于是,這樣的一個問題便呼之欲出了:在他李然眼中,究竟誰才是這天下英主?究竟有誰,值得他獻出畢生之所學,傾心輔佐呢?
王子圍所問,便在于此。
“呵呵,令尹大人說笑了,在下不過一介行人,官不過百石,名不過下大夫,又豈敢在此妄議天下英雄?”
這個畫面,李然忽然一時覺得倒很是熟悉,好似在哪個場景見到過一般。
“咦?這不就是煮酒論英雄嗎?”
“他這是把自己當曹操了啊?那我豈不是成了…”
這一下,李然對自己所處的位置,所需要扮演的角色定位一下子就清晰了起來。
不過他好奇的是,這王子圍如此飛揚跋扈一人,按理說,應是與董卓無異。這種人也能談論天下英雄?
但事實卻出乎他的意料,王子圍不但能夠談論天下英雄,而且對于“煮酒論英雄”中“曹操”這一角色竟是猶如曹操附體一般,拿捏得十分到位。
或者說…幾百年后的曹操,才是王子圍附體?
“誒,此間并無他人,子明又何須再故作姿態?”
“想你李然如今也算得是個人物,且攪動風云卻不居其功,智謀深遠而抱守其拙。就這一份胸懷,試問天下謀士又有幾人能有?”
“而今又別出心裁,選擇位于天下正中,卻又不甚強大的鄭國安身,想來也是在運籌著
一番什么大作為的吧?”
“不妨與本卿說說,在子明眼中,而今諸侯,誰人可稱為英雄?”
王子圍手中把玩著酒盞,臉上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像極了李然曾在電視劇里看過的曹操一般的模樣,那一番奸詐與詭譎,可謂被他演繹得是淋漓盡致。
李然見狀,不由暗中嘆道:難道這世間的奸雄都是這一個模樣?
一邊想著,他不由又起身向著王子圍是躬身一揖,而后又自嘲道:
“既是令尹大人如此看得起在下,便恕在下大言不慚了。”
“若論天下英雄,齊侯如何?”
“齊國雄踞山東,名士豪卿眾多,齊侯手下文有晏嬰大夫,武有將軍田穰苴,西進可抗晉國,南下可指魯衛,北守燕疆,此等雄國,能稱英雄否?”
說實話,李然其實還從未見過齊侯是長什么樣,但僅通過上一次拒絕參加平丘之會,而后又同意晉國向衛國捐贈糧秣之事,李然便可以斷定這個齊侯肯定也不咋滴。
在晉國這個超級大國面前如此橫跳反復,枉做小人,這樣的國君肯定算不上英明。
但此時,他既然扮演的乃是“劉皇叔”的角色,那自然是要將這個角色演繹到底,先推齊侯,實是因為齊國的地理位置確實是相當的不錯。
無論是與晉,還是與楚,都有著千里緩沖之境。且沃野千里,說是天下之糧倉,也不為過。
“子明說的乃是齊國,而并非齊侯啊。”
“齊侯此人,心胸狹隘,目光短淺,不知晉楚,只知魯燕,他也配稱之為英雄?”
也確實如此,齊國素來在對待晉楚的問題上是反復無常的。一會聯楚,一會聯晉。而且在逐鹿中原的這件事上,往往是出工不出力。
所以,就氣節這一點來說,卻是連鄭國都不如的。
王子圍看不起他,也是理所當然。
李然聞聲一怔,當即再道:
“那晉侯如何?”
“而今天下,晉國國勢最為鼎盛,軍治萬乘,國中趙,韓,范等六卿皆是人雄之輩,晉國鋒芒,諸侯無人敢擋,如此看來,晉侯可謂英雄否?”
既然齊侯你看不上去,那你楚國的老對手晉國你總該看得上了吧?
當然,這也不過是李然裝模作樣的想法。
“呵呵,晉侯奢靡,沉迷女色,晉國霸業乃其歷任先君所為,與他晉侯又有何干系?”
“再說晉國六卿,既然子明亦知此六卿皆為人雄,一國之君弱,而眾卿皆強,此非亡國之兆也?”
“守成尚且不足,何談雄主?如此昏君,又豈能稱之為英雄?”
不得不說,王子圍后世雖被稱之為暴虐之君,可他對天下諸侯的認識還真是非常到位的,要不然,怎么連之后“三家分晉”都預料到了?
王子圍對晉侯的評價也確實在理,不過,這也算得天下諸侯對如今的霸晉,較為普遍而統一的評價。
面對搖搖欲墜的霸主地位,而今的晉侯又哪里能比得上其先君文公,悼公?
即使是在面對其國內六卿相爭的局面,也已是顯得是有心無力。所以,對于他而言,如今能夠暫且守住先祖們留下來的基業,便已實屬不易了。
就更遑論是要他再去開拓進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