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侖的思緒在這一刻飛速運轉。
他當初通過光明之龍轉述的真相可知,太陽大陸所在的亞尼塔世界,與前世的故鄉湛藍星,其實都是真實存在的世界。
只不過兩方世界相隔太過遙遠,即便是當時執掌不歸鄉的環公,也只能虛構并“偷渡”一具普通人化身過去。
名為陳封的化身,表面與湛藍聯邦的普通人無異,娶妻生子,實際卻是根據命運指引,在那里秘密調查拯救亞尼塔世界的線索,并實施著某項計劃。
只是陳侖至今還無法理解,玩家究竟是憑什么降臨到這里……他有所懷疑,這很可能與自己的父親陳封,也就是環公虛構出來的人物有關。
‘所以名為“救贖之火”的神祇,實際上同時影響著湛藍世界和亞尼塔世界?’
陳侖深吸口氣。
他仿佛明悟了什么。
‘“救贖之火”亦或是“湛藍圣焰”,祂本質上絕對是遠超真神,屬于序列之上的存在,否則也不可能身處世界之外,同時對兩個世界,甚至是更多世界造成影響……’
光明之龍說得很清楚,世界之外游蕩著舊日與外神,外神偉大而盲目癡愚,祂們更像是宇宙規則的具現化存在,人類所定義的屬性,諸如善惡觀、道德觀乃至價值觀,對祂們而言都毫無意義。
外神不可名狀,無法言喻,或許只是因為“路過”一些世界,都有可能造成那些文明的毀滅。
并非文明脆弱,而是外神太過強大。
用形象的比喻,便猶如一團最恐怖的輻射源遠遠經過螞蟻巢,雙方都沒有任何接觸,或許只是因為螞蟻看了祂一眼,亦或是看都沒看,所有螞蟻便悄然死去。
至于舊日。
祂們與外神有類似之處,卻又大不相同。
舊日在力量上或許不及外神,但祂們并不完全盲目癡愚,還存有某種本能……就比如舊日會被源罪所吸引,這遵循著超凡聚變定律。
兩者之間的關系,更像是系統本身,以及某項系統內的最高權限執掌者。
‘但不管“救贖之火”是舊日還是外神,對人類而言,總歸是無法反抗的存在……甚至因為祂的到來,導致兩方世界都受到影響,并存在毀滅的危機。’
陳侖心情沉重。
就他所知,亞尼塔世界外,本就存在著窺伺的舊日,還不止一位!
星空途徑的“宇宙觀者”,污穢途徑的“污穢之主”以及螺湮途徑的“永恒夢魘”……
現在,還要加上一個更為神秘的“救贖之火”!
“奈特冕下,這位偉大存在之名,似乎流傳不廣?”
陳侖試探性地問道。
紀元永生者并不氣惱,仍舊保持著爽朗笑容。
“蒼衣之王所說不錯,吾主的福音確實不被大多數人知曉……喔,我說的是太陽大陸的人。”
祂意有所指地說道:
“這里昔日的主宰,封閉了與外大陸的接觸,以至于吾主的福音難以傳遞……”
“外大陸?”
陳侖微微蹙眉。
奈特眉頭一挑,笑容更甚。
“抱歉,在下忘記蒼衣之王冕下是太陽大陸土生土長的人類出身,對‘外大陸’并不了解……”
祂手指著某個方向,又比劃了一個巨大的圓。
隨后,在中間一點。
“用這里的話來說,便是在迷霧島以外,還有著更為廣袤的土地……外大陸才是這個世界的主大陸,有著比崔蘇爾帝國還要龐大的文明與國度,而太陽大陸與其說是大陸,不如說是‘湖心島’,因為這里被外大陸所包圍,面積不及其百分之一。”
奈特索菲特最后補充了一句:
“在外大陸,吾主的光輝就如同這里的太陽,是最主要的信仰。”
‘太陽大陸,是亞尼塔世界的湖心島?!’
陳侖瞳孔猛縮。
他頭一回聽到這樣的隱秘。
而這個隱秘,直接震撼了他的認知。
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景象——
無垠大地,數以百計的國度星羅棋布,山脈連綿,森林不絕……而中央地帶,有著一片霧氣籠罩的湖泊,湖心凸起一片小島,小島上的人自豪地稱那里叫“太陽大陸”,是世界的中心,有著最繁華的文明和偉大的七神。
抬頭看去,星空中,數之不盡的漠然眼眸默默注視著這一切,其中有三位盯上了那片小島。
其余的,則凝視著廣袤大地。
陳侖不由深吸口氣。
他愈發明白,環公為什么要利用好友光明之龍的尸骸,布置出三座迷霧島儀式,并拜托另一位好友晶曜先生擊碎靈界,從現世與彼世兩個維度徹底封閉太陽大陸……
因為海外,還有著更為恐怖的存在。
太陽大陸本就受到舊日侵蝕,要是再加上外大陸的影響,這里恐怕距離毀滅只差一步之遙!
隨著知道的真相越多,陳侖就越能體會到環公的偉大之處,他仿佛看到了一位瘦弱的老者,默然隱于幕后,通過謀劃、推動和串聯一個個大事件,將其連成一個圓環。
只為試圖挽救這個世界……
而環公就坐在世界盡頭,俯瞰大海,仰望星空,直面來自四面八方,浩渺且無與倫比的終極恐怖,眼神平淡且無畏。
‘我是這一切布局的關鍵,是徹底激活環公后手的按鈕,同時,也是將要背負起惡名,承載著環公殊死一搏的最后籌碼……’
陳侖眼簾低垂。
這一刻,他撥開了五光十色繽紛錯亂的表象,看到了宿命的本質,看到了屬于他自己的至高使命。
“抱歉,奈特冕下,我從不信奉任何一位神。”
陳侖平靜地看著紀元永生者。
“我只信奉我自己。”
舊靈界,天原。
陳侖坐在邊緣地帶,從云端俯瞰著下方鮮活的景象。
他已經在這里默默端坐了大半天。
在拒絕了紀元永生者的提議后,對方仍舊不生氣,只是極力勸說陳侖好好考慮,旋即便笑著離開。
而陳侖是絕不會信奉那所謂的“救贖之火”。
亦如他說的話,只相信自己。
‘現世的主宰是七神,而七神中最強大的存在為烈父……眼下與太陽神站在了對立面上,我便成了整個大陸的敵人。’
陳侖長嘆口氣。
‘天外和海外還有舊日與外神的窺伺……’
他此刻仿佛感覺,目之所及都是敵人,四面八方的一切都要置自己于死地,順帶還要毀滅他所在意的人和物。
‘環公當年,也是這樣的遭遇和心境么?’
陳侖不由地想到。
半晌。
他只是感慨一聲:
“果然,命運總是一道圓環,自己走在了一條相似卻不同的路上。”
忽地。
陳侖的直覺有所感應。
他抬起頭,微微蹙眉。
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那是一種命運軌跡上的輕微觸動。
以陳侖目前的權位,很清楚這種觸動的含義——
與自己有過羈絆的人,遭遇了重大命運的轉折!
陳侖憑空消失在了原地。
現世。
崔蘇爾帝國北部。
林邦沿海。
碩長的海岸線人跡罕至,一輛無人的馬車靜靜停靠在堤岸上,馬匹百無聊賴地打著響鼻。
兩對腳印一深一淺,沿著灘涂向前蜿蜒。
徑直通往一座古舊的燈塔前。
隱隱,能從燈塔上方聽見犬吠。
一道高挑的黑服身影驟然出現在燈塔大門前。
陳侖一手杵著白手杖,一手將門推開,沿著布滿塵埃的階梯向上走去。
他的心中已是有了不好的預感。
當來到燈塔頂層,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對相擁的年邁身影,他們依偎靠在破舊的沙發上,正對著燈塔外的海面。
卻是已經沒了氣息。
兩人的神情安詳,仿佛是一邊遠眺著天邊剛剛升起的朝陽,于美景與幸福的氛圍中,一邊閉上了雙眼。
“卡洛琳太太,還有陶特先生。”
陳侖佇立在兩人的尸體旁,默然不語。
邊牧巴卜在不停扒拉著主人的衣袖,低聲嗚咽,又回過頭看著陳侖,目光中流露著期盼。
然而陳侖只是搖了搖頭。
巴卜叫了聲,又在原地焦躁地轉了幾圈,似乎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最后跳到了沙發上,趴在卡洛琳太太的腿上,不停嗚咽。
陳侖覺得呼吸有些不順。
他的眸子深沉,閃過迷霧,卻是發現了一些端倪。
卡洛琳太太和陶特先生的命運線,確實快到終點,但實際上卻也還有幾年好活。
他們之所以會突然死去,更大的原因在于——
污染。
烈父失去了黑暗之父這個重要排污媒介,又失去了次一級的馬太之地,丟失了錨點,眼下,祂的污染只能經由白晝方尖碑的傳遞,讓全帝國的居民分擔……
卡洛琳太太和陶特先生經歷十多年的相伴,又由生死危機相守,最終步入相愛,兩人打算在生命最后的進程中享受來之不易的幸福。
但卻在新婚旅行的途中,因年邁的身體無法承受污染,最終導致靈性泯滅。
陳侖還記得,自己當初帶著芙洛伊從翡翠鎮紅蘋果地牢逃離,去往琥珀市落腳,被外城區丹頓街七號的卡洛琳太太收留。
她的熱情和善良,以及獨特卻溫馨的花茶。
如今都成了回憶。
陳侖站得筆挺,杵著白手杖轉過頭,順著兩位老人面朝的方向,直視著那一輪熠熠生輝的太陽。
“卡洛琳太太,這就是您所信奉的神吶,您看見了嗎?”
陳侖呢喃著。
“您虔誠愛祂,可祂卻并不愛您。”
他說著,目光穿透了遙遠的距離,掃視到了帝國另外的地區……命運的觸動接連撥動,陳侖的心不由隨之跳動。
陳侖看到了許多有過羈絆的故人。
龐貝莊園舉辦著隆重的葬禮,龐貝子爵一家三口面色哀傷,麗貝卡伏在母親肩頭啜泣,子爵的摯友西伯特先生,以及莊園老管家比諾茲正在下葬。
馬勒笛茲爺孫兩人,只剩下了孫女瑞伊,年輕美貌的貴族小姐哭得梨花帶雨。
萬斯將軍的兩個女兒,其中大女兒古麗倫茨倒在了陽光下,妹妹帕夏和母親抹著眼淚,老將軍在房間里喝著悶酒,地上一片狼藉。
陳侖目光波動。
他還記得這個小姑娘曾給自己寫過情書,折疊成紙飛機,落在自己的腳下。
孔雀市賽門家族的現任掌舵人霍伊爾先生,正為父親操辦著葬禮,特莉兒小姐與她相依為命的母親,同時躺在棺材中,前去吊唁的客人三三兩兩,冷清死寂。
陳侖還看到了帝國各個角落。
無數在掙扎求生的平凡人無辜暴斃,又因貧苦無法下葬,數之不盡的尸骸被隨意丟棄在下水溝。
在日光下暴曬腐爛。
搖籃車倚著墓碑,寡婦變賣安樂椅,煙斗還有余溫,餐桌邊卻已無人。
無數人的命運軌跡戛然而止。
性命廉價又卑微。
天空的陽光依舊燦爛。
而人間卻是宛如地獄。
陳侖的心在劇烈跳動。
他表情逐漸漠然,內心難忍戾氣。
抬頭直視著天邊的太陽,陳侖抬起了白手杖,筆直指著天,語氣冷冽,夾帶嘶啞:
“如此神明,信來何用?!”
隱于彼世夾縫間的蛛網地獄。
深處,一座隱秘酒莊靜靜佇立。
黑帽紳士平靜地來到了這里,輕輕敲響了大門。
哐哐……
鐵門上布滿蜘蛛花紋的浮雕,給人以陰森之感。
半晌,莊園內仍是一片死寂。
陳侖不由暗自猜測,康拉德冕下或許還在消化最后的那份權柄,無暇理會外界的動靜。
然而正當他感到失望,打算轉身離去之際。
大門咯吱一聲,緩緩敞開。
陳侖抬起頭,看向了復古宅邸的二樓,透過雕花玻璃窗,能隱隱看見里面散發的光亮,以及人影。
他深吸口氣,邁開步子便走了進去。
再次進入宅邸的一樓大廳。
陳侖注意到,在角落的兩具黑色騎士鎧甲旁,多出了一個展覽柜,上面用方形玻璃罩保護著一件藏品。
那是一個染血的娃娃。
陳侖凝視著娃娃,感受到了那血液的來源……
“薔薇園丁”多洛米普爾尼斯。
他深吸口氣,環視了大廳一周,數以百計的各種藏品頓時讓其明白,這些究竟有何意義——
它們是殺戮之王的戰利品。
每一件,都象征著被謀殺的一個目標。
能有資格被殺戮之王收為藏品,最起碼也是高位者,它們被安放于此,無聲訴說著康拉德冕下的過往。
陳侖收回目光,徑直上了二樓。
他踩在溫暖舒適的毛毯上,看到了中間的高椅上,慵懶地坐著扎馬尾的優雅男士。
“見過康拉德冕下。”
陳侖摘下帽子,朝其一禮。
殺戮之王端著酒杯,隨意指著旁邊的沙發,示意陳侖坐下。
“你似乎有什么煩惱?”
康拉德親自為陳侖倒了一杯酒,輕笑道。
陳侖道謝,隨后在殺戮之王訝然的目光中,一口將整杯酒吞入腹中。
“并非煩惱,而是……憤怒。”
陳侖垂下眼簾,沉聲道。
康拉德沉默半晌,放下了酒瓶,輕聲道:
“還有殺意。”
祂噙著笑,意味深長地看著陳侖。
“強烈的殺意,比美酒的香味還要濃郁……所以,你想殺誰?”
陳侖沒有回答殺戮之王的話。
而是問道:
“康拉德冕下,您的權柄消化完成了嗎?”
“快了。”
康拉德笑道。
陳侖深吸口氣。
“我想再為您撰寫一部作品。”
“哦?”
康拉德眉頭一挑,似乎頗有興致。
“什么作品?”
陳侖眼神深邃,緩緩道:
“一部……助您成神的作品。”
今日搬家,有些短小請見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