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大擺延席,犒賞三軍,整個乾溪突然變得熱鬧非凡。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享受著這份熱鬧。
除了李然外,其實還有另外兩個人,也同樣對此而感到憂心忡忡。
一個是伍奢。
而另外一個,則是申無宇。
就在李然回到自己的營帳后不久,兩人一前一后,專程前來拜訪。
此時的申無宇在楚國官階職位并不高,所謂人微言輕,與伍舉之子伍奢相比,他二人的地位可謂差距鮮明。故此,申無宇乃是跟在伍奢身后來的。
這并不是李然第一次見到這兩人了。
當初在關于如何使諸國使君交出前線作戰指揮權時,申無宇便曾出面解析過李然所獻之計,而李然當時也注意到了此人。
至于伍奢,那也不可謂不熟。
身為伍舉之子,李然當然不可能沒聽說過。
只是,李然倒是沒想到,他們倆居然會專程來拜訪自己。
“奢貿然前來,多有打攪,還望先生勿怪。”
伍奢先行見禮,語氣平和,態度誠懇。
“豈敢豈敢,不知二位前來,是有何要事?”
李然也不廢話,拱手作揖后,便示意兩人入內坐下。
三人坐定,伍奢與申無宇又相視一眼,最終申無宇是朝著李然拱手道:
“明公,今日大王意欲犒賞三軍,我二人以為不妥。想我楚國偏鄙,國力只怕是難以為繼。如今正值兵年,倘若如此而拖累民眾,我楚未免是將有傾頹之危啊”
“明公既身為楚王的貴客,今日在延席上卻不曾言語,想來其中必有緣故,無宇特來請教。”
今日之事,其實對于李然而言,本就沒什么好說的。
他也本并不需要對任何人有個交代。
可對于像伍奢和申無宇這樣的敏銳之人,楚王此舉的危害是完全可以預見的。
打了勝仗,自然要有所封賞,可這犒賞的方式和數目,卻還有待斟酌。
若每次都如楚王今次這般豪橫,楚國又能有多少家底經得起他這樣揮霍?
李然即為智者,又如何會看不透這一些?
可是,李然卻并未在今日延席上提醒楚王,這種不作為的行徑,其實也并不符合李然一貫的人設。
更何況,楚國如今數次對外的用兵,其中皆有李然參與。所以,這時候李然選擇不說話,在他二人看來,便難免是有了故意要坑害楚國的意思。
“呵呵,我當是何事,原來是為罪我而來啊?如此看來,二位倒亦是有心之人吶。只不過,此事然以為,不宜操之過急。如今大王正在興頭上,此時多說,并無益處。”
“二位既能看到這些,那便足以說明二位亦是有識之人。既如此,便當知這勸諫之難啊?更何況,如今需勸諫的對象,乃是這一國之君?”
“許不聞,夫龍之為大蟲也,柔可狎而騎也。然其喉下有逆鱗,若有人忤逆之則必殺人。人主即為龍,故而亦有逆鱗,因此,人主之逆鱗,還是少碰為妙啊。呵呵,少碰為妙啊!”
李然的回答可謂十分透徹,同時也算是給他們提個醒。
你們這時候,最好還是不要去惹怒楚王。
“可是我等既食君之祿,便自當以楚國大計為要!”
“而今大王不惜民力,揮霍無度,日后勢必殃及國民,故而我等又如何能夠視之不見?”
申無宇表現得很倔強,在他看來,這件事必須要跟楚王說清楚,至少應當盡到他當臣子的本分。
這話其實沒錯。
他的這個思想,也值得稱贊。
可惜,他有一點沒想明白。
“大夫若是一意犯顏直諫,到頭來恐遭罪的仍是大夫。屆時,大夫又該如何為國盡忠呢?”
“大夫若當真為楚國計,忍一時風平浪靜,待得此事之后,再作計較不遲啊?”
楚人的剛烈,李然是清楚的。
所以他并不打算阻止申無宇去勸諫,而只是勸他可以晚一些再去。
畢竟這時候去勸諫楚王,無異于觸其逆鱗。
到頭來,只能是楚王很生氣,后果很嚴重。
伍奢此時亦是聞聲點頭道:
“先生所言極是。”
“大王崇武好戰,乃是能開疆拓土的一代雄主。”
“可若是”
話至此處,伍奢很識趣的沒有繼續說下去。
申無宇在旁聞聲點頭,臉上也滿是憂慮之色。
這時,李然看著兩人道:
“二位今日前來,當不止是為了此事吧?”
他話音落下,伍奢與申無宇再度相視了一眼。
伍奢朝著李然拱手道:
“明公智計無雙,又與寡君交好,故而我二人還請明公能夠出言勸諫大王,早日班師。”
原來,這兩人是來請李然出面勸楚王班師回郢都的。
“大王親征,大軍駐扎乾溪已有十余日,而今前線戰事既已大勝,人心思歸,這五萬大軍自是沒有必要再繼續駐留于此。”
“而且”
話到此處,伍奢忽的停住了。
申無宇接過話頭,眉宇間滿是擔憂之色的道:
“而且大王崇武好戰,親征至此,若不回還,必當再掀戰事。若我楚兵連禍結,人心不穩,恐生變故啊!”
“屆時,因外戰而致內亂,國將不國啊!”
申無宇的剛烈,就體現在他什么話都敢說。
這種話也就是在此地,倘若是在其他地方,他這腦袋掉十次都綽綽有余。
但他的話,卻并未說錯。
楚王好戰早已經不是什么新鮮事。
自他即位以來,楚國的戰事幾乎就沒有停止過,雖說都贏了,可是連年征戰對于楚國國力的消耗都可謂是肉眼可見。
申無宇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
只不過,這種擔憂顯然不能當著楚王的面說。
而如今唯一能夠當著楚王的面勸諫楚王的,也唯有李然了。
所以,今日伍奢與申無宇之所以要一道前來,為的便是想讓李然能夠勸住楚王,盡快消弭戰事,給楚國百姓一個得以喘息的機會。
“其實不瞞二位,早在章華臺時,然便已是勸過了,勸楚王大可不必如此興師動眾。”
“只不過,想必二位也都看見了,最終楚王還是決議親率大軍來了乾溪。”
李然雙手一攤,表示很無奈。
接著,他微嘆一聲道:
“如今楚王親征至此,又忽聞前方大勝,雖說君臣同樂,然這份功勞之中,卻終究是少了楚王自己親力親為的這一角兒。”
“而楚王若真愿意即刻班師,只怕今日在延席上便應該早已下得昭令了,又何須李然去勸?”
“所以,今日二位所求,恐怕要落空了。”
李然他太清楚楚王的為人了。
別看今天楚王又是大擺延席,又是犒賞三軍的。
可實際上,此刻楚王心里卻指不定是有多憋屈。
即位一年多,楚國對外三戰三捷,卻始終都沒有他自己的身影。
今次好不容易找了個借口帶兵親征,沒想到剛到乾溪,伍舉就立刻打贏了。
這卻讓他楚王的面子往哪擱呢?
寡人褲子都脫了,就這?
這是組團來觀光旅游的嗎?
這能忍?
當然不行
而他之所以會選擇駐扎在乾溪,不就是因為看準了這一塊地方乃是一處四戰之地嗎?
很明顯,楚王要的,就是這“守株待兔”的效果。
只要他能在乾溪待著,那么戰功就遲早會有人給他送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