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雙方都有意言和,于是萇弘便和王子朝約定三日后,在兩軍陣前的那一小塊微微凸起的山包處見面,但此事需得暫且保密。
事態緊急,萇弘也不及再和李然敘舊,連夜又趕回了營地,向周王猛是立刻表述了此事。
然而,周王猛卻又變得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只是……此舉恐怕會遭受到單旗的強烈反對!能否成行猶未可知啊?”
萇弘鞠身道:
“王上勿憂,兩相言和乃是利民之大計,眾目睽睽之下,縱是單旗手眼通天,卻也無法阻止。”
萇弘隨言之有理有節,但周王猛畢竟年紀尚輕,面對如此重要的抉擇,不免是有些瞻前顧后:
“孤為天子,不僅要許以王兄大宗伯之位,如此自降身份,又是否妥當?”
“王上!王子朝畢竟乃是王室宗親,且先王對其確是青睞有加,如今更有國人皆思其賢。犯上為亂雖有不妥,但亦是受那單旗所迫。單旗先弒殺王子朝之師賓起,后又讓先王子嗣們皆盟誓于自家之中。其取周之心可謂昭然若揭,故而逼得是王子朝是不得不反!”
“微臣再妄言一句,單旗對王上雖有擁立之功,但縱是功勞再大,他們單氏也斷然無有凌駕王上之上之理,王上若能在王子朝面前自降身份,并以此來安穩周室,非但是蒼生之福,更能借其力而制單氏,王上何樂而不為呢?”
這話算是說到了周王猛的心坎里。說來也確實如此。自他繼位以來,他無一日不提心吊膽,更是被單旗和劉狄裹挾東奔西走。
這種日子他自然是不想再過了的,眼下倒也不失為是一個機會,一個可以就此擺脫單旗控制的機會。于是,他這才是應允了下來。
時間來到約定的日期。兩軍繼續是對峙著,荀躒也給范鞅傳去信札,闡明情況,并詢問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當然信息傳遞總還需要一些時日,之前的攻城之戰,讓彼此雙方都傷筋動骨,均在休整,而這一日周王猛卻是突然提出要到前線視察。
在眾將面前,單旗也不便直接拂逆,唯有陪伴其左右。周王猛出得營地,遙遙望向京邑的方向。
“王兄便是在這城內是吧?”
單旗回應道:
“稟王上,王子朝確在此城之內……”
然而單旗的話還未說完,卻見城池列兵兩隊,分為兩翼,也不來攻,而是又出得一駕馬車,來到了兩軍對壘的中間那一塊微微隆起的小坡處。
又下來兩人,那兩隊士兵出了一列,置于側翼,以作防衛。另一隊則是距離那隆起之處兩里的地方,可為接應。
單旗隱約對此感覺不對,這時,又聽身邊的周王猛是發命道:
“單卿,替孤同去備下一架馬車,孤要前往和王兄會面!”
單旗聞言,不由是倒吸一口涼氣,回頭看了一眼隆起之處。
“王上萬尊之軀,豈能冒如此大險?”
周王猛沉聲道:
“單卿,孤此去若是兇多吉少,不正合你的心意?屆時你豈不是可以新立王弟王子匄?他年紀尚幼,豈不是更容易控制?!”
單旗聞言,不由臉色大變。
“王上何出此言……臣自擁護王上一來,一直以來都是兢兢業業,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只唯恐是有不盡心之處,又如何敢還有貳心?王上如此言說,實叫臣是汗顏無地……”
“皋!你去找一輛馬車!”
這周王猛倒是難得硬氣一把,直接命身邊的護衛皋,皋看了一眼單旗,便當即去備下馬車。
這時,一旁的籍談亦是急忙道:
“王上!此舉萬萬不能……”
周王猛冷哼一聲,直接是將其話語打斷:
“籍談,你既為晉大夫,難道也要僭越我周宗之事嗎?”
籍談見周王猛竟是直接給他叩了這么大一頂帽子,他又哪里敢接,只跪拜在地急忙言道:
“談不敢……”
“既如此,那籍卿便不必多言了!”
籍談被嗆了一下,只得怏怏退下。而隨后,劉狄此刻又是出列道:
“王上若是非得前往,臣等自是不敢阻攔,但為社稷,還望王上三思!讓王上置于險地,實是我們身為臣子的罪責!”
“孤心意已決,此舉也正是為了我周宗之社稷著想!”
劉狄大腦急轉,口中說道:
“王上執意如此,那也需派兵護駕……”
“派兵護駕可以,但不得近孤百米之內,否則孤若因此出現意外,你們更是難辭其咎!”
萇弘見周王猛終于是有點天子的樣子,心中不禁暗喜。
“王上乃是憐憫蒼生,為免創痍滿目,民不聊生,甘愿冒此奇險,王上既為天子,天命攸歸,吾等又豈有不支持之理?”
萇弘所言讓在場的人一時間無法反駁。
而皋這時候也已經備好了馬車,周王猛則亦是只帶著皋一人,便前往赴約。
單旗眉頭緊鎖,看著遠去的馬車,就在這時,軍中有一匹烈馬掙脫韁繩,四下逃竄,士兵們紛紛上前抓捕,亂成一團,籍談似有所指的說道:
“單大人,這脫韁的馬兒,究竟該如何處置?”
萇弘何等聰明,自是聽出其中之意。
“籍大人這是何意?”
籍談訕訕一笑:
“太史大人多慮了,談亦是由此景而發其問。只是……在下以為,這脫韁的馬兒只怕是不能要了,僅此而已……”
周王猛今日突然行周天子之威,在單旗他們眼里,確實就如同脫韁的馬兒,無法控制。既然是無法控制的馬匹,那自是留不得的。
單旗也知道籍談所言之意,卻并沒有接過話茬,只是說道:
“呵呵,不足掛齒。眼下我等還是且多多關注王上的安危才是!”
單旗也派了兩隊人馬,跟上周王猛,但也只待在其百步之外,不曾靠近。
周王猛來到那隆起之處,此時,王子朝則早已是帶著褚蕩正在那里等候。
兄弟二人久別重逢,情景倒亦感人。王子朝行至車前,親自攙扶周王猛下車。
兄弟兩的手握在一起,其實他二人此前在王宮內,關系一直都還算得不錯。
兩人年紀相差不大,年幼之時,還不懂得這般爭權奪利,一起玩耍,待到稍稍長大些,又有太子壽在上,二人均無有這般奪權之心。
待到太子壽病逝,景王偏愛王子朝,周王猛倒也本無爭心。也自覺是爭不過兄長的,所以倒也一直是相安無事。
直到后來,景王薨逝,單旗和劉狄突然擁立周王猛,王子朝自是不服,這才導致了如今的局面。
“王弟多年不見,日漸消瘦了不少啊!這些年,弟弟沒少吃苦頭吧?”
王子朝的言語,倒是讓周王猛心下也有些感動。
自父王薨逝,周王猛繼位沒多久,便被單旗帶離洛邑,后來雖是殺了回來,但是自家的兄弟們也幾乎死傷殆盡。這件事,對周王猛的打擊也是非常的巨大。
單旗殺了他這么多的宗親,周王猛對他自然也是懷恨在心,只是懾于單,劉二氏手眼通天,他也只得隱忍。而其繼位后,又這般的流離失所,日子確實也是過得不如意。
“王兄,今日得與兄長重見,若得言和,使蒼生免受無妄之災,身為周室之嗣,皆責無旁貸!”
周王猛言辭懇切,王子朝也是聞言點了點頭。
“王弟所言甚是,此事于你我二人,均是責無旁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