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爭的直播驟然被掐斷，對于絕大多數民眾來說，都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情。
雖然他們未必說得出王侯和山海的區別，更不知道九天之爭的本質，但沈前斬斷了好幾百人的手臂，他們卻還是清楚看到了的。
網上喧囂震天，有人咒罵，有人不忍，也有一些人大喊痛快，還有一部分人則是在默默擔憂。
石定言將目光從遠處酒店套房窗邊那道呆立的人影收回，隨即嘆息一聲：“她還是不肯放下那個Pad……”
“八師妹性子看似軟弱，但一旦認準了一些事情，卻也容易一頭栽進去。”
和石定言并肩而立的凌霄，蹙眉凝視著遠方，淡淡道，“隨她去吧。”
此刻的兩人，正在魔都最高的塔樓上，一眼看去，天地好似都一覽無余，除了……東海邊上那片被迷霧籠罩的扭曲區域。
兩人甚至都不敢用精神力探查，那片地帶王侯林立，更有周易王這位傳說中的存在，誰也不知道貿然探出精神力會引來何等后果。
“還是擔憂？”
石定言看了一眼凌霄的臉色，隨即笑道。
“你為什么能如此放心？”
凌霄反問道，面色不虞，“是，雖然二師姐在那邊守著，四師兄也在暗處，但……他們終歸不是王侯。”
“你擔心王侯會插手九天之爭？”
“哼，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
凌霄輕哼，“外界只知小師弟天資縱橫，可唯有你我才清楚他到底有多可怕，要我說，只怕如今的老柳也不是他的對手了。”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更別提小師弟明顯是走上了一條寧折不彎的‘道’，此上九天，焉知樹敵多少？”
“都不用說本就不會對小師弟有好感的燕山公和天寧公，一手主導了此次九天之爭的周易王，也不是什么善與之輩……”
“凌霄！”石定言皺眉打斷了凌霄的一通分析，“不可妄議九王，這是默契……更何況，老師和周易王的關系說不上好，但也向來不差。”
“不差？”凌霄冷笑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老師的通天塔任何王侯皆可入，卻唯獨周易王一直被拒之門外，這叫關系好？”
“你怎么知道？”石定言明顯是一驚。
“機緣巧合。”凌霄略微沉默后說道，“無意間從學宮四老那里聽來的……”
石定言明顯有些發怔，半晌后才嘆息道：“確有此事，但其中原因恐怕并不簡單，雖然我也不并不完全知曉實情，不過有一點你可以放心，周易王絕不會針對沈前……”
頓了頓，石定言又篤定的補充道：“至少不會是在這九天戰場上，也至少不會是親自下場。”
“為什么？”
凌霄一皺眉，好似察覺到了某種不對，轉過頭來直視著石定言。
“我沒記錯的話，在臨行之前，明明是你最擔憂小師弟，為何現在，反而你卻最淡然？”
凌霄緊緊盯著石定言，試圖從對方的眼神之中探究什么。
靖城侯如今九個弟子，大師兄姜歡在一百七十多年之前就跟著老師了。
當姜歡在天下聞名的時候，他就已經被譽為年輕一輩第一天才，過往來歷，卻是神秘無比。
二師姐程青青同樣無跡可尋，但關于二師姐，凌霄多少是知道一些隱秘。
比如二師姐好似是在禁區的長白山長大的，后來被老師收養，但奇怪的是，她卻不是拾荒者……
接下來就到石定言。
凌霄四十九年前入門，石定言入門的時間則比他更早，大概是百余年前。
四師兄巫珺雖然是在石定言之后入門，但凌霄卻無比肯定一點，只談這五人之中，唯有他和石定言的來歷是清清楚楚，不含任何水分的。
兩人皆是靈氣復蘇之后的現代人。
是蒙受了現代武學教育，又在各種機緣之下成長起來的，真正的新武者。
拋開老六不談，其實在一眾師兄弟之中，凌霄和石定言才是最有天然話題性的。
但……石定言的生活方式卻反而是最貼近古人的。
他飲茶、對弈、寫字、畫畫、彈琴……就在那通天塔的十七層，屬于石定言的寬闊居所，有近三分之一都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古籍。
不僅是說話方式，甚至連穿著打扮，也唯有石定言更貼近古風。
甚至比八師妹這位很可能是真正來自古代的古人更古代。
時日久了，凌霄大抵也猜到了一些石定言的心境。
這一點從上一次“學海”開啟也能看出來，石定言竟是摘取了一枚“中丞”的文位。
那是三千文位之中，難修程度排名前列的文位之一。
他所圖甚大，但也目標明確。
那個目標，就是老師。
諸多師兄弟之中，石定言入門不是最早，卻是陪伴在高文遠身邊最久的人。
他無比的崇敬他，他也想……成為他。
雖然老師也曾或明或暗的告誡過他，但石定言置若罔聞。
后來，老師也不再提了。
凌霄嘆息過，也不解過，越是境界往上，越是知道高文遠是何等的深不可測，石定言，從一開始就選了最錯的那條路。
更別提，他還有一樁至今都解不開的心結。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
雖然凌霄覺得石定言的“道”注定看不到盡頭，但他的學識之淵博，卻是九人之最。
這其中的學識，包括的可不僅僅是知識，還有見聞、秘史以及許多根本不記載在書籍上，只在特定的領域內口口相傳的辛秘。
因此此刻，見石定言如此篤定的說出“周易王不會插手九天之爭”，凌霄才敏銳的意識到，石定言可能還知道一些別的。
“別那么看著我。”
石定言目光幽深，“這些，也是我聽老師偶然提過一嘴，只是不知怎么，這幾天才慢慢想了起來。”
“你還會有記不清的事情？”凌霄訝然。
到了山海這個境界，只要愿意，隨時都能推開腦海之中的記憶宮殿，真想的話，就連幾歲的某一天吃了什么飯是什么味道都能記起來。
如果真是什么重要事情，那就更不可能忘記。
“你到底要聽還是不聽？”
石定言沒有回應凌霄的疑問，只是無奈道。
“當然。”
“九天戰場，其實本身就是一處遺跡，這你知道吧？”
“嗯，之前有聽說過，說是為了此次年輕一輩的大比，周易王耗費大心血才集齊了諸多殘片，老師也貢獻了一部分……據說是傳自上古？”
凌霄點點頭。
“可不僅是上古，甚至更遠，遠到根本找不到一星半點的文字記載，也許只有一些堪稱亂碼的石刻。”
石定言悠悠道，“而九天戰場，是有自己的意志的。”
“這股意志，幾乎是凌駕了大部分王侯之上……”
“這怎么可能？”凌霄不信道，“你說九天戰場有自己的意志我信，但王侯都是何等層次，一個戰場殘片凝聚起來的意識，也能凌駕他們之上？”
“那你可曾想過，為什么這九天之爭早在數年前武道部就開始醞釀，卻直到不久前周易王歸來，才能夠成功開啟，當真是因為只有周易王能主持這場大比？”
石定言臉上掛著神秘的笑意，“難道吳部長不夠資格？武定侯不夠資格？”
“為什么？”凌霄一怔。
“因為只有周易王才能壓得住那些王侯，因為并非是每一個王侯，都會像老師這般，毫不留戀的將手中的殘片交出去。”石定言道。
“什么意思？”凌霄越加迷惑，“那些殘片有什么魔力，竟能讓王侯都不舍得放手？”
“因為在現存的諸多王侯之中，多的不提，光我知道的，就至少有兩三人，是靠著參悟這些殘片才成就了王侯……”
石定言嘿嘿一笑，終于是揭開了謎題。
凌霄身軀一顫，目瞪口呆。
“殘片……成就王侯？”
若不是熟知石定言的性子，凌霄幾乎就要忍不住破口大罵一派胡言。
但他終歸忍住了，只是定定看著石定言，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好在，石定言也沒有一直吊凌霄的胃口，只是目光凝視著那片迷霧世界。
“‘門’出現了兩百余年，軍武者和武道部也一直在苦心研究‘門’的秘密，但時至今日，卻依舊有諸多謎題無法解開，比如說，怎樣才能開拓一片獨立而又穩定的真實空間……”
“你別用空間戒指跟我杠哈，最大的空間戒指才多大，和九天戰場有沒有可比性？”
剛剛想張口的凌霄被石定言提前預判，只得繼續沉默。
“就算是諸多秘境，除了那兩個六星的，和聯合了幾乎全世界王侯之力打造的萬象塔，其余也不過是半虛幻半真實，和九天戰場依舊不是一個層次！”
石定言的面容漸漸嚴肅。
“此刻有數十萬人在其中相爭的九天戰場，僅僅是殘片所聚，卻已經如此浩大神奇。”
“這是什么手段？”
“往大了說，這就是造世的神祗手段！”
“那么……靠著領悟其中的一些殘片，來成就王侯，你還會覺得沒有這個可能嗎？”
凌霄默然良久，終于不得不緩緩點頭。
“確實有這個可能。”
“那不就得了……你想想這意志的層級既然如此之高，等閑王侯如何插手其中？”
石定言搖搖頭，“當然，以周易王的境界，或許存在一些可能，但必定也需要全力以赴或許才能影響一二，這是老師的原話。”
“所以，周易王一旦那么做了，去干涉這個層級的意志，他卻會打破自己‘不沾因果’的道，這就是你篤定他不會出手的原因。”
凌霄喃喃道。
“老師也不是擺設啊，周易王會有所顧忌的。”
石定言頷首，又加了一句。
“可既然如此，以小師弟的實力，在其中不說殺穿，自保應當是綽綽有余，為什么還會有‘九死一生’的預言？”
凌霄本來已經放寬了心，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問道。
這一次輪到石定言沉默了，之前的篤定和淡然好似也隱匿不見。
“三師兄，到底還有什么？”凌霄眼睛一瞇，“既然說了，就一口氣說完！”
石定言深吸一口氣，“因為我覺得小師弟真正的危險，未必是來自其他天才。”
“你到底在說什么？”凌霄已經開始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暴躁了。
“因為關于九天世界，老師曾經說過更多。”
石定言出神道，“這是遠古某個鼎盛時期，萬族天神用來歷練年輕一輩的最高戰場！”
“何為九天？傳聞天有九野，中央曰鈞天，東方曰蒼天，東北曰變天，北方曰玄天，西北曰幽天，西方曰顥天，西南曰朱天，南方曰炎天，東南曰陽天！”
“既要登天，當歷其劫！”
“所謂‘天劫’的說法，其實最早就是源于這九天戰場，只是后來才慢慢被引申出了其他的意思……”
“所以你的意思是……”凌霄消化了一會，才是不確定的道，“小師弟如果有什么劫數，也許是來自戰場本身？”
“嗯，但暫時可以放下這種擔心了。”
說著，石定言又恢復了一些輕松之色，“九天之爭開啟到現在，我也一直在關注其中狀況，從目前來看，這九天戰場畢竟只是殘片所化，只怕許多玄妙都已退化。”
“反正就眼下的情況，除了一些被預設的機緣，還有零星禁地之外，看不到什么特別的地方。”
“甚至隨便一道B級‘門’后的世界都比它危險，所以小師弟當無憂。”
見石定言笑的輕松，凌霄也就點頭，心中剛剛升起的凝重被消散不少。
他正要追問，天地忽的起了轟鳴之聲。
那轟鳴聲是如此浩大，以至于整個魔都乃至更遠的地方都清晰可聞。
石定言和凌霄僅僅是略微一怔之后，陡然轉頭看向了那片被迷霧籠罩的區域。
好似在強烈的顫栗下，迷霧被短暫的驅散，露出了一片橫亙于天地之間若隱若現的層疊世界。
而隨著那世界以某種驚人的幅度翻滾倒轉，就好似精密運轉的龐大機器在一點點歸位，一個浩大威嚴而又漠然的聲音也在天地間響起。
“六重玄天，啟！”
瞬間，石定言和凌霄都是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