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南望臺行刺瓦剌高官的兩名刺客正是冷魅與姜逸塵。
二人自月初從晉州城北上,耗費將近十日光景用于規避開瓦剌軍的巡哨視線,再次搖身一變成為兩名“瓦剌人”。
此后十多天時間里,冷、姜二人穿行于瓦剌六七處城郡與小部落之間。
不為人所覺地融入于外邦部族的生活,神出鬼沒地逐步向瓦剌中庭中東部重地南望城接近。
途中大部分時候,冷、姜二人是婦唱夫隨。
畢竟姜逸塵不通言語,當個啞巴或是個不善言辭的木訥丈夫最為合適。
不過這一路走下來,姜逸塵還是慢慢通曉了一些個瓦剌生活用語。
比如“水”“面”“餅”“喝酒嗎”“來一碗”“不了”“來吃肉”“好的”“在家嗎”“來了”“走”等等。
以及因天氣近況與國邦戰事所頻頻出現的諸如“更冷了”“不下雪”“南征”“輸了”“能打贏嗎”等詞匯。
不難看出瓦剌人的生活受戰事影響不小,很多家庭及部落的奶、酒、肉等生活物資都貢獻近半出來支援國邦南征,日子便也過得更為緊巴了些。
興許是受夠了越來越糟糕且詭變的天氣折磨,這回幾乎是從上到下、從西到東的瓦剌人都牟足了勁、戰意十足地要在南邊啃下屬于家家戶戶的一畝三分地,冷魅和姜逸塵也因此基本未聽到過任何抱怨之聲,反而見識到各色各樣的人物心系國事地表忠心、獻慷慨乃至在街頭巷尾分析戰事。
想必瓦剌的上層統治者決然料想不到臣民們如此熱忱與高昂戰意竟會成了好心辦壞事。
因為他們沒想到好以天朝上國傲慢自恃的鄰居居然舍得投入人力物力將莽莽草原的諸多細節繪制于紙上。
更不會想到慣常以正面兵戈見生死分勝負的中州人也會不顧身份隱秘潛伏刺殺之事。
整個國邦亢奮異常的狀態,為姜、冷兩人的可疑行跡披上了層保護色。
瓦剌人除了無意中幫他們更好地完成潛入融入外,也很快幫他們鎖定了重點刺殺目標。
南望城是瓦剌中庭的柱腳,東南方最重要的城市,沒有之一。
南望城里住著瓦剌中庭第二總督,是對中州發起第二輪南征攻勢的統帥。
南望城城主斡伊勒德能力極為突出、行事極為勤勉、生活極為自律。
一路行來,好像一個個瓦剌人都在冷魅和姜逸塵耳邊大聲說著南望城很重要,南望城主是個極為有本事且自律的大官。
落在冷魅和姜逸塵耳里,這些話自然已都轉換成了另一層意思。
——南望城主不難殺,且殺死對方的意義極大!
所謂人怕出名豬怕壯。
一個名氣極大之人有著極其自律的作息習慣,進而被眾所周知。
若是往常大抵會受人頂禮膜拜,可放在國邦沖突之際,需大行情報戰、刺殺戰之時,可絕不是件好事。
斡伊勒德就像是個被剝光衣服、被丟到大街上毫不設防的雛子,可憐又無助。
冷、姜二人當然也懷疑過這些是瓦剌人誘他們上鉤的陷阱。
起初他們只抱著來都來了就看看、看著能行就試試的態度來到南望城。
不費吹灰之力便摸排清楚南望城主住所、作息規律與南望臺守備情況詳盡。
十丈高樓就算在中州也非遍地皆是。
且中州的十丈高樓,最少也容有七層,房間多不勝數。
而在尤為講究恢宏氣派的南望城中,十丈高的南望臺卻僅包含五層樓。
每層層高與每個房間的開間進深都遠大于中州常見規制,更近乎是草原大帳三倍。
這般“天高地廣”的構造很是正大光明。
對于一般竊賊來說,的確沒有什么潛藏隱蔽的空間。
可對輕功不俗的冷、姜二人而言,空間越為廣大空曠,也意味著守備人員的視覺死角便越大,越容易出現疏忽,是而漏洞越多。
更別說善于喬裝易容的他們換個身份便可在這偌大場地間來去自如。
一切都順利得讓冷、姜二人覺得不真實。
為防有詐,二人還特地潛入了兄弟仨都因公出勤的一處住所,好好睡了一覺,醒來后精神飽滿地重新推衍復盤計劃可行性。
確認瓦剌人的確對于行刺之事毫無戒備,便也沒有任何防范。
又對事成后的撤退路線及后續計劃重新做了番合理規劃。
從進入南望城后,愣是熬過了十二個時辰之久,這才踏著黃昏線再次進入南望臺。
姜逸塵躲到了斡伊勒德寢室大帳之后,守株待兔。
他有韓無月授予的“驚蟄”秘法傍身,只要提前挑好位置藏著不動,南望城中恐怕沒有一只蚊子能吸到他的血,沒有一條狗能嗅到他的味。
更何況天寒地凍無蚊出沒,沒有牧羊的犬也都被鎖在各家各戶里了無生氣。
加上由霍楠解析釋意的少林“行”字印真訣奧義——萬物平齊、天地與我為一,姜逸塵雖是初涉皮毛亦受益匪淺,在對手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出手,就算鬼魅妖姬是被刺目標也得認栽。
被完全掌握住行為習慣的斡伊勒德失去了最后一絲反抗或是反應機會。
姜逸塵在斡伊勒德回過神來前已抹殺了其一切生機!
從始至終,二人的計劃都很簡單。
即是進入南望臺,潛伏等待時機到來,完成刺殺!
這般計劃亦可說是簡單得沒有計劃。
該有的計劃部分已被二人能力覆蓋填平。
一切行事自然手到擒來。
斡伊勒德死得很冤。
卻也說不上死得窩囊。
因為他是近五十載以來,第一個遭中州刺客刺殺的外邦重臣。
而在防刺警鈴時隔數十載歲月再次響徹于瓦剌草原上空之前,還會有不少斡伊勒德熟識或不熟識的瓦剌同胞將步其后塵,被冷、姜二人送去他們見的長生天!
瓦剌東西疆域橫跨萬里,自然也養鴿子傳信。
礙于惡劣氣候下信鴿的存活率與壽命較低,養殖規模比之中州只大不小。
而善于馭鷹的瓦剌人更常使喚鷹作為短途傳訊工具,畢竟大多鴿子只能定點來往,鷹卻能找人。
瓦剌官方情報機構名翻譯成中州語即是“鷹之眼”。
打瞎這鷹眼,可大大延后南望城向外報喪與示警的速度。
南望臺是南望城主的住所,也是瓦剌主要管理部門的中樞。
作為官方情報機構“鷹之眼”分處亦在南望臺駐點。
不可避免給了冷魅和姜逸塵一窩端的機會。
當夜在崗者沒能見到第二天的太陽。
次日換班者到位后便再沒能走出屋外。
直到南望臺被一聲聲驚叫喚醒,人們才發覺“鷹之眼”分處安靜得過分,平時咕嚕吵嚷的鴿舍和鷹巢更是全無聲息。
屋中的情報信紙、卷宗等事物不是被席卷一空便是被焚燒殆盡。
恐慌與混亂旋即充斥了南望臺,繼而擴散到整座南望城!
時近午時,南望城方才封城戒嚴!
偏生這時,東城門卻有十名守備遭暗刺身亡!
百余騎兵從東城門魚貫而出追擊不知何蹤的刺客,當然毫無結果。
又過兩日,南望城西城門口馬場的五百匹馬口吐白沫暴斃而亡!
瓦剌人才反應過來又遭逗留于城中的刺客擺了一道。
當夜,不少瓦剌人都沒能睡好覺,也有數位官員一睡不醒。
南望城還是沒下雪,卻像是下了血。
在斡伊勒德死后,南望城亂成一鍋粥的第三天,城外吹來的風仿佛滿是血腥味。
冷魅和姜逸塵已化身瓦剌傳訊兵,成群結隊地前往中庭王帳報喪。
毫無意外,這隊人馬統統死于途中,死于冷、姜二人手下。
冷、姜二人則如水滴匯入江河,展開新一輪刺殺。
近十日喪報連連后,瓦剌人的警戒已拉到最高,冷魅和姜逸塵的行刺再無法那般輕易從容,二人選擇暫時蟄伏沉寂。
然則,瓦剌人在蕭銀才指點下,弄清了對手誰人是也后,也拉開了反擊。
至于如何布置人手對兩人進行圍追堵截便沒讓蕭銀才費心了。
倘若連兩個人都應對不了,瓦剌人還有何能力提什么南征?
不出三天,饒是冷魅和姜逸塵西躲東藏還是在群眾力量下被逼得暴露行跡。
圍三缺一是陽謀。
這樣的陽謀對于冷、姜二人來說也便等同于沒得選。
大片開闊地上各有上千騎兵環伺,往哪去都會被纏住、被騎兵淹沒。
他們只剩華山一條道——西南面的一線峽谷能走。
瓦剌人很肯定他們已將冷、姜二人逼上了絕路死路!
冷、姜二人卻認為只有到了這一線峽谷他們才還有那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