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她輕聲說道:“我本是這山上的一株槐樹,日夜傾聽寺中和尚念經得了智慧,才化為妖身。
后來又在寺中和尚的照顧下,逐漸明白了一些做人的道理。
只是我生不逢時,剛成道沒多久,就遇到天地大變,這山上竟然洞開了一個大窟窿。
一時之間沖天的陰煞,和無數怨魂厲鬼從中噴薄而出。
寺中和尚為了應付天變,前赴后繼的差不多都死絕了。
事后那窟窿雖然堵住了,但仍有疏漏之處。
其中不時跑出來的厲鬼和泄露出來的陰煞,擾的四周不得安寧。
雖如此,但在我想來也沒什么,寺中的那些和尚做的已經夠了。
未曾想,那些和尚竟然直接拿自己的身子去填那通道。
恐懼、害怕、無奈、不舍……
種種情欲、恐懼、欲望都寫在臉上,但卻沒有一絲的后悔。
都是那么的義無反顧,任憑烈火焚身,就只在那里念什么勞什子的阿彌陀佛。
一代一代人,就這么用自身的尸骨鑄成了一座佛塔。
直至寺中傳承斷絕,這才徹底將窟窿封死。
那時候我心智不堅,禁不住如此沖擊。
再加上天變之時有一滴夜叉精血,意外的落入我身上。
受到夜叉惡念影響,也就直接墜入魔道。
一心想著要成就大法力,帶著本體徹底遠離這里,為此甚至不惜奪血,煉作自身法力。
之后見一些沉迷、財利的男子精血,能夠引動夜叉精血氣息。
才留下一些女鬼,專門為我勾引那些心志不堅的男子,供我煉化精血。
這些時日,在這幽冥通道之內,我竟然時常想起那些和尚臨死前的模樣。
原本我以為是心魔作祟。
如今想來,怕是我印象最深的并不是對于天變之時,無能為力的恐懼,而是和尚臨死前的面孔。
他們一直糾纏著我,使我至今仍舊記憶尤新。
不過反過來說,這倒也未必不是我的心魔。
一直跟隨我至今的心魔。”
說道這里,樹妖低下頭顱,身軀不住的顫抖。
然后猛地抬頭,看著他,聲嘶力竭的吼道。
“我羨慕他們舍身衛道,志心不悔的情懷,但……”
其面目猙獰,瞠目欲裂,目中赤紅光芒閃爍不定,不住的喘著粗氣,想來心緒波動劇烈。
繼而凄然一笑,神情有些迷離,有些瘋狂。
“但,我卻做不來!
我怕死!蒙蒙昧昧數百載,好不容易一朝得道。
我害怕失去這一切,再重新變回那種渾渾噩噩的狀態。
那種雷劈火燒,蟲噬蟻蛀,甚至刀砍斧斫都毫無知覺的狀態。
我不想再變成那樣,所以我拼命的提升法力,想要掌控自由。
所以我不擇手段,噬魂奪魄在所不惜。
但……”
說到這里,驀然一頓,神情怔怔,然后又垂下頭似是嘆息般的說道。
“但是我真的很羨慕他們能夠如此坦然的面對死亡,而我……
卻真的做不到。
那些和尚教會了我要怎么生存下去生,但卻沒來得及教我怎么從容面對死。
像他們…一…樣……”
至最后已然低不可聞。
“唉”
靈青一直靜靜的聽著,如今見她如此,也忍不住嘆了一聲。
“畏死求生本就是生靈本性,無需如此。
那些大和尚能夠視死如歸,乃是因為他們心中堅信。
死亡并不是他們的結束,而是往生極樂,得大解脫的開始。
你一直糾結與此,乃是因你心中未曾找到自己的道之故。
所以才會彷徨不安。”
靈青看著她如此,也是心有戚戚。
倒不是認同她的所作所為,而是修仙求道為的不就是能夠長生久視,自在逍遙嗎?
如今自己和她也沒甚區別,不過煢煢世間畏死求生一匹夫罷了。
靈青一揮手中拂塵,然后一陣鎖鏈響動之聲。
原本捆在她身上的七十二根魔煞鎖鏈,一陣變化,解開了束縛,化作裝飾般的掛在紅袍之上。
樹妖踉蹌一步,起身站好,活動活動了手腳。
看著靈青眼中兇光閃爍,似是躍躍欲試。
然則她終歸還是緩緩將眼睛一閉,愣了好一會才又睜開。
眼神平靜的站在原地,等待他下一步的動作。
靈青對她的變化看的一清二楚,但卻并不擔心。
看似是他解了這樹妖的束縛,還了她自由,但魔煞鎖鏈仍舊在她身上。
若是她心懷不軌暴起發難,這鎖鏈頃刻之間,就可以直接將其重新困住。
靈青看她如此,躬身坐在法壇前。
在他起意之時,身下樹干已經拱起一方高臺,臺上有個枝葉纏就的蒲團供他坐下。
他身前一側也有一方矮臺,其上也有個蒲團。
靈青一伸手,往那里一引,向著樹妖說道。
“且來坐吧。”
樹妖也不做聲,默默的走到臺上,坐了下來,微微向他行了一禮。
靈青見此,點頭回了一禮,接著說道。
“你既求活,貧道就當你應了當初所言,愿為我觀中護法,護得觀中安危。”
樹妖頓了頓,見靈青一直看著她,俯首說道。
“全憑道長安排。”
“那好。”
靈青見她應下,一甩手中拂塵。
“既如今你已萌發善心,自當寶之珍之,勿再沉淪。
日后貧道也可如同小倩等人一般,傳你甘露凈業之法。
寄托了自身罪業,使你免受罪業侵擾。
在洗業凈身期間,平日里你可以多聽、多看些道家經義,自行從中尋摸一些道理。
待日后功行圓滿,再紅塵行走,一邊行善積德、蘊養善心。
一邊歷經人生百態,尋找自身之道吧。”
樹妖怔怔的看了他一會,仿佛從他身上看到了那些大和尚的影子,但終歸有所不同。
不過不同在哪里她卻有些說不清道不明。
只是覺得,這般樣子也讓她十分羨慕,并且并無如面對和尚那般羞愧、自鄙。
良久才躬身一拜,“謝道長慈悲!”
“不必如此,且起來吧。”
靈青揮揮拂塵將她拂起,隨即也起身說道。
“且跟貧道來吧。”
說完轉身走出地魁星樹樹洞,向煞海之上走去。
那樹妖倒是老老實實的跟在他身后,見他直接向煞海之上走去。
且行走之間如履平地,不由一愣。
她又低頭看了看身下看似平靜,實則兇烈異常的魔煞海洋。
在被困期間,除了每日被大陣抽取自身法力抵御幽冥通道不時爆發出來的力量外,還要時刻承受著魔煞蝕魂之苦。
她自然知道這魔煞的兇險,只不過看著頭也不回,已經走出老遠的靈青。
心中一橫,邁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