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辭別了李然過后,孔丘便上了馬車,并在子路的護送下,驅車前往曲阜。
而李然則是一直望著,直至馬車消失。
李然這才回到了城中,如今這鄆邑城內,可謂一片蕭索。
魯侯不在了,齊國和晉國的駐軍都盡皆撤回,而所謂的“叛黨”也已是各奔東西。唯有城中原先的百姓,此刻還尚未盡歸。
而滿目留下的,也唯有那些個掛在城頭,還有于城外零星散落一地的攻守器械,似乎也唯有它們是見證了過往的一切。
李然到得自家的官邸,先是和醫和詢問了祭樂的病情。
醫和這些時日可謂是索盡枯腸,勉勵維系著祭樂的性命。
他雖然醫術高超,但終究也不能逆天改命。對于祭樂的情況,他也有些束手無策,只能是盡力而為。
李然見其為愛妻的病情這般操勞,也是心下感激。
只不過,當醫和面對李然的一番詢問時,卻又是不由沉默了一陣:
“少主,少夫人之病已然入里,五臟俱損,恐難醫治。若夫人有何未了的心愿,若能了結,如此亦可有所寬慰,或對其病情有所裨益吧……”
李然聽得此言,只覺得心下是涼了半截。
“難道……連先生都已無能為力了嗎?”
醫和又嘆息一口,沒有回話。
李然在大腦一片空明的情況下,來到了祭樂的身邊,看到她的時候,嘴角不由自主的是牽出一絲笑意:
“如樂兒所愿,季孫已死,仲尼如今也已前往曲阜,若是一切順遂,不如我們也一同去往曲阜,再讓范蠡帶著光兒到一同趕來曲阜,屆時我們一家三口便可在曲阜見面!夫人以為如何?”
祭樂無神的眼神,不由得一亮,發自內心的歡喜:
“若能如此,那……可真的是太好了。”
李然見得祭樂如此,心中也是不由一陣酸楚。但是在祭樂面前,卻還是得要裝作無事一般。
孔丘亦是緊趕慢趕,終于來到了曲阜,陽虎得聞消息,直接是迎入城門,并要將其直接接到季府,兩人對坐在馬車內。
孔丘微微一笑,并是與陽虎拱了拱手:
“恭喜陽兄了!”
陽虎卻是笑著搖了搖頭:
“呵呵,此事尚未成功,還需得得仲尼助我!”
“不知接下來,陽兄有何打算?”
陽虎聽得孔丘此問,不由是沉默片刻,這才抬頭言道:
“世人皆說,仲尼兄對周禮甚是了解,又曾問禮于周室,想必仲尼兄必是滿腹經綸之人,天下罕有匹敵者。今日請仲尼兄前來,便是看能否在季孫意如的葬禮上,找些由頭可以……”
最后一句話,陽虎把話壓得很低,但孔丘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他稍作猶豫,并隨后是拱手笑道:
“季孫意如即是做得,旁人又如何做不得?以德報怨,又何以報德?丘愿效此命!”
畢竟,孔丘其實是自始至終都是站在魯昭公這邊的,現在魯昭公已薨,這報仇之心,也可謂是極其的強烈。
再說此舉亦有壓制三桓,主張公室之效,孔丘對此自是沒有任何的道理拒絕的。
陽虎帶著孔丘來到季孫意如的靈堂,季孫意如此刻早已是入了棺。而孔丘這時候到來,也已臨近其入葬之日(士大夫三日而殯,三月而葬),是以,其陪葬之物也盡皆是堆放在一旁。
孔丘終究是個知禮之人,雖是面對的季孫意如,但還是恭恭敬敬的祭拜于他,并和弟子子路一起,親手扎了一個草人,當做陪葬之物。
就當孔丘要將這個草人置于靈堂之時,卻陡然發現了靈堂的一旁,竟是有一塊玙璠。
“咦?這塊玙璠莫不是……”
只因孔丘在魯昭公尚在曲阜之時,亦曾入宮多次,所以一眼就看出這玙璠乃是宮中之物。
孔丘將其記在心中,不動聲色,待祭拜結束后,孔丘便和陽虎一同來到了密室,孔丘將玙璠一事與陽虎說出。
但陽虎似乎還是有些不太明白。
“那玙璠……原本乃是季孫意如的隨身之物,不知是有何名堂?”
“玙璠乃諸侯入葬之物,季氏作為卿族,若是將其一起陪葬,此于禮數不符,此不正可坐實他的僭越之舉來?”
陽虎聞言,不由是恍然大悟,并是笑著說道:
“正是!正是!此物原本便是季孫意如所中意之物,虎原本亦打算將其作為陪葬之物。只不過,卻未曾料到這其中竟還有這般的講究!既如此,那此事倒是可大肆宣揚一番了!”
孔丘思索一陣,又道:
“除此之外,還可在其入葬之時,安排抬柩之人,行天子之七步,如此一來,所有人都將目睹季氏這一不符禮數的葬禮!”
陽虎聞言又是一陣哈哈大笑起來:
“果然!果然吶!觀子玉果不欺我!請得仲尼前來相助,實是大妙!好,虎這便去安排!”
陽虎全權操辦季孫意如的葬禮,而如今下葬在即,那些抬柩之人也都已是做好了準備,陽虎將抬柩之時的步伐,一一與他們進行了叮囑。
然而,那些儒者卻都是面面相覷,他們大都覺得此舉不妥,但是主人家既是如此要求的,那他們自也不會提出異議來。
次日,陽虎又來到了靈堂,盯著那塊已經放置在于堂上正中顯眼處的那塊玙璠,正尋思著該如何大張旗鼓的將此物入殮。
仲梁懷伴隨其左右,眼看陽虎竟是對著玙璠發愣,而且又聽說了入葬的步伐也被改了規格,如今又見得陽虎此狀況。
仲梁懷將這兩件事一盤算,心頭不由一驚。
心急之下,也不容細想,竟是徑直上前,抓起玙璠就要往外跑!
這一下,可謂是完全出乎了陽虎的意料之外。
待反應過來之時,仲梁懷已然帶著玙璠奔出,陽虎當即帶人去追,并將他是攔住在了大門處。
仲梁懷見逃脫不得,便是將玙璠高高舉過頭頂,并大聲喝道:
“陽虎且住!不然,我便要將毀去此物!”
只因仲梁懷是在季府之外,所以他這一聲大喝,卻是直接引來了圍觀的群眾。
陽虎見狀,也不敢上前辯駁,只得是止住腳步,并是怒斥道:
“仲梁懷!你這是要做甚?”
這時季府的人都聞訊趕了過來,并將現場是團團圍住。
仲梁懷昂首道:
“你身為先主最為信任的家宰,這葬禮也是全權由你負責,但是你卻一再要陷先主于不義,到底是起了何居心?!你除非當眾承諾將移步改玉,否認仲某絕不退讓!”
陽虎見這里圍了不少人,也不能將仲梁懷怎樣,只能是忍氣吞聲道:
“先主尸骨未寒,我等皆為季氏家臣,不可亂來!若是有話,好說便是!”
“哼!玙璠隨葬,乃為諸侯之禮,還有入葬七步,此為天子之禮!此二者,皆不符先主之身份,陽虎你到底是意欲何為?!”
陽虎深深吸了口氣。
“仲梁懷,先主生前曾代攝君事,如今以國君之禮下葬,有何不可?再說這玙璠本就是先主最為心愛之物,將之陪葬又有何不妥?你這分明便是胡攪蠻纏!”
仲梁懷聞言,不由又是冷笑一聲:
“哼!先主雖代攝君事,但是終究是‘代攝’而已。身為臣子,又如何能夠以國君之禮入葬?!仲某可不是在此胡攪蠻纏,你且去問問季府上下,你若如此行事,又有幾人無有言語?”
周圍的人聽得仲梁懷如此說,也不由是開始議論紛紛。都覺得季氏僭越入葬之禮,確是不該。
當然,也有一部分季氏族人,倒覺得給家主如此規格,亦無不可。
陽虎掃得一眼眾人,知道此事他若一意孤行,反倒是要搬石砸腳。
于是,便只得是當場一陣大笑了起來。
眾人見狀,不由是一臉迷惑。陽虎笑罷,只聽其說道:
“先主去世之前,只希望自己能被風光大葬,虎也不過是想要完成先主的遺愿罷了。卻不知此舉會有冒犯之嫌。若非仲大人提醒,虎險些要釀成大禍啊!”
“哼!即使風光,亦要適可而止,豈能如此僭越?!此乃禍我季氏,先主若在,必不會如此!”
仲梁懷不卑不亢,依舊是如是高聲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