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房宮,眾神殿。
當陶潛扮作的上古煉氣士盧生,情真意切的說出那番話,頓時包括祖龍在內,眾多孽神紛紛都是投來意外之色。
竟是個性情中人?
其余孽神只是驚訝,而祖龍在驚訝過后,面上跟著露出一抹欣慰喜色來。
祂這一生建立的偉業頗多,最令他難以忘懷的自然是長生天朝,祂真正的求道之路,也始于此。原以為隨著歲月流逝,已是盡數被毀去,被埋葬。卻不想此間來了個舊人老臣,如此惦念祂。
這等感受實在玄妙,即便祂如今是仙秦之主,功業遠超當年的長生天朝,依舊使得其心緒波動了些。
「盧……盧生!」
「朕,記得你。」
「當年你是朕親封的太常,和徐福、韓終等人一起為朕尋求永生之道,你所獻來的一篇《尸解升仙咒》頗為神異,朕甚歡喜,朕記得飛升后我與你們失散,原以為你該是與徐福他們回去執掌方士,享仙壽凡福去了,怎尋到這里來了?」
「回稟陛下,當年失散后盧生進入源海深處游歷,得了不少機緣,以「通曉萬法」之道證得道君,原是回轉長生界的,后知曉多年前的方士早已朽爛,又聽聞陛下建立仙秦,是以前來投靠,期望能混個一官半職,好再與陛下一道建功立業。」
許是陶潛表演出眾,又許是盧生這個身份的確勾起了墮魔祖龍心頭回憶。
那冠冕珠簾之后,一張威嚴肅穆的臉,頓時扯出笑容來。
殿中,一眾神魔臣子,俱都已了解祖龍性情。
見這表情,紛紛猜出接下來只怕是要進行封賞了,也就在這個時候。
祖龍身側下方,一位端坐著繁復神座之上的身影提前開口,此人周身上下皆被黃衣包裹,頭頂有一黃冠懸浮,背后則是黃光世界,腳下更是隱隱浮現一座讓陶潛無比熟悉的粘稠、濃黃湖泊。
先天神魔,域外黃衣,也便是仙秦丞相。
混亂不定、嘶啞詭異的神魔之音,響起于殿中道:
「既是陛下舊臣,又有道化修為,不若就隨了本相吧,正好本相領著一眾神魔在編纂一部可助我仙秦之民皆得道的大冊本命經,你既通曉萬法,正可入本相麾下做一學士。」
「陛下,可舍得否?」
「嗯,日后同朝為官,本相先贈你一份見面禮。」
說話間,這黃衣丞相身下湖泊已是蔓延入殿,隨后從中鉆出一位位各有風情,無比魅惑的女子,朝著陶潛擁來,并言說什么必要奉丞相旨意,好生伺候云云。
這熟悉一幕,頓時讓陶潛又想起當初的嬴青帝,那次也有一頭黃衣Yin魅魏紫煙試圖來迷他。
這回則不止一頭,且等階都比黃衣Yin魅要高,已可說黃衣神女了。
「好生霸道!」
「這老黃頭果然是徹底架空了墮魔祖龍,明目張膽就要敢招募我這個祖龍老臣,可說是一種另類的夫目前犯了。」
「我若真是盧生,說不得還真投靠了。」
「可惜,本道君就是來搗亂的。」
動念中,陶潛忽而一臉笑意上前,體內一股好似熔煉了多種源炁、秘法的炁機涌出,竟是生生抵住了「黃衣邪炁」,同時將那十幾位足可魅惑道君的黃衣神女推拒開來。
隨后,這廝先對著黃衣丞相拱手道:「丞相好意,盧某心領了,只是身邊已有伺候之人,不勞這些姐姐們了。」
說完也不等黃相回答,這廝又面向墮魔祖龍。
驀地雙手一翻,將那對于墮魔祖龍來說根本無法抗拒的靈物肉神元胎取了出來,聲音提高一線道:
「陛下!」
「盧生多年修行也有所得,煉得一門前知神通,曉得陛下煉法所需,是以來時也備好了禮物,以盡舊臣情誼。」
「望此物,能對陛下有些助益。」
陶潛還未說完時,墮魔祖龍已然起身。
那珠簾后,是毫不遮掩的喜色。
也不管身側「黃相」那濃黃兜袍下是何面色,連連大贊道:
「哈哈哈……好,倒是沒想到,盧生你還有這等機緣,煉就了這非凡本事,朕瞧你熔煉萬法于一身,若再得仙秦資糧相助,或可在千年之內證悟劫仙。」
「這禮物,朕甚是歡喜。」
「以你之道行才華,只做一個編書學士太過屈才,不若就再領了當年的太常之位,兼為朕之伴修學士。」
「丞相以為如何?」
「陛下既有圣裁,本相自當遵從。」
雖被架空,但墮魔祖龍當著群臣發問,域外黃衣也不好拂了祂的顏面,只好應下。
這一番「交鋒」,發生的極快。
但場中即便是食陰、食尸這兩兄弟,也都有所察覺。
皆用一種看瘋子般的目光,看著陶潛扮作的煉氣士盧生。
殿中其余神魔臣子,則更加赤裸一些,看陶潛的目光就像是看著一個「癡愚傻子」。
莫瞧這些或是先天、或是后天的神魔,如今都束縛真身,頗有些人族臣子模樣,但本質上都是猖狂兇殘,乖戾嗜殺的神魔,哪里會懂什么禮儀,瞧陶潛這個大出風頭的后來者不爽,自然盡數表現出來。
殿中,頓時有一道道神魔孽音鉆入陶潛耳中,欲要令其出個丑,乃至于直接折磨瘋癲。
陶潛若真是尋常的人族道君,這一刻只怕已是痛苦倒地,哀嚎起來了。
即便能抵御,也該裝乖巧些,免得一上任就得罪所有同僚。
然而陶潛這一趟本就是來搞事的,搞得越大越好,怎會屈服?
于是就見這廝裝模作樣掐了個印訣,隨后眸泛金光,直視眾神魔道:
「好叫諸位同僚曉得,盧某自號萬法道君,正是因為煉就了一具「萬法不沾」的道化之軀也。」
「若同僚們都顯出神魔真身來與我斗法,盧某或許撐不住三個回合就要暴斃身死。」
「但只是這等小玩笑的話,盧某還受得住。」
這動靜,以及這番話吐出。
上首的墮魔祖龍,面色愈加的燦爛。
眸中,更閃爍起了一些別的神色,顯然是起了不該有的念頭。
那「黃相」如何能忍,下一刻立時有變故生出。
先聽得一道似是在小聲笑著的,窸窸窣窣的邪音響徹:
「好有趣的后輩,你既是萬法道君,先前那見面禮確是不合適了,無妨,本相正有一門黃衣授神之術,可將諸天妙術,億萬法門都在頃刻間授予你。」
「待你掙脫出來時,道行當可再進一步。」
這話音還未落下。
陶潛身形,已然徹底被濃黃邪光、泛著邪光漣漪的湖水所淹沒。
發生的實在太快,便是已經有心思的墮魔祖龍也沒能阻止。
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老臣子,被囂張跋扈的「相父」淹沒入了黃衣邪湖之中。
以祂的修為,自然曉得那里面有多恐怖。
尤其施法的乃是黃衣本尊。
莫說是一尊道化,即便是劫仙,一時不慎被「黃衣邪湖」拖拽進去,也討不得什么便宜。
須知這可是一顆送上門的好棋子!
道行不俗,又是老臣,雖說也無法撼動相父對自己的架空,但好
歹麾下將多出一個可用之人。
這倒好,剛給人封賞太常之位,眨眼就折損了去。
一時間,墮魔祖龍也是失態,不由怒道:「相父,你意欲何為?」
幾乎就是在祖龍嘶吼時,誰也沒想到的變故發生。
只聽得「嘩啦」一聲,在一眾神魔乃至于祖龍都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那身穿麻衣道袍的上古煉氣士,竟是生生從黃衣邪湖中爬了出來。
盡管其身后,有無數孽奴伸長著爪子要將其抓回去,可絲毫捏不住他滑溜溜的身軀。
萬法不沾?
竟真有這等玄妙的道體?
哪怕是「源海黃衣」這位先天神魔,此刻也不由皺起眉頭,動念就要推算詭異煉氣士的來歷。
更顧不得祖龍之怒,念頭一動,漫天湖水翻涌而起,內里更是探出一條條無比粗壯、粘稠的猩黃觸手,每一條,都烙印著一道道令人瞧一眼便要心魂崩解的「黃印」,它們一起涌出湖水,糾纏著陶潛,欲將其再次拖拽入邪湖。
同時那一道道黃印,也好似活了過來般,要鉆入其體內。
場中誰不曉得?
這世上任何生靈,只要被源海黃衣種下黃印,那不管是軀體心魂還是旁的一切,都要徹底歸屬于黃衣,再無自由的可能。
這一幕!
直接驚了場中所有神魔。
黃相,親自動手了?
區區一個道化境的人族煉氣士,也值當黃相出手?
便是祖龍,也受驚不輕。
而陶潛則是心頭大喜,他一番「接連冒犯」的表演,正是為了激得源海黃衣親自動手。
畢竟是同朝為官,便是其本尊出手,也大概率不會認真,是以陶潛不必動用什么壓箱底手段就可保住性命。
更何況,他本就預備好了其他手段:先前他證道時,源沼內眾多瘋癲孽神隔空追殺,投來了許多污濁孽炁,最后被他以伏孽道炁盡數化解,但仍有一些殘留被其剝離收集,此時正可倒垃圾一般全瀉給源海黃衣。
其中之污濁,怕是先天神魔也要避讓。
而他如今要做的,是趁著源海黃衣觸碰自己時,反向窺視其隱秘。
至少要弄清楚祂好端端一尊先天神魔,黃衣一脈的始祖,為何會束縛自己,來輔佐祖龍,建什么仙秦。
觸及瞬息,異魂起效,一道道細碎志述開始迸發。
在大半個身軀已入湖中,只剩下一顆大好頭顱時,陶潛心魂一顫,終是窺見了想要知曉的隱秘。
于是下一刻,陶潛忽而反身,大張著嘴,對著黃衣邪湖「嘔」的一聲。
一股極其腥臭、污濁的嘔吐液,傾瀉而下。
其中之污穢,竟是立刻讓邪湖立刻退卻。
一些倒霉沾染到「嘔吐液」的觸手,更剎那變得斑駁腐爛,掉落湖中。
隨后散溢出來的一些氣機,則「熏」得周遭所有神魔下意識的避開,其中也包括了大淵十兇、禍母之類的兇神孽靈。
「好生惡濁,你這廝,吐出的是何物?」
「似是由許多孽神體內污穢,加上魘氣,諸天萬毒等等混合在一起調成的濁液,便是我等沾染一滴,只怕也要損了道體。」
「盧道友,你究竟從何處來的?」
「人族后輩,你可是僥幸在源沼得了機緣,又逃了出來?」
最后一句,來自源海黃衣。
此時這位神魔也不復先前那高高在上的俯瞰姿態,那令人不安的濃黃兜帽下,射來一道探究眸光。
且,極為兇險。
顯然只要陶潛不給個合理解釋,祂
就要下死手了。
陶潛也知見好就收的道理,連忙做出一臉虛弱姿態,甚至于又嘔出了幾升血,道體也漸漸出現腐爛痕跡,隨后才滿臉歉意,對著所有同僚以及上首的祖龍、黃相拱手道:
「不錯!」
「盧生正是在源沼之內得了些機緣,證了道君,只是代價也不少,許是吃多……留下了這隱疾,時常發作,嘔出這些污濁道液來。」
「先前受了刺激,這才不小心污了丞相您的「炁湖」,還望丞相大人有大量,莫要怪罪下官。」
寥寥幾句話,信息量極大。
頓時包括那兩兄弟在內,都猜出這廝是如何得道的,又為何那般詭異且強大了。
敢情是意外闖入源沼,靠著吃孽神尸骸腐肉活命證道的。
這番話!
也合理解釋了先前為何這廝能抵御眾神魔的惡意,膽大到敢「黃相」,入了邪湖,竟能抵御授神秘術,還能讓「黃印」無法種入其體內。
區區道化,生生攪得一眾劫仙,乃至于源海黃衣這先天神魔都丟了顏面。
「嘖嘖!好個盧生,竟有這般來歷。」
「盧大哥狗屎運啊,我這食尸將軍的稱號該讓給他才是,平素我也就吃點仙佛尸體,他倒好,直接啃噬源沼中那些兇殘孽神的腐肉,竟還活了下來,那些玩意我吃一口都要當場暴斃。」
「怪道丞相的黃印無法種,這廝瞧著正常的軀體,只怕老早就被不知多少尊孽神玷污了。」
「被太多孽神玷污,所以才不懼我等?敢情是這么一種萬法不沾?呸!」
便在這些神魔意念閃爍中,上首那黃衣丞相緩緩開口道:
「哼!」
「你這人族后輩,運道倒是不俗。」
「不過你既已入仙秦為官,又是陛下舊奴,本相怎會怪罪于你。」
「日后好生伺候陛下,總有你證悟劫仙之時。」
「諸位無事的話,退朝吧。」
曉得面前的盧生實際上就是一具被孽神腐肉填滿的道尸后,源海黃衣也不再與之計較。
只是又想起先前墮魔祖龍的「冒犯」,于是趁機又顯了顯自己的霸道。
被拂了顏面的祖龍,那冠冕珠簾之后,面色依舊燦爛,好似全無感覺。
只是在眾臣退朝時,祂向著身側一個雖也穿著黃衣,但卻露出頭顱,明顯為人族的一個閹奴點了點頭。
于是在陶潛扮作的盧生剛出神殿,還未出阿房宮內門時,這喚作趙高的閹奴攔住陶潛,言說陛下有請他這舊臣一敘。
陶潛自是露出歡喜之色,跟隨而去。
一邊行著,一邊觀瞧著從源海黃衣身上窺來的諸多秘辛。
三兩眼看完后,心頭忍不住又驚又嘆道:
「好一位源海黃衣,不愧是大淵眾神皆厭惡,避之不及的瘋狂神主。」
「曉得災殃要來,不閃不避,反而想借用災殃覆滅眾神,獨你一神超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