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知道每拖延一日,奪回高平城的機會便會少一分,但司馬懿仍是猶豫不決的在朝那縣呆了三日。
或是說,他已然做出了決定。
蓋因在軍情如火的時候止軍不往,本來就是一種答案。
恰好,翌日從臨涇縣傳來的軍情促使他下了決心:胡遵遣信使到了。
從鹯陰城塞倉皇退兵的胡遵,出于擔憂逆蜀驍騎將軍趙廣或會半路伏擊的干系,
沒有選擇走烏水河谷,而是繞了好遠從泥水(馬蓮河)河谷歸來,是故歸來很慢;但他派遣的信使趕路卻是不慢。
司馬懿得悉鹯陰城塞守備森嚴,亦能猜測到鄧艾必然兵敗身喪。
故而,他倏然覺得已然沒有機會以右扶風作為賭注去與逆蜀賭一把了。
在原先的思慮中,他若是在逆蜀丞相諸葛亮與魏延將右扶風與長安隔絕之前,
將高平城奪回來,
繼而兵鋒威逼隴右與蕭關道后方、令逆蜀不得不回援,那就他賭勝了。
但如今河西戰事敗局已定,
已然無有后顧之憂的彼疤璞可督軍南下,他又怎么可能在魏延與疤璞前后夾擊之下攻破高平城!
說不定,城池沒有奪回來,反而自身在烏水河谷步入鄧艾的后塵!
比如,逆蜀丞相諸葛亮得悉他繼續督軍西去后,便直接走大散關以數部兵馬困陳倉,親自領軍北上與魏延以及疤璞合兵,以兵力優勢將他圍殺。
是的,兵力優勢。
魏國關中兵力雖然仍比逆蜀更多,但先前為了支援淮南戰場已然讓薛悌與夏侯霸督兩萬士卒南下了,且關中需要扼守的地方亦很多。比如逆蜀可能攻擊的長安、郿縣、武關與子午谷出口等。此消彼長之下,
此番他倉促調遣來安定郡的兵馬并不多。
但已經有了形勝之勢的逆蜀,則是可動用所有兵馬全力以赴!
亦是說,隨著胡遵將河西軍情攜歸來,
讓他覺得賭注不再是右扶風,
而是整個關中三輔!
試問,他若兵敗身喪在烏水河谷,抽調了半數兵力的關中尚能守嗎?
估計逆蜀挾著大勝之銳將會演變為席卷之勢罷。
雖不至于傳檄而定的地步,
但除了陳倉、郿縣與長安等重兵守備的城池外,其他縣城恐會因無法御敵而選擇開門投降吧........
更莫說,關中三輔有許多黎庶,都是先前魏武帝在世時從漢中郡、武都郡遷徙而來的。若逆蜀以重歸鄉梓作為誘惑,黎庶不聚眾叛亂圍攻官府就是萬幸了,哪還能一心協助官府御敵啊
罷了,時機已失矣,不做無益之勞。
司馬懿心中有決,乃下令各部兵馬皆轉回原駐地扼守。
其中,原先駐守在陳倉城、職為郭淮副將的王生則是以本部五千精銳,進駐番須口上方的陽城戍守;而以原先駐守在朝那與烏氏二縣的士卒益補陳倉城。
這樣的調度,看似有些多此一舉。
但這是失去高平城的無奈。
就如同說了一個謊言,為了不被拆破,日后將需要無數個謊言來圓一般;放棄奪回高平城,隴東西側的朝那與烏氏二縣也要被迫放棄。
無他,逆蜀所占據的高平城與蕭關,對朝那與烏氏二縣形成左右鉗擊之勢。
若不放棄,
且不說關中難以對此二縣轉運糧秣輜重,單單是日后逆蜀出兵來困,
將會讓關中主力陷入救與不救的進退維谷中了。
因為他若救,
將會被逆蜀圍點打援。
而不救,此二縣戍守將士與黎庶皆會離心,在自忖無法抵御的情況下開城投降了。
如此,與資敵何異?
還不如將糧秣悉數搶收了、將城池焚毀了呢!
至于以王生戍守的陽城,是否也會陷入救與不救的兩難嘛........
無需擔憂。
王生先前乃是隸屬曹真的部將,為國征伐數十年,縱使刀刃加身亦不會改節。
而他麾下的五千士卒,乃是雍涼各部中為數不多的精銳之師,逆蜀哪怕困守城池一年都不能讓他們士氣崩潰。
是的,司馬懿打算分別在陽城、陳倉城囤積可供守軍食用三年的糧秣!
因為他知道逆蜀在得了高平城以后,明年必然會兵犯關中,且還是趕在春耕三月之前——為了就地屯田、緩解糧秣轉運之艱。
而他也必然要提前堅壁清野、廣設戍圍以及給各個城池提前備下糧秣做好戰事持久的準備,不然到時候他想轉運糧秣都難了。
當然了,他不會完全放棄安定郡。
而是遣人快馬去告知胡遵,讓他歸來后便在臨涇縣駐守。
不管是高平城或是從蕭關沿著涇水河谷東至臨涇縣,都需要長途行軍,以胡遵五千兵馬與軍兵以及周邊的羌胡部落戍守足以。
對于這樣的調度,雍涼各部將率都沒有異議,更沒有如前番那樣私下腹誹他“有私心、畏蜀如虎”。
這讓司馬懿有些失落。
其實,如今的他倒是希望那些將率腹誹。
蓋因那些將率腹誹,乃是出于不吝效死的敢戰之心。
現今不腹誹了,亦意味著他們的士氣已然墮了,在多次戰事失利的實情下已然變成“畏蜀”了
雒陽,宮禁。
夜已深,魏天子曹叡早就歇下。
但他很快便被值守小黃門帶來的書信給擾了睡眠。
司馬懿的請罪上表到了。
尚書臺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便不顧擾睡亦前來稟報。
在上表中,司馬懿將鄧艾自專出兵、他不得已讓胡遵北上、逆蜀翻越六盤山奪高平城以及他放棄安定郡西部與各部調度的情況,皆一一如實錄于書。
不為他人開脫,亦不推諉他人。
曹叡看罷,頓感心力憔悴。
在此些年與逆蜀的戰事中,魏國失利太多次了。
好不容易才有了一次屈吳山設伏的勝跡,但轉眼間卻迎來了更大的敗績!
他倏然覺得上蒼對魏國太苛刻了,是故讓勝利來的時候姍姍來遲,走的時候又迫不及待。
唉........
長長嘆息了聲。
他在宦者的伺候下,披衣步出寢宮,腳步急切的穿行長長的檐廊往尚書臺而去。
但還未行至半,他便又倏然止步,徑直在一小亭內坐下了。
因為剛剛他打算讓那小黃門招來重臣計議時,卻是發現不知道招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