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攻堅遲遲未見成果,心中焦灼的不止于關興一人。
試圖弄巧偷城的亦不止于姜維。
如十歲就隨著鄭璞在行伍中的傅僉,就曾提出從北城門以繩索飛勾而偷的建議。
卻說,從北城門而攻的吳班部,分出了五千士卒攻打東城門策應。
這部兵馬的主官是廖化,副職乃是傅僉,算是老少搭配罷。
亦然,理念之上亦有沖突之處。
如廖化雖然性情慷慨,但隨著年紀的上漲而變得沉著,故而對傅僉想弄險的諫言并不贊同。
“公淵,彼逆魏郭淮乃軍中宿將,必然有防備。且攻堅難為取巧之事,我知你胸有韜略,然不可心存僥幸而弄險,以免壞了丞相部署。”
他是如此作言回絕的。
但傅僉似是跟在鄭璞身邊的時間太久了,性情竟也變得很固執。
他覺得五千士卒在東城門攻堅,委實是個敗筆。
無法,兵力不足,難以形成洶涌之勢,對城墻的威脅自然就很小。而郭淮僅僅派遣了約莫八百士卒前來扼守,便讓他們束手無策了。
亦是說,他們在這邊攻堅,根本沒有達到分散守軍兵力,為北城門與西城門牽制的作用。
如此,還不如歸去北城門與吳班一并攻堅。
這點廖化心有戚戚焉。
亦遣人去問了吳班,聲稱自身在城池東側難以建功,問可否移師城北。
對此,吳班無異議。
而待廖化剛督軍歸來,傅僉便私下尋了吳班,再度提及從南城門偷城的建議。
這令廖化有些啞然。
合著,傅僉勸說他督兵轉回城北,乃是為了堅持己見......
但不出意外,傅僉再次被拒絕。
比起廖化,垂垂老矣的吳班,對傅僉的愛護更帶著一種大漢后繼的思慮。
因為他知道,父輩死于國難、少小被養于宮禁、得有奇謀善斷的鄭璞傾囊相授以及曾被丞相帶在身邊言傳身教的傅僉,日后必然是大漢第三代的扛旗者。
還于舊都,是他們這輩人的奮爭。
而興復漢室、再次將大漢旌旗遍布十三州以及西域的重任,則中青代的努力。
就如丞相不允關興親冒石矢蟻附一樣,吳班亦不會讓傅僉去作那與自殺無異的偷城之舉。
只不過,待戰事不利,士卒們銳氣已經出現萎靡之態后,吳班便再度想起了傅僉的提議。
似是,可以試一試?
唯愿在生前見到大漢還于舊都的吳班,心思有些動搖了。
蓋因他知道,如若大漢今歲無法攻下陳倉城,他此生必然會如族兄吳懿一般抱憾而終了。
至于傅僉的安危嘛
他讓自己的部曲督率軍去執行就是!
帶著這樣的心思,他尋來傅僉,問其打算如何趁夜從北城門偷城,以及所需要注意的事項等。
但傅僉聞問,乃扼腕嘆息。
曰:“回老將軍,自丞相從渭南姜將軍部調來士卒攻堅,我軍偷城時機已失矣!”
已不可為了?
亦令他一時愕然。
待回過神來,細細作思,便就了然了,
試問,屯兵在渭水之南的姜維部,都分兵往西城門攻堅了,郭淮焉能無有警覺,哪還不會令人戒備南城門,以防姜維部偷城呢?
甚至,就連不復被攻打的東城門都嚴加戒備了罷。
“唉,罷了。”
苦笑了幾聲,吳班略微搖頭,有些惋惜的說道,“既然不可弄險,便不復議此事罷。且依我看來,若將此事稟給丞相,丞相亦不會允了。嗯,公淵歸去吧,翌日我以你部為次攻,且早日準備。”
“諾。”
傅僉應了聲。
但卻沒有移步的意思,滿臉的欲言又止。
見狀,吳班“咦”的一聲,饒有興趣的發問道,“子瑾有籌畫之能,北伐以來多有奇謀建功,公淵受學于子瑾,必得其真傳。今偷城之計已殆,公淵謂計將安出?”
“不敢當老將軍之言。”
連忙,傅僉拱手謙言,但旋即又堆起笑容說道,“僉才疏學淺,安敢望先生項背。只是方才經老將軍言及,便倏然覺得破著陳倉城,應是老將軍建功。”
“哦?”
吳班囅然而笑,神情愈發和藹,“且說說,為何公淵覺得,西城門增兵后,反而是我等這邊可奪城墻邪?”
“諾!”
傅僉重重頷首,朗聲而應,“老將軍,僉竊以為,逆魏郭淮必然從北城門調撥些士卒往赴西城墻也!”
的確。
在丞相從一直養精蓄銳的姜維部調兵來攻打后,迫于生力軍的壓力,郭淮必然增兵西城門。
而不敢放松南城墻、東城墻的警戒之下,他唯有從北城墻勻一些兵力過去。
再者,漢軍的大纛如今在西城門。
哪怕吳班部亦有兩萬人,但對于郭淮而言,有大漢丞相親自督戰之下的士卒,會更加死不旋踵。
吳班對此亦了然于胸。
然而,哪怕郭淮將一部分兵力過去,北城門亦不會出現紕漏啊
為何傅僉就敢如此斷言呢?
“為國計議,不論對錯。”
知道傅僉言之未盡的吳班,輕聲叮囑了一聲,“公淵若有所思,直言即可,說錯了亦無妨,不必忌諱。”
“諾。”
這次,傅僉鄭重的行了一軍禮,垂首壓低了聲音說道,“老將軍,傅知軍中已然修復的拋石車有三十余座,近日因將士每每攻堅皆可擠入城墻而戰,出于不誤傷己方士卒而不復使用。而僉竊以為,若逆魏郭淮將一部分兵力轉去西城門,我軍可在攻堅時無差別拋石。彼兵寡,本就難以為續,若有拋石可遏,我軍必可占據城池也!”
“嘶!”
聽罷,吳班當即倒吸了一口氣,眼眸中驚疑不定。
而依舊低著頭的傅僉,似是無覺,乃繼續說道,“老將軍,僉知我大漢自先帝以來,以仁義立足,然而慈不掌兵。雖無差別拋石會誤傷己軍,但早一日攻陷城池,亦是減少我軍士卒傷亡也!若老將軍允此策,僉略有勇力,翌日愿親自率本部千人為先登攻城,為我大漢奪下這陳倉城!”
話落了許久,軍帳內仍一片死寂。
傅僉仍保持著垂首請命的姿勢;而吳班則是捻須沉吟,眼中不斷變幻的神采昭示著他在天人交戰中。
因為他知道傅僉有兩句話說得很對。
一者,慈不掌兵。
另一,早日破城,就是減少士卒的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