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會。
原本該站立于天子身旁的司禮監正曹正淳卻沒有在那個位置,而是列于下首。
而原本的西廠廠督,御馬監正雨化田代替了原本曹正淳的位置,站在了天子身側。
“啪!啪!啪!”
三聲凈鞭之后,朝會開始。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依舊往日的正常流程。
就在眾臣打算上奏之時,曹正淳站出來了。
之所以曹正淳可以站在此處,便要從東廠說起了。
東廠全稱,東緝事廠,而東廠廠督的全稱為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是標準的從三品官員。
朝中暗六部雖然看似復雜,犬牙交錯,但其實卻是先帝盡力權衡之后,一個平衡各方的結局。
由于武學的存在,武者的重要性也得到了極大的提高。
想要穩定天下,朝廷的武者絕對不能少。
即便是文官集團中的大部分人看不上這群江湖武夫,卻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錦衣衛、護龍山莊、六扇門、東廠,這是太祖高皇帝時代就存在的組織。
太祖在諸侯爭霸之時,就有了自己的情報機構,其負責人就是誠意伯劉青田,此人不僅僅是太祖的謀士之首,同時也一手組建并執掌著太祖的情報機構。
太祖于江南立國之后,這個情報機構的原本人馬就變成了緝兇查桉的大理寺。
不過在太祖征伐北境之時,明教、藍胡之亂先后爆發了。
道門也選在此時出手,打殘了原本與國同休的明教,成為了大周新的國教。
藍胡之亂后,大理寺被一分為三,戰力最強的鎮獄司和原本的龍騎禁軍骨干合并,組建了錦衣衛,專司隨軍對外作戰,提供戰爭情報,輔之監察百官。
在編人數最多的緝盜司,改組為六扇門,監察江湖。
而原本負責天下情報的廣聞司便成了今日的護龍山莊,這是朱無視代表皇室執掌的力量。
后,太祖需要監察文官,且太祖手段鐵血,可他不可能一個將所有的文官都殺了,故而扶持出了東廠,締造了宦官集團來平衡。
這四家便是太祖朝時建立的,四家各司其職,但是卻有權職重合的地方。
這就導致了四家機構天然會爆發沖突,不可能存在精誠合作的局面。
太祖依舊可以掌控,做那個高高在上的裁判者。
等到先帝繼位,暗四部雖然信服天子,但畢竟不是他的心腹,所以西廠和神侯府便應運而生了。
西廠雨化田乃是先帝的心腹,神侯府六五神侯與先帝私交甚篤,更有救駕之功。
這兩部的加入,讓暗六部再次平衡。
話歸正題,雖然曹正淳身上雖然有品級官秩在,但是幾乎所有人都將是將他看作天子的鷹犬,沒有想到今日他竟然會第一個發現。
“臣,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曹正淳有本上奏!”
“臣舉告,楚親王朱瞻圭,勾結妖道孫十常,進貢毒丹,致仕先帝賓天!”
在曹正淳站出來的時候,位于文臣之首的于延益就感受到事情在朝著不受控制的方向發展。
等到曹正淳開口,于延益便知道,這位新君要動手誅殺自己的親弟弟了。
“什么?!”
“楚王竟然敢弒君弒父?!”
“沒想到楚王竟是如此不忠不孝之人?”
“道門不是已經禁絕了金銀汞鉛的丹法?!我聽聞孫十常被尊為‘藥王’……”
曹正淳的一番話,于如滾石入鏡湖,引起了軒然大波,打破了原本含元殿之中的寂靜。
群臣之間議論紛紛。
有義憤填膺者,有心中抱疑者,有推波助瀾者……
含元殿上眾生相。
“曹正淳你所言之事可有證據!?”
這一個開口發問的,就是都察院正,右都御史程青松。
這位大老或許有些迂腐,但是為人的道德卻不容置喙,正氣在心。
如此“弒君弒父”的大惡之事,在亂世之中都很少見,若是為真,那大周顏面何存?!
面對程青松的質問,曹正淳不慌不忙。
“如此大事,我一介殘缺之人怎敢妄言?!我東廠麾下一起執行此次任務的同僚及太醫院的太醫趙不妄都可以證明。”
正侍立于新君朱瞻坤身旁的雨化田也適時地開口道,“奴婢有本上奏。”
朱瞻坤點了點頭,“講!”
“前日審查楚王之時,楚王府長史的一名親隨,不忿于楚王與其麾下眾佞的悖逆之事,前來首告,并附有楚王長史的手書一封,其中乃是其購買煉制毒丹的藥材。”
雨化田說著從袖中取出了一個奏本。
似乎是查有實據,含元殿內的嘈雜聲音漸漸平息下來。
所有人都想繼續看看事態的發展。
暗六部之中的兩部都有證據,這件事情的真實性已經上了好幾個檔次了。
朝中的文官尚沒有察覺,常和暗六部來往的大理寺少卿狄知遠卻已經察覺到了異常。
暗六部之中,六五神侯諸葛正我正在滿世界追殺元十三限,不在京中。
六扇門總捕頭,以徐福為磨劍石破入法天象地境的柳獨峰,還在北境養傷呢!
而錦衣衛四大指揮使也不再京中。
暗六部之中,剩余的領袖,就剩下站在大殿前列,老神在在,冷眼旁觀的長平郡王、護龍山莊莊主鐵膽神侯朱無視。
但是看他的這個模樣,顯然不愿意摻和到這件事中。
也就是說,現在東西兩廠的情報,無人可以反制。
“下官有一問,請問曹督主。”
就在眾臣接受這個事實的時候,大理寺少卿狄知遠站出來了。
原本郁郁不得志的并州法曹,在被楊清源調入京師之后,便展現出了驚人的成長,無論是斷桉問罪,編纂律例,還是政治眼光,決策能力都有不小的進步。
原本跟隨楊清源的四年時間,狄知遠一直在積累。
但當楊清源因為周明生離開京城之后,狄知遠和宋惠父便撐起了大理寺的大旗。
四年積累,厚積薄發。
宋惠父主刑偵斷桉,狄知遠在輔助斷桉的同時,還負責起大理寺的日常事務。
在楊清源不在的時候,狄知遠便是大理寺的掌門。
如今更是被提拔為大理寺少卿,代楊清源執掌大理寺。
從兩榜進士到正六品并州法曹,狄知遠花了近十年。
從正六品的并州法曹到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狄知遠字只花了五年。
曹正淳眼神復雜地看向狄知遠。他其實真的不愿意和大理寺、楊清源為敵。
無論是因為是見識過真武道尊的手段,還是從他的本心出發。
曹公公待人禮貌,但是一般的文官卻看不上閹人,特別是因為生理缺陷,導致大部分宦官身上都有一個怪味,雖然曹正淳已入洞玄,早就沒有了這怪味,但是依舊會被人嫌棄。
而唯獨深受楊清源思想影響的一三系,包括王華、李尋歡、姚節等人對于曹正淳都是禮儀周全。
無論是不是表面上的,對于曹正淳來說,他都是承這個情的。
宦官能有什么欲望,無非就是權力、財富,這些曹正淳都有,那就只剩下尊重了。
若是未來由一三系掌權,對于曹正淳來說,是個不錯的選擇。
但他現在沒得選,任由他武功高強,都只是依附皇權的存在,對曹正淳來說,沒有什么是比他的小命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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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他來說,忠于天子就行,至于天子是什么人,反倒是其次的,
“狄大人有話請講。”
狄知遠也沒有絲毫的客氣,直接單刀直入。
“根據大理寺的情報,那一枚督主口中的‘毒丹’是由藥王孫十常所煉制,您親自負責押送的,而且還引起了江湖中人的爭相搶奪。這恐怕難以令群臣信服吧!”
如果這是毒丹,那何須藥王親自來煉制?!
如果這是毒丹,那江湖中人為什么又要爭相搶奪?!
如果這是毒丹,那押送毒丹的曹正淳就是毒殺先帝的幫兇。
曹正淳的說法,從邏輯就有著明顯的問題。
面對狄知遠的質疑,不管是天子還是原本的太子黨死忠,都沒有開口。
一旦他們開口,這件事情在中立大臣的眼中就會變成,天子以東西兩廠為兇器,網羅罪名,戕害手足,還讓先帝蒙冤。這無疑不是朱瞻坤想要的效果。
曹正淳執掌東廠多年,自然不可能這樣被問道。
“我押送丹藥,乃是奉了先帝之命。先帝要煉制的,自然也是續命延壽的丹藥,但楚逆王勾結妖道孫十常,將這丹藥換成了毒丹。我等被蒙在鼓里,渾然不知。”
說著曹正淳轉向了新君朱瞻坤的方向,“還請陛下恕罪。”
朱瞻坤自然不會去重罰曹正淳。
“此乃逆犯朱瞻圭之毒計,如此陰險惡毒,常人所不能度也!妖道孫十常的毒藥之術,也是厲害。你雖有不察之罪,但卻不能全怪你。”
朱瞻坤頓了頓,好似是在思考對于曹正淳的處罰。
“東廠曹正淳,察糾不明,為奸人蒙蔽,杖責八十,罰俸三年。”
如此大錯,只是罰俸杖責,在一定程度也已經說明了朱瞻坤的態度了。
立于下方朱無視面無表情,此刻卻心中不屑。
朱瞻坤還是太嫩了!
雖有有點智謀心機、政治手腕,但不多!
現在就應該重責曹正淳,將這件事情定性。
曹正淳所受的處罰越重,越能說明這件事情的真實性。
這可是間接導致了先帝駕崩的大錯,你就隨便杖責八十,罰俸三年。
曹正淳洞玄境高手,一身天罡童子功,刀槍不入,杖責八十和撓癢癢有什么區別?!
至于罰俸三年就更扯澹了。
大周的官員俸祿是出了名得低,朝中群臣要不是收受冰炭之敬、要不就是想錢牧謙一樣有副業、又或是家資豐厚。
如果都沒有,就只能像于首輔一樣,入不敷出,全靠先帝接濟了。不過先帝,也不富裕,算是貧困戶接濟低保戶吧!
至于曹正淳這樣的閹宦,他會靠俸祿吃飯?!
但是他麾下廠衛搜刮孝敬的銀子就不知幾何!三年的俸祿都不夠曹督主打賞一次立功的下屬。
朱瞻坤這個處罰,根本不能讓群臣信服,更不能用來確立這件事情的真實性,反而會引起群臣的猜疑。
朱無視的心中已經給朱瞻坤打了否決的標簽。
這樣一個人根本不配當大周的天子,若不是條件不允許,他此刻甚至也要推波助瀾。
可惜了,現在的朱瞻坤開出了一個讓朱無視無法拒絕的條件——賜婚。
給他和素心賜婚!
這是朱無視心中最大的執念。
若是負她,縱得天下,又有何人能陪他看盡世間繁華。
在深情這件事情上,朱無視沒得黑,他甚至可以為了素心放棄皇位。
當然他可以在奪取皇位之后,在光明正大地迎娶素心。
但謀反永遠是一件不穩定的事情,即便是自負狂妄如朱無視也沒有十成把握。
所以天子賜婚,顯然是更好的選擇,能夠堵住天下人的罪。
不過美中不足的是,賜婚之人是朱瞻坤。
雖然他是天子,但是也是朱無視的侄子,侄子為皇叔賜婚,顯然不會被認可。
但是朱無視沒有更好的選擇了,若是先太宗文皇帝還在,他自然是最好的賜婚人選。
不僅僅是九五之尊,還是朱無視的兄長。
長兄如父,先帝賜婚,于情于理,于國于家都挑不出毛病來。
可現在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在朱瞻坤說出處罰之后,果然如朱無視所料,含元殿內再次響起了窸窸窣窣的群臣議論之聲。
原本應該負責監察群臣儀態禮節的監察御史也選擇性地視而不見。
“陛下!”
一直沒有出聲的內閣首輔于延益,只是一開口,殿內就安靜了下來。
幾乎所有的大臣都等著這位內閣首輔發言。
這一場景,讓朱瞻坤忌憚不已。
領袖群臣,權傾一時。
說的就是此刻的于延益。
以他的威望和權力,即便是想行尹尹霍光之事,也未必不可。
好險!朱瞻坤暗探一聲,幸虧他及時將楚王朱瞻圭下獄,否則若是讓這二人勾結。
他的皇位怕是坐不穩了!
“毒害先帝,乃是大罪,此時事實不清,證據不足,怎能親率定論。臣以為,此桉當有大理寺主理,都察院輔助,宗人府監理。查個水落石出!”
于延益的話,立時得到了群臣的支持。
先帝之死,非家事,國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