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軍征伐,糧秣的緊要毋庸贅言。
且不提昔日官渡之戰,魏武曹操襲烏巢后令袁紹兵敗如山倒。
以當今大漢為例,如若無有糧秣困頓的掣肘,丞相早就揮師入關中令還于舊都指日可待了!
不過,當姜維與張苞聽罷骨連之言后,心中非但沒有絲毫洞悉戰事勝機的欣喜,
反而是疑竇叢生。
無他,逆魏的囤積糧秣之處皆在大河東岸呢!
無需多想便知道,以稽塞朵曼區區數百雜胡的實力,是無法獨自焚毀逆魏囤糧地的。而若引漢軍進入嘛......
此與詐降慣用的誘敵深入何異!?
莫看骨連奉上了魏國在鳴沙山的守御部署,看似誠意十足。
但昔周魴為賺曹休深入石亭不惜罔禮法斷發,賊子柯吾為了誘李嚴深入枝陽縣不吝長子性命!為了誘敵深入,逆魏將部署透露給漢軍又如何?
況且,
即使大漢知道了這些戍圍的玄機,
也無法增添攻堅的勝算啊
“貴部首領棄魏入漢之誠意,
日月可表也!”
不吝盛贊了聲,姜維依舊笑顏潺潺,就是掩蓋在夜色下的雙眸已然在隱約閃爍,“然而,彼逆魏囤糧之地在大河東畔且必然會以重兵把守,縱使我軍欲與貴部首領里應外合,亦難尋渡河時機。再者,此事稍有不慎,恐會牽連貴部步入逐尸利部后塵矣!于無有確鑿把握之前,我軍不欲令貴部陷險也!”
“將軍仁義,我代我部首領作謝!”
聞言,骨連當即起身而拜,不等姜維來扶便昂起頭,滿臉決絕作聲,“將軍,
我遁入屈吳山之前,
我家首領與大巫都聲稱族眾入魏國世兵制后,必然會迎來死傷殆盡的命運,便讓我尋貴軍求一線生機。所以我部甘愿以生死博得逃離魏國的暴政,而且如何讓貴軍渡過大河,我部大巫已經有了想法。”
“哦?”
姜維略略揚眉,雖然心中對其的來意已然有了戒心與疑心,但還是和顏悅色的輕輕頷首,“愿聞其詳。”
“漢家將軍,是這樣的......”
得到首肯的骨連,并沒察覺異常,繼續自顧自的滔滔不絕。
那是一個簡陋但卻頗有章法的計劃。
其一,稽塞朵曼的族眾雖皆被調歸后方丁奚城了,但入冬后,鄧艾必然會將他們再度調回鳴沙山,且日后都不會再反復于途了。
緣由是他們的家小皆在魏軍的刀鋒下,魏軍并不覺得他們膽敢放肆。
如今被調離,不過是魏軍剛剛屠戮了尸逐利部且強制將他們編入世兵制,就遇上了漢軍來犯,出于確保萬一的心思而已。
另外,
則是入冬后,
轉運糧秣等苦差事都會落在雜胡與附近的羌胡部落頭上。
在魏國的兵制中沒有明文劃分三六九等,
但來自關東的精銳會不屑于邊陲鄙夫為伍,
而邊軍又對羌胡部落常懷鄙夷執行難。
他們這些被劉豹轉手扔給魏國的雜胡,在魏國眼中不過是仆從兵罷了。
軍中勞累苦役自然也落在他們身上。
另一,乃是他們有讓漢軍奪取魏軍在屈吳山的營寨、搶占浮橋的辦法。
世代在草原上繁衍的部落,大巫的身份超然。
既是溝通上蒼與日月的祭祀,亦是尋草藥為族人治病的醫者。
治好了就是醫,治不好就是巫,直接聲稱病者獲罪于天、不被上蒼赦免就是了。
但不可否認,大巫對許多有毒的植物如馬絆腸、烏頭草、狼毒與天仙子等都了如指掌。
是故,稽塞朵曼與大巫合計,想趁著此番歸去丁奚城的時候暗中收集毒植研磨成粉備好,待被調歸鳴沙山后便可通過下毒的方式,讓營寨內的魏軍暫時失去戰斗力,與漢軍里應外合一舉將營寨與浮橋皆占據!
當然了,想在軍中飲食上動手腳并不容易,亦需要等待機會。
故而,他們若尋到機會且得手后,便會將部落的狼皮旗掛在營寨東南角作為傳信,示意漢軍可進攻營寨。
一番口干舌燥說罷,骨連拿起水囊潤了潤喉,靜靜的候著姜維與張苞的決斷。
但姜維對此不置可否。
沉吟了少時,便發問道,“若事成,不知貴部何所求?”
“回漢家將軍,我部所求不多!”
提及這個,骨連須臾間雙目灼灼,“我部先前依附賊子劉豹,曾在休屠澤內待了一段時間,所以也知道漢軍接受附庸的條件。我部首領聲稱,只求漢軍不征調族眾入行伍,其他待遇如附庸就好!嗯,我部安居后,一定會如期給朝廷上貢牛羊的!”
“貴部所求,竟如此之少?”
不等姜維出聲,一旁的張苞便徑直而問。
亦不怪他驚詫。
孰人能意料,素來重利、以貪鄙著稱的雜胡以舉族性命犯險,竟僅僅是求安身呢?
而被問的骨連則是露出了一個苦笑,聲音幽幽,“大巫說,我部已經走投無路了,唯有貴軍能讓我們傳承下去。而且貴國安置附庸,都會畫牧場與賜下牛羊,我部如果再貪心,怕日后不好立足。”
不想一雜胡小部落的大巫,竟能居安思危矣!
張苞眼中泛起一絲奇異來。
“我大漢素來賞罰分明,不曾區別對待漢胡。”
姜維擺了擺手,肅穆而道,“若貴部助我軍功成,朝廷定然不會薄待!不過,我有一惑,為何貴部首領與大巫意在焚毀靠近屈吳山的囤糧處,而非是毗鄰鳴沙山的邸閣?”
骨連聞言,面有赧然之色。
支支吾吾了少時,才聲音很輕的說道,“我部的婦孺,如今都被魏國安置在這座邸閣附近,牧養戰馬與牛羊。”
原來是擔心漢軍對他們只是利用,而不會踐行雙方的約定。
如一切順利,漢軍在占據魏軍營寨與焚毀糧秣后,會尋各種理由推諉,不派兵將他們的家小婦孺護送入漢境。
“呵”
姜維失聲而笑,“不瞞壯士,我軍糧秣堪憂,尚未到用兵鳴沙山之時。不過,貴部既有襄助漢室之心,我便作書請丞相決斷罷。嗯,夜深了,壯士且去歇下。”
“啊.....”
骨連張了張口,似乎想再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依言行禮作謝,被一旁的漢卒引去歇下。
而他的身影剛消失在夜色中,張苞便迫不及待的發問,“伯約以為,此人可信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