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兒又是嫣然一笑:
“父親不必擔心,光兒倒是覺得,這些人平日里都一副知書達理的模樣,但一到鄉校集會,便會爭個面紅耳赤,倒也是有趣得很。”
“幾月前的鄉校集會,光兒就和二娘來過一次,聽著可是一點都不乏味呢!”
李然聞言,也是笑了起來,在他眼里,光兒還如同是那個幾歲的小姑娘一般。
但其實,她顯然也已經十歲了,所以李然對她人文的培養也是愈發的上心。
再加上光兒自幼便極為懂事,且天賦異稟,如今對人對事也開始有了自己的見解和想法。就譬如是看著這些小儒在那爭辯,倒也不覺得枯燥,反覺得是頗為有趣。
李然尋得一處僻靜,三人便是坐了下來。他一眼就看到子路和季孫斯在最前排坐著,而季孫斯左顧右盼,似乎是有些坐立不安。
只因季孫斯并沒有參加過這樣的集會。就如同之前所說的,其實按照他的身世,若非有所目的,他們季氏是極少會參加這樣的活動。
他們如果真的想要招人,也大都是采用“饗士”的辦法。也就是采用集中應聘面試的方法,而絕不會是來到這種“人才市場”里大浪淘沙。
畢竟,這樣的效率對于魯國第一大公司季氏而言,實在是效率太低了。
所以,也是難得看到季氏宗主大駕光臨,但見此刻已是有一些人在那躍躍欲試站出來發言。
只不過,對于這些個沒有什么從政經驗的小儒來說,他們所能想得到的,卻也不過就是以往的一些陳舊觀點,實在也不足為奇。
季孫斯聽得那是哈欠連天,看來是有些不耐煩了。
“爾之所言,老生常談,沒有新觀念,鸚鵡學舌,又有何意義?”
一名學子終于是打斷那人的話。
那人看了一眼這個學子,翻了一下白眼。
“閣下認為在下的言辭乃是老生常談,難道閣下是有什么驚世之語?”
這個學子拱手道:
“驚世之語實屬不敢,在下自認為是沒有這個能力。不過拋磚引玉,倒也愿意一試。今日有幸得見季孫大夫,眼下確有一事,當屬季氏之疾,呵呵,就看諸位敢不敢暢所欲言了!”
這話一說出口,眾人頓是來了興趣,一陣議論紛紛過后其中一人開口道:
“我魯國的鄉校集會,向來都是暢所欲言的,只要是合乎規矩,又有什么敢與不敢的?!”
只聽那個學子笑道:
“呵呵,大家既然如此說,那在下也就不客氣了,敢問諸位,對于前不久發生的郈邑侯犯之亂,諸位有何高見?對于同樣處境的費邑和成邑,又作何感想?”
那名學子當即是拋出了這一話題,然后又重新入了座。
李然當然是認出了這名學子,正是孔丘的弟子宓不齊,字子賤,魯國人。
他先拋出了這一話題,卻又不加以評述,顯然這也是有意為之。
其目的,就是為了避免讓季孫斯心中生疑。
有些話,如果是從孔丘弟子的口中說出,那么對于季孫斯的說服力也將大打折扣。
就如同子路,雖然如今是季氏的家宰。但孔丘和李然也是一直叮囑他要以季氏家事為重,務必少言少語。
只有在季孫斯詢問他的時候,可略提一二,其目的其實都是為了能讓季孫斯放松警惕。
季孫斯經歷陽虎之禍,為人也是愈發的謹慎,辦事難免也是畏首畏尾。所以,他對于公山不狃以及費邑,始終是遲遲下不定決心。
這時一個看起來有些年歲的學者是站了起來:
“侯犯之亂,于我魯國而言,可謂內耗極大。我魯國也是花了不少力氣,才將其搞定!由此可見,外邑若是成了尾大不掉之勢,則必為亂!”
而另一人則是說道:
“老先生此言差矣,這些個封邑,再怎么說也都是我魯國境內的屏障。如今諸侯之間紛爭不斷,若是能多得幾處堅固的城池以為守備之需,又有何不可?畢竟侯犯之亂,乃是特例,可不能一概而論啊!”
那個老者則是微微一笑:
“哦?特例?難道閣下是忘記了昔日的南蒯之亂嗎?這可不是特例!國有大城,對國君和卿大夫而言都是弊大于利的!以在下所見,郈邑也好,費邑也罷,即便是成邑,都應將城墻拆掉才是!”
季孫斯聽到這里,終于是起了一些興致,坐直了一些身子,靜靜傾聽。
此時,又有一人言道:
“不對不對,僅以費邑為例,當初之所以建造得如此堅固,其初衷正是為了抵抗蠻夷。而費邑也確實在其中是發揮了作用,所以如今又怎能說拆就拆了呢?”
眾人一聽,下面一時也頓是議論紛紛。
而那名老者卻依舊是不以為然:
“這費邑之初衷既是為了抵抗蠻夷,但如今其周邊的蠻夷不是被征服,便是已被我魯人所同化。且費邑為我魯國之腹地,亦早就失去了邊陲重城的作用,是以又何必再花費人力財力去維護呢?”
“一城一地,若已是完成了其使命,那么就該令其逐漸自棄才是,而不是依舊維系著高大的城墻,人數眾多的軍隊。這對國家,對季氏,皆無有裨益!反倒是容易讓別有用心的人所利用啊!”
“更何況,如今所議論的,乃是是否有必要墮去城墻。以在下之見,若能墮去城墻,那么費邑亦可進一步擴充其規模,屆時也只會更加的興盛,且也能更好的進行管控。有此二利,又何樂而不為呢?”
“而如今的費邑,卻就如同一根倒刺扎在心口一般,拔與不拔,皆有性命之憂!既有如此隱患,呵呵,依在下愚見,長痛不如短痛啊!”
這些話說出來,學子們又頓時一陣議論紛紛,并且是臺下爭辯了起來。
有的說不該拆除,有的說必須拆除,有的甚至說可拆,但不應如此過激。總之是眾說紛紜。
而季孫斯聽到這里,心中也是有了一些的動搖,對身邊的子路說道:
“仲由,關于此事,你如何看?”
子路卻是小心回答道:
“這一切還是要看家主如何想,由畢竟擔任家宰不久,對于公山不狃這個人,了解得也并不多。不過……由倒也是覺得……費邑日后是必將為患。只不過此邑,又畢竟是季氏的主邑,若就這般拆除了,也實在是有些可惜了!”
“如果公山不狃真的并無不臣之心,費邑留著,倒也不失為季氏的依托,乃至是我魯國的一大助力。但是……倘若公山不狃果真是別有貳心,那……危害可就大了!”
子路的回答十分聰明,看起來一切都是為季氏著想。甚至還將季氏的利益是與魯國的利益捆綁在了一處。而言語之間,又仿佛只是在行駛一個家宰的職責罷了。
季孫斯陷入了深思,過了好一會兒,這才緩緩道:
“仲由說的對!如今這公山不狃……當年與陽虎便是狼狽為奸!雖說自從陽虎出奔之后,這公山不狃確是消停了許多,但也難保日后不會成為我季氏的一大禍害啊!”
子路聞言,又甚是隨意的回道:
“家主既擔心公山不狃有不臣之心,那么便可撤其邑宰的身份,另派他人鎮守費邑即可!”
季孫斯聽罷,卻是一陣苦笑:
“若能如此做,本卿又何必如此憂慮?”
這時,子路卻是突然瞪大眼睛,與他繼續言道:
“主公!若如此說,那費邑就是非拆不可的了!長此以往,只怕南蒯、侯犯之亂,就在眼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