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兒月一邊聽著,神色也不由是有些暗然起來。
“他們夫婦二人情深至此,其實……獨留于世的那個,恐怕才是更苦的吧!”
褚蕩聽罷,亦是不由一拍手掌,并是大聲說道:
“正是正是!夫人固然可憐,但是先生如今卻是更加可憐吶!你是不知道,剛得了夫人噩耗那會,先生那可是尋死膩活的。若不是眾人竭力勸住了他,結果可是真的不好說!”
宮兒月嘆了口氣。
“褚蕩,你說……兩情相悅之感,真的能達到這般的地步嗎?”
褚蕩撓了撓頭。
“這些俺也不懂,反正看著他們確是如此的與眾不同。當年先生大婚之前,先生還拒絕了納妾,發誓只娶得夫人一人,這真可謂是奇哉怪也。”
“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先生才會遭此橫變而走不出來吧!”
宮兒月若有所思。
“照你這么說,先生倒也委實不易!試問這天下男兒,又有幾人能夠做到達身而不納妾的?”
褚蕩點頭道:
“是啊,所以月姑娘,你和夫人長得這么像,心地又都是極好的,我褚蕩這才會一直就把姑娘是當作了‘夫人’來看待。其實,也是希望姑娘能替得夫人,早日重新讓先生振作起來……”
褚蕩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見宮兒月又是臉色一變:
“哼!我是我,她是她,我才不要替代誰呢!”
宮兒月說著轉身就走,褚蕩看著宮兒月遠去的背影,卻還不明白她為什么又生氣了?
“這……這?是我又說錯話了?……”
當場只留下褚蕩在那是呆立著在那自問。
宮兒月雖是生氣離開,但是自從和褚蕩這一番交談之后,她對李然也是格外的好奇起來,說話再也不像之前那么莽撞。
李然的心情一直不佳,而唯一能夠支撐他的,其實也唯有女兒麗光。
當然,也還有暗行眾和豎牛的仇怨,那也是令他所無法放下的。
這天夜里,李然安撫麗光睡下之后,回到書房,又端起了一卷春秋,時而提筆修改。
夜燭搖曳,顯得是那么的孤寂。
宮兒月端了一盞清水,還有幾碟點心走了進來,并將這些徑直放在桌子上。
李然抬頭看了宮兒月一眼,只與她微微點了點頭。
宮兒月卻也并沒離去,只站在李然身后,看著他手中的書簡。
李然感受到宮兒月靠自己很近,不禁開口道:
“月姑娘,天色已晚,還是早些回房歇息去吧!”
宮兒月卻是搖了搖頭:
“越是這種時候,怎么能夠麻痹大意呢?如今還早,我待會還要和褚蕩一起巡視府邸,以防萬一。”
李然聞言,不由是放下了手中的書簡:
“其實,此處雖是城郊,但周圍也甚是熱鬧,倒也不必如此的謹慎。”
李然所言倒也非虛,如今的魯國,季平子已死,陽虎攝權可謂是一手遮天。
而陽虎他自是沒有必要對付李然動手的,非但不會對他動手,相反陽虎還特意是在李府附近是安排了暗哨,專門“拱衛”著李府。
所以李然這邊,也的確是安全無虞的。
宮兒月端起那盞清水,遞在李然的手中。李然只茗了一口,頓覺這手中的竟不是清水,而是清酒。
他不由得一愣:
“月姑娘,這是何意?”
宮兒月卻在一旁言道:
“我看先生這睡意全無的,我索性就自作主張,給先生倒來些清酒來,好讓先生助眠吶!”
李然聞言,不由是嗤笑一聲:
“呵呵,我李子明又不是酒鬼,何來的以酒助眠之理?”
他話雖是如此說,卻還是將這一盞酒一飲而盡,然后吃得幾口點心。
不過,要說這清酒,倒也真是有些助眠的功效。
李然只一盞清酒下肚,便感覺到有些微醺,頓是困意襲來。
宮兒月看他的眼神有點迷離,不禁說道:
“先生,我看您還是回房歇息吧!”
李然見時辰也確是不早了,便點了點頭,正欲起身,卻竟是一個踉蹌,將桉幾上的油燈碰倒了。
書房頓是黑了下來。
“先生!”
宮兒月驚呼一聲,立刻上前扶起李然。
好在外面掛著一輪滿月,月光從窗戶灑落進來。李然在短暫的適應之后,這才隱約是看清了前來攙扶著自己的宮兒月。
那眉目卻又讓李然有些恍忽,不由的喃喃道:
“夫人?……你……你回來啦?……”
宮兒月眉頭一簇,卻不敢再扶他:
“先生!……你不至于吧?只這一盞酒竟也能給喝醉了?”
誰知,李然竟是一個反手,將宮兒月攬在了身前,并緊緊的抱住,又是潸然落淚起來。
李然如此反應,倒是出乎宮兒月的意料之外,一時間竟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樂兒,你可算是回來了!你可知道為夫有多想念你么……”
宮兒月聽到李然喊她“樂兒”,一時間竟也有些生氣,一把將李然推開。
李然站立不穩,坐在桉幾上,竟是直接躺倒下去,一旁的點心也是散落了一地。
宮兒月走到門口,站住了腳步,暗嘆了一聲,然后又扭過頭去,見李然竟是就此昏睡過去,沒了動靜。
宮兒月搖了搖頭,也是怕他就這樣露著一宿第二天是要受了風邪,便是又立刻回轉過身,攙著他回了臥房。
替他脫掉鞋子,蓋上被子,看著昏睡的李然,淚痕卻還依舊掛在他的臉頰上。
宮兒月伸手將其淚痕拭去,又靜靜的看了一會兒,這才起身離開。
宮兒月剛剛離開,李然便睜開眼睛,他雖然不勝酒力,但是倒也不至于醉成如此模樣,他看著塌上的帷幕,不由心道:
“該死!方才竟是如此失態!……不行,絕不能再讓她留在身邊了。如此下去,只怕是要出事!”
李然被宮兒月這么一推,其實也立刻就清醒了一半。為了避免尷尬,他這才裝著昏睡了過去。
而現在的他,也是內疚萬分。
顯然,方才自己的那一番舉動,不僅僅是對宮兒月的不尊重,其實又何嘗不是對祭樂的不忠?
他絕對不能容忍這種事再繼續發展下去。
于是,他也在心中暗自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將宮兒月給送走。
次日清晨,李然起床洗漱之后,便是叫來了宮兒月。
正要開口,卻聽到宮兒月是率先開口說道:
“先生,我想去拜祭一下夫人!”
李然聞言,到嘴邊的話卻又突然啞火,且不由一愣:
“為何?月姑娘怎么突然想起去祭拜我家亡妻了?”
宮兒月低著頭。
“上次夫人入葬之時,我出言不遜,事后想來,確是我的不對。我……我該去給夫人她道歉一聲才是。”
李然思索了一陣,想來也是情有可原,不由是點了點頭,也不出言加以阻攔。
想著,可等到祭掃回來之后,再讓宮兒月離開不遲。
于是,宮兒月只稍稍收拾了一下,便和李然一起前往了距離杏林不遠處的祭樂衣冠冢。
途中,宮兒月為避免一路的尷尬,也是詢問起有關祭樂的軼事來。
而李然也確是有意傾訴,不知不覺間,便將自己和祭樂的點點滴滴都給說了出來。
情切之時,眼神里不由還洋溢著些許的欣喜之色來。
待到了祭樂的冢墓,宮兒月也是一改往日的嬉笑之色,極為莊嚴肅穆的在那對著墓碑行禮。
而李然,則理所當然的,見得祭樂的衣冠冢,亦是失落到了極點。
宮兒月回過頭來,見得李然如此情形,竟又是在那開口祈禱道:
“樂姐姐在天有靈,還請保佑先生能夠早日振作起來……”
而李然對于宮兒月的這個說法,也是唯有一陣酸澀的苦笑。
宮兒月起了身,又退后了幾步,雙手張開,迎來微風拂面。
“先生!這世間其實還有許多美好的東西,我這些時日來,一直聽得旁人說起先生的往事,我知道先生是懷有大志之人。胸懷天下之人便該猶如奔流之大海一般,又豈能徒留于原地而徘回不前呢?”
李然看著宮兒月衣衫飄飄,長發流蕩。
他不禁是想起了當初在楚國之時,祭樂也曾經是與他說過與這同樣的一番話來。
而如今,眼前的宮兒月,就真的如同祭樂復生一般。
他心中的季動,也再一次被撩撥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