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薇在醫院里過了一夜,算是相安無事,她用便簽紙寫了幾張符咒塞在病房的邊邊角角,耳邊的聲音果然消失不見了,半夜時門發出嘩啦啦的響聲但卻怎么都打不開,這下她算是知道為什么師父要氣急敗壞的罵人了,因為小張哥給的東西真的太恐怖了,這東西簡直神了,一般來說就按許薇這個水平來說,即便是雷龍親自教出來的,那畢竟修行年頭不夠,天賦雖然不錯,但智商限制了她的進程,幾百個符咒她能默念背下的不過區區十幾個,甚至到現在為止陽五雷都沒有學會。
但這根筆卻幫她跳過了這個限制,心念所至,萬法皆成。這東西的離譜程度還遠遠不止這些,那就是這玩意可以在任何材料上書寫,把原來需要的施法條件大大的減少,少到只需要把筆停在某個地方,然后心中默念,然后就能成陣。
就這,還真的是不用擔心什么了,再不濟還有小張哥的筆記本呢,里頭的句子許薇都不敢整段的念,都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崩,但這一個字的威力也不是那些個妖魔鬼怪能撐得下的,至今為止沒人能夠接下一個破壁機的破字,更別提后頭的殺字。但這個東西有個不好的地方,那就是許薇沒辦法掌控,所以雷龍基本上是禁止她使用筆記本的。
但這支筆可不一樣,她越用越覺得順手,那種無與倫比的書寫感和那種拿起來就神力充沛的感覺,真的是太美妙了,她坐在那雖然一夜沒睡,但第一次她感覺全身上下沒有一丁點疲憊,而她覺得這就是這個傳奇一般的神筆給她的力量。
天色亮了起來,她坐在那伺候老太太一整天,晚上的時候大夫過來查房,許薇也跟著走了出去,擔心的問道:“大夫……我姥姥她怎么樣?”
“情況不是很好,她腦子里有出血點,但她年紀實在太大了,我們也只能保守治療。”大夫嘆了一聲后對許薇說道:“提前做好準備吧。”
許薇一下子就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天旋地轉了起來,她回到病房看著姥姥蒼老的臉,淚水一下子就涌了出來,趴在床頭就小聲的哭了出來。
然后突然感覺有人在摸她的頭,她連忙抬起頭,發現昏迷不醒的姥姥居然坐了起來,她難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然后清晰的看到姥姥還躺在床上,但坐在那的的確也是同樣的老太太。
“姥姥……”
老太太沒說話,只是笑著摸著許薇的頭發,那種的感覺并不是冰涼的而是帶著一種無比熟悉的溫暖。
感受著這種熟悉的親切感,許薇一切都明白了,姥姥昨天摔倒時應該就已經不行了,但生生的等到她趕回來,而今天……就是告別的時刻了。
姥姥的手伸到枕頭下,摸出了一張紙條,許薇連忙打開,發現卻是一份紅燒肉的配方,而看到這個她真的是快哭死過去了,但姥姥卻也只是輕輕把她抱在了懷里,慢慢抹去了她臉上的眼淚。
而就在這時,大門外頭突然再次響起哐當哐當的聲音,姥姥回過頭看了一眼門口,輕輕舒了一口氣,俯下身子用臉蹭了蹭許薇的頭,然后她就徑直走下了床要去開門。
“不行!”
許薇沖過去攔在門口:“我不許你去!”
偏偏這時門外撞門的聲音越來越大,許薇掏出筆開始直接扎入了自己的胳膊上,接著她整個左手都被金色的符文籠罩,閃爍著暗金色的光,華麗而詭秘。
然后她一只手攔住姥姥的道路,一只手拽開門,就見門口站著兩個飄忽的東西,看那樣子就不像是人,許薇大概知道這就是鬼差了,她左手張開朝外一推,兩個鬼差立刻被她給打成了虛影,整個走廊上都回蕩著鬼差的嘶吼,但最終還是消散于無形。
許薇見到鬼差離開,哭著把姥姥帶回了床邊,但無論如何也不能把這魂放回姥姥的身體之內,于是乎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雷龍,于是她拿出手機給雷龍打過電話。
“師父……”
許薇叫了一聲然后就哇的一聲哭出了出來,哭得極慘,雷龍愣了半天開口問道:“怎么了這是?”
把事情都說給雷龍之后,他也只是輕嘆一聲:“人有生老病死,這是天地的法則,你攔不住的,死亡是輪回的開端,你知道強行留住一個壽命已盡的人這是多大的罪孽。而且她本身也是會痛苦的,她多留一分鐘,未來就會在陰魂之地多受一刻的苦。這是罪啊。”
許薇哭得已經開始抽搐了:“可是……可是……可是我把鬼差打跑了。”
“沒事,等會花花會來的。”雷龍嘆氣道:“她認識你,不會多為難,不過你別跟她犟。說說好話,讓她給你姥姥安排個好來生。”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此時此刻窗口之外的天邊死兆星突然大亮,接著一道流光疾馳而來,直奔向許薇就插了過來,這道流光直接破了病房里的符咒,絲毫不停留的直奔許薇。
而許薇近乎是本能的回身用那支筆竟生生擋住了那道流光,接著一個jk少女嗖的一聲出現在許薇面前,她鐵青著臉看著許薇:“能擋住屠生杖,看來……嗯?怎么是你?”
鬼王花花本身就巡回天地之間,聽到下頭匯報有人打傷鬼差,這可是不得了的事,她那爆脾氣當然忍不得,所以第一時間就趕到了。
而自己的屠生杖居然遭一只筆給擋住了,她倒是覺得有幾分稀奇,但等看清這人的面貌之后,她倒是是釋然了,畢竟是小張哥那里的人,干什么都不是很奇怪了。
“筆給我瞅瞅。”
收起屠生杖,花花倒是頂不住好奇心要過了許薇的筆,她拿過去之后端詳一陣,嘴里嘖嘖有聲:“小張哥對你可真好啊,連大白象的象牙都送你了。我當時離職的時候,他就請我吃了一頓關東煮。”
鬼王花花甚至有些吃味,不過還是把筆遞給了許薇,接著說道:“不過你這事可干的不地道,打傷我鬼差?”
許薇忙不迭的搖頭道:“對不起……我……我……我……”
“欠我一頓飯。”鬼王側過頭看著被許薇護在身后的老太太,然后嘆氣道:“生老病死,天地的規矩。不要說是人了,哪怕是這個宇宙都要遵從這樣的規律,你不能壞了規矩。”
“可……”
“沒什么可是。”鬼王到底是鬼王,她一揮斷了許薇的話:“你看那滿滿當當的羅豐山,里面哪一個不是人間人的至親至愛,你舍不得,天底下有多少個舍不得。不過既然咱們是熟人,那我不給你面子也要給我哥一個面子,三天。我給你三天時間,好好跟親人道別,三天之后壽終正寢。”
說完,鬼王花花提起鼻子聞了聞:“咿?你這周圍有術魂厲鬼,哦……這是你的歷練心劫,我就不插手了。我讓他們這三天滾遠一點,你好好跟親人道個別吧。”
許薇抽泣著回頭看了一眼姥姥,然后默默的點了點頭。
“唉,其實也不用太傷心,其實地獄沒你想的那么糟,人生其實只是一段旅程,旅程的盡頭就是忘川,在橋邊時,一生的親人、朋友都會在那里等你,然后一起送你去下一段旅程,這哪里是死亡,這就是一場團圓。”鬼王花花用手指擦掉許薇的眼淚:“好好告個別吧,未來終有一天會再團聚的。”
“可是……都已經輪回了。”
“沒有孟婆。”花花笑道:“所有人的記憶都會永遠刻錄在三生石之上。哎呀,到時候你就明白了,真的沒你想的那么糟。”
說完之后,她還補充道:“你比大部分人都要幸運了,很多人的分別都根本來不及一聲道別。行了,我先去跟那幾個纏著你的東西打個招呼,這三天之內讓他們滾遠點。”
鬼王小姐拍了拍許薇的肩膀,然后消失在了原地,而許薇這時驚愕的發現旁邊的姥姥竟然清醒了過來,躺在床邊對著她輕笑。
許薇連忙叫來了醫生,醫生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認為這大概就是回光返照,最后許薇咬了咬牙將姥姥從醫院接了出來。
接下來的三天里,她用輪椅推著姥姥去了他們住的那個小巷,見了所有的街坊鄰居,讓姥姥跟每一個人都說了一會兒話,然后帶著姥姥去吃了一頓肯德基,因為那時家里困難,姥姥嘴上總是說這種東西不健康,但卻每次在許薇考試成績很好時都給她買一份,而自己卻只是悄悄的撿那些面包糠的渣子咂摸一下味道。
然后還給姥姥買了一身旗袍,因為姥姥說過她這輩子都沒穿過旗袍,在她那時都是城里的富家小姐才能穿得起,她這鄉下姑娘只能看看。
還帶姥姥去做了個新潮的發型,買了一雙她想念很久的運動鞋,還吃了冰激凌,看了場電影,甚至還帶著姥姥坐了一趟高鐵去隔壁的市里看了一眼姥姥的表妹。
很多的第一次卻是只能壓縮在了這最后三天時間里,而當第二天下午時,姥姥突然提出想要看一眼春蓮,而春蓮就是許薇的母親,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回過家了,當初她跟著一個許薇不認識的叔叔離開時,姥姥就讓她永遠別回來。
許薇很急很急,這幾天她壓根就沒有合眼過,子欲養而親不待這句話現在對她來說就是刻骨銘心,而她也知道自己只剩下了這三天時間。
她立刻買票,連夜帶著姥姥去往了母親所在的城市,而當敲開母親家的門時,門里的母親看到母親的母親時,也顯得十分驚訝,然后竟也是哭得很大聲。
那天她給姥姥跟許薇做了很豐盛的一頓飯,但許薇從頭到尾沒有開口叫她一聲媽,甚至也沒有吃一口她做的飯。
就這樣,他們在第三天的下午回到了住了幾十年的家中,許薇一邊流淚一邊詢問著姥姥想要什么,而姥姥只是拍著她的手,笑著站起身來,晃晃悠悠的走到了廚房,拿出剛才讓許薇買的肉,開始給她做飯吃。
聽到菜刀跺在菜板上的聲音,許薇再也繃不住了,她靠在沙發上幾乎哭到昏厥,當一鍋紅燒肉放在桌上時,時間已經臨近黃昏,三日之期終究也是要到了,許薇的眼淚混在飯里,她大口大口的吃著,但眼睛卻一直沒有離開過姥姥的臉。
最終當最后一縷夕陽消失在天際線下之后,姥姥伸出手輕輕摸了摸許薇的臉,然后坐在那笑盈盈的看著她吃飯,直到漸漸的失去了呼吸。
看到姥姥再也不動彈了,許薇用袖子抹去臉上的淚,走到廚房把碗筷收拾好,用沙啞的聲音說道:“阿婆,我吃好了……”
沒有人回答,只剩下電視機里播放著七點鐘的新聞聯播聲和屋外嗚嗚的風聲,而接著花花出現在了窗口,靜靜的看著屋子里的許薇,她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輕笑一聲,然后一個后空翻就消失不見。
許薇給姥姥換上她親自挑選的旗袍和一雙亮閃閃的舞鞋,再畫上了一個美美的妝,她知道姥姥喜歡跳舞也知道姥姥愛美,畢竟她當年也是個臭美的小女孩。
等到干完這一切之后,她把冰箱里的東西清空,該倒的倒掉,該打包的打包,該用塑料布罩的罩起來,然后再開始一點點的處理姥姥的后事。
外頭的風很大,許薇忙前忙后,但卻沒有哭,反而顯得很平靜。而當她開始處理喪事時,她就像是換了一個人,麻利輕盈,迎來送往甚至還帶著笑容,一個人把整個喪葬流程處理的井井有條,甚至還給小張哥發了報喪的短信。
直到第三天,小張哥出現在這里時,見到許薇一個人坐在安靜的房間里,眼神直愣愣的發呆。
而當她看到小張哥時,她站起身走了過去,渾身的力氣都好像被抽干了似的抱住了小張哥的肩膀:“哥……我沒家了。”
接著就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淚水將小張哥的衣服袖子完全打濕,渾身顫抖如篩糠。
小張哥輕輕的拍著她的頭:“以后那邊就是你家。”
許薇沒說話,只是就這樣站在那里睡著了,靠在小張哥的肩頭。
看到突然就睡下的許薇,小張哥也只是笑了笑,然后把她放在了床上,然后幫她處理起后頭的事情,就這樣一直到深夜時,靈堂上突然一陣陰風掃過,正坐在那幫許薇守最后一天靈的小張哥正在玩手機,卻見到幾道黑影竄了進來,他放下手機皺起眉頭。
而那道黑影本是直接要往老太太的尸身那鉆的,但剛要過去時卻發現迎面被一只手給攔住了去路。
這個死魂很生氣,整個靈堂上狂風大作,就連長明蠟燭都被吹滅了,但小張哥卻只是面無表情的站在那,然后雙手一拍,像是拍蒼蠅一樣。
霎時間屋子里一切都恢復了平靜,而那個第一個進來想要搞事情的死魂就這樣不明不白的煙消云散,什么都沒有留下。
屋子外頭還有六七個正在徘徊,看到這一幕它們一下子都愣住了,然后其中一個就施展出了幻術,但小張哥卻只是輕輕打了個響指……
接著那幾個死魂突然發現它們的位置變了,這地方好像是一個小道觀,它們連忙就要往外飛,但突然就像撞在了玻璃罩上的蒼蠅似的咚的一聲被頂了回來。
接著它們看到了一個很離譜的場景,就是一只黃色的肥貓正低著頭嗓子眼里發出令人恐懼的嗚嗚聲,然后它們就跑啊……跑著跑著就看到門口蹲著一只大白狗,露著尖牙……
而小張哥那邊重新將蠟燭點上,坐回到了原位上,繼續守起了靈。
許薇醒來時是一個下午,她起來的時候,外頭陽光正好,微風吹動著窗簾,窗簾上掛著她小時候姥姥用竹片子給她做的風鈴,吹起來時會發出輕輕的咚咚聲,清脆悅耳。
許薇躺在那長出一口氣,然后就這樣蓬頭垢面的走了出去,而一出去就發現外頭放著一桌菜,旁邊的小臺子上供奉著姥姥的骨灰盒,骨灰盒的旁邊還擺放著一張遺照。
見到這一幕,許薇連忙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發現自己竟然已經睡了三天整,而從菜的溫度來看,小張哥離開絕對不到半小時。她看著廚房里的電飯煲倒計時三十秒,看著桌子上的菜肴,許薇竟也是輕笑了出來。
而就當她吃飯時,外頭的門被敲響了,她打開一看發現雷龍背著個包出現在了門口,雷龍見到她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有飯吃沒?我人快餓沒了。”
許薇讓出一條路,雷龍徑直鉆了進來,一看桌上的飯菜:“咋,我老大剛走啊?”
“師父……你怎么來了。”
“來啊,當然得來。”雷龍一邊在廚房里添飯一邊說:“這個時候是修行之人最容易被魑魅魍魎入侵的時候,稍有差錯你人就沒了,而且你身邊帶著那種東西,這是讓臟東西占據了身體,那麻煩可不是你一個人的。我收到你的消息就從里斯本往回趕,好巧不巧航班因為大霧沒辦法起飛,那頭又有管制條例我不能隨便使用法術。就只能先汽車到馬德里,從馬德里坐啥天氣都能飛的俄航到莫斯科,再從莫斯科飛回來。”
說完,他回頭看了一眼許薇:“早知道我老大在這,我回來個錘子。錢都是小事,我這一路就沒咋好好吃飯,他媽的作孽。”
許薇抿著嘴,紅了眼眶:“謝謝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