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哥被幾個彪形大漢給按住,然后用布條子捆住手就給拉到了一邊,這要是放在以前,誰敢這么對他,他能把人祖墳都給掀了,但現在他甚至連一根破布條子都掙脫不開,主打就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
沒有了想啥來啥的能力,張哥覺得自己他娘的就是一塊任人宰割的肉,但這會他多少也得反抗反抗,于是喊道:“你們要帶我去哪里?”
“去哪里?當然是去好地方,少啰嗦,去一旁候著!”
講道理?跟這些人講得明白道理就不存在書生遇到兵了,而且這幾人穿著打扮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兵丁,身上還覆著甲,這年頭兵荒馬亂的,身上覆甲的兵那不是皇親國戚的禁衛就是哪員大將的親軍。
張哥就這么被提小雞崽子一樣被拽到了墻根下頭,而等他過去一看,那邊已經串著一熘兒的書生了,個頂個的唇紅齒白,個頂個的弱不經風,這要不是穿著是長衫,說是白馬會所選年下少爺都說得過去。
而張哥只是這蕓蕓眾生中的一員,站在一排里頭倒也算是搭配,畢竟大伙兒都長得挺好看的……
“督軍,湊夠五十個沒有?”
“夠了夠了,帶走!”
那幾個兵丁詢問了一聲之后,牽著這一長串的少爺就開始招搖過市了起來,張哥混在這個隊伍之中算是一頭霧水,他都不知道這是要干什么,反正就單純的被拎著穿過了一條長長的街道。
在路上的時候,周圍的人家紛紛打開窗戶想看個究竟,大多都是一些大姑娘小媳婦的,看到這一群唇紅齒白年方二八的書生被拽著走過長街,她們可是興奮壞了,時不時就會折下些花往下頭灑去。
一路上倒也紛紛揚揚相當好看,而隊伍中有那輕佻的書生不停朝上頭拋著媚眼,引得那群娘們嬌笑連連。
“你們這幫娘們。”為首的兵丁頭子沖周圍喊道:“莫要給爺添亂了,真是耐不住寂寞就跟著一塊走,到時候挑剩下的都給放出去,是雞子是驢子自個兒挑回家試試就成了。”
兵丁頭子喊的話粗俗的很,但卻引來姑娘們一陣喧鬧,而張哥卻一路低著頭默默的跟著人走,也不抬頭看,就這么一路在鶯鶯燕燕的歡聲笑語中來到了一處大院墻面前。
這時他抬頭這么一瞧,這才發現這哪里是院墻,這分明就是宮墻。張哥一下子就想到了公主招駙馬的事情了,看來誰都不太愿意娶個病秧子公主回家,所以皇家索性耍賴擱那開始拉郎配了。
要進宮之前,他們都經過相當嚴格的搜身,胳肢窩下頭,大腿根兒里頭,就連牛子都得被那個拿腔拿調的死太監捏兩下,有那么四五個當場就被刷下來了,理由沒說但不言而喻,這幾個那基本就是掩面而逃,生怕讓人見著自己的笑話,但仍是抵擋不住外頭圍觀的百姓發出陣陣哄笑聲。
就連張哥都沒忍住笑出了聲來。
不過他的笑聲也沒有持續多久,終究還是要輪到他的,那太監看到張哥的時候,眼前當真是一亮,嘴里暗戳戳的喲喲喲了好幾聲,人家檢查個胳肢窩大腿根就差不多了,到了張哥這里連帶著牙齒耳朵手指甲都沒放過。
“干凈,真干凈。是個體面人兒。”那太監連聲夸贊:“好好好,這個好。帶下去帶下去,莫讓陛下等急了。”
張哥本來就是個體面人,寧可不吃飯也要把自己捯飭得干干凈凈的那種,雖然身體單薄了一些,但卻更加體現出他的那種書生氣質,這玩意在大宋可是最受歡迎的品相,難怪那老太監連聲稱贊。
跟隨著隊伍來到了皇宮里頭,這地方一看那規格就是親王的規格,算不上真皇帝的派頭,估計就是因為提前被遼人給驅了過來,還來不及弄出些名堂來。
不過哪怕是個落跑的皇帝,那也不是能怠慢的,這幫人進去之后先是被帶到了一個大屋里,那些個脖頸耳后有污垢的,上來就是一桶涼水,然后讓他們自己搓洗干凈,可到了張哥這里的時候,負責檢查澆水的太監跟門口那太監一樣的滿意,甚至還拽了一撮頭發放在鼻子下頭嗅了嗅,發現沒有半點異味于是就滿意揮揮手讓他過去了。
就這么經過了三門六檢,終于是來到了一個大殿之中,這些人都沒有什么好待遇,一個人扔了個蒲團就讓他們坐在那等,接著就沒有人過來管他們了,但門口卻有倆金甲勇士提著刀站在那,他們連動也不敢隨便動彈。
大概坐了能有一個鐘頭,后頭突然傳來了一大叢的腳步聲,在場的所有人都仰起頭看了過去,只見好幾個穿著青色衣裳的太監快步走了出來,用身體搭建了一堵人墻,接著一個六旬老者被一個老太監攙扶著走了過來。
雖然這老頭沒有穿龍袍,但只要不傻的都知道這人是誰,不想死的這會兒絕對不能亂說話。
老頭過來之后就坐在上頭,話都是由那個看著地位就很高的老太監在說,反正一大串的廢話,張哥也沒注意聽,光走神去了。
直到老太監讓人端上紙和筆擺在所有人面前時,他才算回過神,不過這會兒因為剛才在發呆,完全不知道上頭說啥,于是就側過頭問到:“他說什么了?”
“不許喧嘩!”
那老太監尖細的聲音帶著殺氣的傳到了張哥的耳朵里,而張哥也是他娘的頭鐵,抬起頭就問道:“要干什么來著?剛才走神沒聽清楚。”
周圍的人一聽,立刻就知道這家伙已經失格了,不由得向他投去羨慕的眼光,而那太監眉頭緊蹙剛要呵斥,但皇帝老子卻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太監會意也沒有說什么就再次專門為張哥說了一下要求:“把你那名字、籍貫、還有出身都寫上,到時候可是有人核查的,若是欺君,哼哼……人頭落地時可莫要喊冤。”
張哥哦了一聲,然后抬起筆寫了起來,張哥這個人巨實誠,他壓根就沒有說謊的習慣,所以提筆就是開始把記憶力的內容謄抄上去。在這個地方,他是余杭人,如今還未來得及入京畿道,所以他就照直寫了余杭。
而他本身就是秀才出身,老師則是余杭逍遙書院的先生,家中父母亡故還有一個舅舅等等……
等到寫完之后,幾個小太監就將他們的東西收了上去交給了老太監,老太監再轉身畢恭畢敬的遞給皇帝老子。
皇帝老子也不詳細看,看到字跡好看的就留下,不好看的就撇一邊去,撇一邊去的則被老太監喊上名字,而這一喊到名字的就被帶出去給放了。
身邊五十個人一個一個的減少,張哥到現在腦瓜子仍是蒙的,可他等了半天也沒見喊自己的名字,就伸長脖子在那看著。
但他其實并不清楚,他這些年閑來無事干的事里就有練字這么一項,雖然書法不多,但絕對不少,所以他的字體雖然沒什么流派,一手小楷卻也板板正正,臨摹的也是王羲之的《黃庭經》,看著那當然是讓人賞心悅目的。
最終這第一項篩選里頭,皇帝老子就親自篩掉了三十人,大殿一下子就空了一大半,剩下的人里更是惴惴不安的等著。
而這時那老太監是又來了新活兒,他抬手接過皇帝遞給他的那一摞剩下的名帖開始隨即點人,當有人被點起來,老太監便朗聲說到:“上前來。”
被點到的人也不敢怠慢,徑直上前來到老太監面前,然后老太監對他伸出拳:“我手中有一枚骰子,你猜猜是幾點。”
于是那人便猜,猜完之后老太監攤開手,撇了撇嘴揮手就讓人把他給帶了下去。而到第二個人的時候,那老太監又問了起來:“昨日,今日,明日,何解?”
“啊?”
“啊??”老太監眼睛一瞪,又是擺了擺手,這個人也算是淘汰了。
于是來來回回七八個人,終于到張哥了,那老太監將他呼喚到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這下不會瞌睡了吧?”
張哥笑著搖了搖頭,而那老太監則開口問道:“可恨遼人?”
這個問題一出來,周圍的書生尾巴骨都顫了,這可是個送命題啊,要是回答的不好當場掉腦袋,畢竟臺上的陛下可就是讓遼人給趕過了江的,現在倒是問起了恨不恨遼人,那肯定是恨啊,可是這恨有不能瞎說,要怎么恨為何而恨……這題送命啊。
張哥卻好像不太在意似的,略微沉思了片刻,便帶著憨厚的笑容:“說實話,不怎么恨,甚至可以說是不恨。”
果不其然,這一句話直接讓臺上的老頭兒一巴掌拍在了龍椅上,那個大太監也是把雙眼瞪得熘熘圓:“大膽!豎子該死!來人啊!”
可這時上頭那老頭卻咳嗽了一聲:“且慢,讓他說說,我也聽聽。”
“官家,他……”
“讓他說!”
皇帝到底是皇帝,一句話便讓老太監熄了火,而張哥眨巴了幾下眼睛:“我又不認識遼人,我恨他干啥?”
這次可輪到那老頭等不及了:“可是遼人奪我大宋土地,殺我大宋子民,你可不恨?”
張哥咂摸了一下嘴:“這不是沒打過人家么,怎么辦呢。”
下頭的書生一陣整齊劃一的笑聲又迅速的戛然而止,就連皇帝老兒都差點沒崩住,他這會兒本應該是生氣的,誰知道竟被這個傻小子給差點逗樂了。
“就一個沒打贏?”
“就我的了解,贏應該是可以贏,但打仗這個東西怎么說呢,不可靠的東西太多了,輸了也沒什么。其實怕就怕在爭統沒爭贏,最后讓他們成了正統就麻煩了,只要正統還在,遲早是要統一的對吧。”
對吧……他怎么敢的呀!這虧了是官家一貫宅心仁厚又特別喜愛年輕人,不然換了哪個皇帝,這小子的狗命算是沒了,就連他那個不咋聯系的娘舅八成也要跟著一起無。
“遼人怎可入統!”皇帝老頭氣夠嗆,拍著桌子情緒都激昂了起來:“若是讓他們奪了統,要我如何面對列祖列宗!”
張哥看到他這么激動,也沒什么特別的感覺,畢竟知道的人都知道,他趙家陳橋兵變就不是什么正兒八經的上位流程,奪了人郭家柴家的天下,人遼國的法統是從五代后梁開始的,后梁的法統來自唐朝的禪讓,而后唐的法統,則是復辟大唐的名義。后唐后期,后唐大將石敬瑭跟契丹勾搭,推翻了后唐王朝,之后石敬瑭以繼承后唐的名義,在中原稱帝立后晉繼承后唐。但是石敬瑭由于是在遼太宗耶律德光的大力支持下才得以稱帝的。所以,石敬瑭表示尊耶律德光為父皇帝,而自己則是接受父皇帝冊封的兒皇帝。
大伙兒都不是啥好人,但遼的法統怎么的都要比他趙家來的正一點吧?畢竟是一步一步這么跟前唐拉上了關系的,他趙匡跟前朝法統有勾八關系啊,他是吃了人郭威的福利,還否認了后周正統的“柴氏”家族,正兒八經的得位不正。如果不是占著中原正統的土地,在爭統這條路上,還真的不占優勢,現在他們都給人給提前百來年干到長江以南了,他們拿頭去爭統哦。
“要不你殺了我吧。”張哥還是笑著:“我這人挺不會說話的,肯定得罪你了。”
他這么一個態度反而讓高臺上的落跑皇帝感覺有點意思了起來,他先把情緒慢慢平復,然后然有興趣的看著張哥:“你這么不怕死?”
“還好,不是很怕。”
“好,成全你。”
老頭手一揮,兩個侍衛立刻上前拖住張哥的胳膊就把他往外拽,張哥也不動彈,就這么任由他們拖著,反正他腦袋落地的瞬間也就回到自己的世界了,死不死的根本無所謂。
“慢著!放開這二愣子!”
老頭本還想看看這臭書生的丑態,但誰曾想他真是一聲不吭啊,于是他倒是對這又臭又硬的東西來了些興趣,便讓侍衛把他給帶了回來。
“你當真不怕?”
“嗯。”張哥認真的點頭:“其實是不怕的。”
“好好好!你留下,其他人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