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線很細。
乍一看就像是紅墨水勾勒而成。
但又因為斜跨了江承夜的整個上半身而顯得猙獰可怖。
江承夜一直冷漠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強烈的變化。
他錯愕的低頭，眼睜睜看著那根血線在自己的身體上蔓延。
直至……
無數泛著淡金色的鮮血噴涌而出。
江承夜悶哼一聲，手指在身上一抹，止住了那傷口。
只是雖然傷口暫時愈合，但那明顯透著光的一道白痕，卻也說明了江承夜并沒有馬上恢復。
他重新抬頭看向沈前，眼神之中是詫異，以及一些極其隱晦的欣賞。
“這是什么招數？”江承夜開口問道，聲線低沉。
“影刃。”沈前一邊回答，同時也在利用這個空隙不斷調整體內氣機。
這一招奏效了，但……卻遠遠沒有達到沈前的預期。
江承夜雖然受傷，但對于戰力有多少影響那就不好說了。
至少從表面來看，江承夜好像沒有受到什么太大的影響。
沈前內心也唯有苦笑。
……真是一個難纏的對手啊！
“好名字……防不勝防。”江承夜感慨一句，又問，“是你自創？”
“嗯。”
“他日我出靖城，曾有王侯言，我已聚半城氣數，百年之內，靖城不會再有第二個江承夜。”
江承夜喃喃道，若有所思，“看來他也會有看走眼的時候……”
“哪個王侯？”沈前一愣，他從江承夜這句算是極高的贊譽之中聽出了一些蹊蹺，不由好奇的問道。
“周易王。”江承夜也沒有隱瞞，吐出了三個字。
沈前一驚。
那可是初代九王之一。
真正站在了人族巔峰的超絕人物。
而且據說周易王精通命理占卜，可算盡一切天機，他既然堂而皇之說出這句話，肯定不是在瞎吉兒胡扯。
那么意外出在哪里？
沈前心知肚明……系統。
如果不是系統的從天而降，那他還真不一定能走到今天。
收起雜念，或許是見江承夜此刻意外的平和，沈前趕緊問道：“你我算是同鄉，我更應該稱你為一聲學長，所以……江學長，當年的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你能告訴我嗎？”
江承夜眼眸微動，但還是一言不發。
“那胡非為呢？”沈前加重語氣，“你可知這十年他是怎么過來的？”
“他視你如子，在所有人都在唾棄你的時候，只有他相信你有苦衷！”
“你既然已踏入深淵，為何不嘗試著自我救贖？”
“假如所有人都沒死，是不是還有機會將一切更正？”
沈前繼續發問。
但江承夜卻始終沒有開口，甚至連表情都沒一絲變化。
“那……江璇呢？”
沈前面色也沉了下來，緩緩問道，“你又知道這十年她是怎么過的嗎？”
一直面不改色的江承夜終于抬頭，但表情卻不是沈前想象的關心或者探究，而是森冷和暴戾。
“你不該提她。”
下一刻，江承夜手中方天畫戟重新散發光芒，挾裹著無盡殺氣朝沈前沖了過來。
“淦！”
沈前沒想到江承夜又開始發瘋，但如今實力更上一層樓的他卻也是絲毫不懼，山河刀同樣爆發驚天光芒，身形怒沖而出。
兩人恍若流星，眨眼跨越百米長空重重的碰撞在了一起。
轟隆！
僅僅是碰撞的余波，就讓旁邊的百丈山峰直接崩塌。
本已經躲到數百米之外的銀甲天將們，不得不繼續往后退卻。
他們的身體在發自本能的戰栗。
任誰都不敢想象，這是在量天秤領域內的戰斗。
兩人好似都是規則的禁忌，生來就是為了打破世俗的認知。
各自倒退數十米的兩人再沒有任何言語上的交談，只是又以更快的速度，朝著對方再次沖了過去。
轟隆！轟隆！轟隆！
長空上本就稀薄的霧氣被兩人不斷打散，只能聽到一聲重過一聲悶雷般的碰撞。
兩人的戰場范圍不斷變幻，上天入地，所過之處，山峰崩碎、河流倒灌。
這本就殘破的天地，卻在此時成為了最合適的背景板。
沈前漸漸進入了忘我之境。
從真正邁上武道到現在，這是他打得最酣暢淋漓的一架。
他對于自身力量的把控，對于武技的嫻熟程度，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拔高。
武者的交鋒，本就是剎那之間，生死一線。
但唯有今日，在如此特殊的環境和契機下，兩人進行了極為冗長的一戰。
沈前已經不記得揮出多少次刀，又受了多少傷，他的五臟六腑都已經被震蕩了無數次。
而在他逐漸大成的“影刃”之下，江承夜的身軀同樣被撕裂出了道道傷口。
但兩人都若無所覺。
沈前的刀鋒越來越犀利，江承夜肉體上的光芒則越來越盛。
轟！轟！
直至某一刻，伴隨著一次驚天的碰撞，沈前在余波沖擊之下，身形倒飛而出，撞破了一層無形壁壘，進入了另外一片領域。
咔擦！
沈前砸在了無比厚重的冰層之上。
寒風呼嘯，天地一片蒼茫。
驟然下降的溫度讓沈前有些愕然。
他暫時止住了繼續出手的念頭，身形一閃，瞬間來到了長空之上。
冰天雪地之中，無數鵝毛般的雪花飄落。
而在正下方，則是一片蔓延千里的厚重冰層，從形狀來判斷，以前應該是一方湖海。
沈前的視線，只是瞬間就被千米外的一派景象所吸引。
在那里，有數以千計的喪尸天兵站在冰層上，附近高空，有三個拾荒者模樣的銀甲天將站在云霧上，好像是在“監工”。
那數千喪尸天兵，則是正揮起手中的長兵器不斷敲打著腳下厚厚的冰層。
他們應該已經在這里勞作了有一段時日，腳下的冰雪已經被削去了厚厚的一層，只是這冰層實在太過厚重，所以仍舊沒有挖通。
真正讓沈前震撼的景象就在他們腳下。
就在那冰層之下，一具長不知道幾千米的巨大蛇形生物正一動不動的凝固在其中。
沈前又拔高了一些，終于看清了那生物的全貌。
隨即，沈前便是倒吸一口涼氣，這一刻，那走進神話之中的感覺越加強烈。
頭似駝，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鯉，爪似鷹，掌似虎……
“龍！”
這赫然是華夏圖騰之中最具代表性的神話生物之一，龍！
雖然也見過一些特效動畫，但以肉眼在現實之中看到如此龐大而又瑰麗的生物，那種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這不知是什么狀態的神龍，被冰封在湖水之中，雙目兀自圓睜，那栩栩如生的神態讓人禁不住懷疑，它好像下一秒就會從冰層之中破壁而出，翱翔于九天之上！
他不理解那些天兵為何要將這具疑似隕落的龍尸挖出來，但沈前隱隱想到了某種可能。
他來不及多看，背后又有破空聲響，卻是手持方天畫戟的江承夜再一次殺到。
轟隆！轟隆！
兩人在這冰雪世界之中廝殺了起來。
漫天風雪亂卷，四處飛雪驚濺。
隨著腳步的移動，沈前又看到了第二處如出一轍的景象。
依舊是數之不清的天兵在敲打著那厚重冰層，而冰層之下，掩埋的赫然是一只比剛才沈前所見的神龍還要大上數倍的生物。
沈前一刀劈退了江承夜，身形拔到極高處，終于看全了它的樣貌。
這是一只體形近乎萬米的牛形生物，幾乎快趕得上半個量天秤的高度。
它只有一只腳，頭上沒有角，青蒼色的皮膚上不時有道道流光溢過，那恍若日月般的光芒讓人不敢直視。
而明明，沈前沒有感受到它身上有任何一絲生機波動。
只是隱約，卻能聽到在咆哮的像是風雨灑落一般的聲音。
“夔牛！”
沈前心思一轉，很快記起了這在《山海經》之中出現過的神獸。
而此時，江承夜再次不依不饒的殺了過來，沈前只得繼續應戰。
兩人的戰場不斷在這片冰天雪地之中遷移，而沈前也看到了無數讓他心神震動的景象。
這片冰封不知道多少里的地界，何止埋葬著神龍和夔牛！
他好看到了形似鳳凰的大鳥，形似麒麟的鹿馬，還有各種各樣，他根本一時間就叫不出名字的龐大神獸。
唯一的共同點，這些神獸都毫無生機波動，但僅是那冰封之中的模樣，便足以讓人望而生畏。
最后，沈前看到了一座屹立在冰雪盡頭的山峰。
這座山峰的體積并不算大，只有千丈高，甚至沒有那頭夔牛的體形大。
但這座冰山卻給了沈前最大的震動。
因為其中，冰封著四個“人”。
那是四個渾身赤果的男子，他們高約三米，渾身雙眸緊閉，好似也已經死去多時。
在他們的四周，飄蕩著七色鎧甲，還有各種形狀各異的兵刃。
每個人的上身或脊背，都有著一道耀眼的紋身。
而這四道紋身，剛好對應了華夏傳說之中的四大神獸。
即青龍、白虎、朱雀和玄武。
沈前感受到了些許窒息的感覺。
是的，只是盯著那四個男子，他就有一種快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這是境界差距到了一定地步才會生出的壓迫感。
就在冰山之上，也正攀附著無數天兵，不斷揮舞著手中的兵刃，敲打著冰山。
這座冰山好似格外堅固，他們要敲擊很久才能敲出一些碎屑。
但他們卻不知疲倦。
再堅固的冰封也終歸會被他們粉碎。
真正讓沈前瞳孔一縮的是，那四個男子身旁飄蕩的七彩戰甲，看制式不就和江承夜最開始穿的差不多嗎？
他好像明白這些天兵聚集在這里是要干什么了。
他們要將這些已經不知道被冰雪埋葬了多久的神獸全部復蘇。
也許就如同他們自己一般……
在沈前胡思亂想的時候，他也終于因為分心付出了代價。
“噗！”方天畫戟穿過了沈前長刀的縫隙，拍打在了他的右肩之上。
沈前的肩胛骨瞬間粉碎，他整個人也因為巨大的沖擊力倒飛而出，眼睛一花，轉眼已經跌出了冰雪的天地，又來到了一片荒漠之中。
無盡的風沙之中，依舊有無數天兵密布。
只是不同于冰雪中的天兵，這些天兵卻是匍匐在地上，手中拿著各種古老的器具，好似在布置著什么。
沈前遠遠的看到了有一個衣裙飄飄的女人在高空之中指揮著他們。
“陣法！”
沈前捂著劇痛難忍的肩膀，卻也瞬間明悟這些天兵是在做什么。
他們在布置著某種極其繁雜而又浩大的陣法，而陣法延伸的盡頭，是一道高達百米的無比巨大的門。
那門以白玉構造，無比滄桑，但卻處處都是殘破痕跡，就這么孤零零的立在荒漠之中，極為突兀。
在打斗之中的兩人闖入這片地界的時候，指揮著天兵們布置陣法的女人抬眼看了過來，但很快又漠然的收回了視線，繼續指揮起來，好似根本不關心兩人在做什么。
沈前又和江承夜對轟了一次，只是因為肩膀重傷，沈前卻是轉瞬落入了下風。
他只能依靠不斷和江承夜拉開距離，暫時維持住均勢。
兩人在荒漠之中纏斗起來，雖然沈前處處受制，但江承夜一時之間卻也奈何不了沈前。
“啊！”
就在這時，天地之間忽地響起了一道凄厲至極的尖叫聲。
那尖叫聲好像是從極遠處極深處傳來，但又清晰無比，天地好似都在變色。
沈前有些迷惑，這聲音好像是來自內圍。
而江承夜，則是在回頭看了一眼之后，瞬間臉色大變。
他忽地停手。
沈前雖然不解，但還是趕緊警惕的拉開了距離。
江承夜不為所動，只是冷冷看著沈前，吐出了一句話。
“我沒時間了……你，不該來這里。”
話音落，江承夜身上氣機驟然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瘋狂升高。
沈前的呼吸變得困難起來。
江承夜竟然在這個時候解除了他自己的封印。
他在調動自己的元力！
轟隆隆！
半空一閃，好似可以鎮壓天地的量天秤驟然出現在了江承夜的頭頂。
其上有無數雷霆匯聚，組成了一道無比粗大的紫色雷電，朝著突破了禁忌的江承夜轟擊而下。
江承夜若無所覺，任由那好似可以毀滅一切的雷電朝自己轟擊而來。
他只是如同之前一般，定定的站在了半空中，隨后緩慢的舉起了手中的方天畫戟。
沈前不是傻子，在江承夜氣勢一變的剎那，已經感知到死亡威脅的沈前，毫不猶豫的轉身就逃，同時在第一時間召喚出了系統。
他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讓江承夜突然寧愿承受被量天秤制裁的危險，也要殺了自己。
但他意識到光靠自己，逃生的把握已經不大了。
或許系統也沒什么好的辦法，但系統的選擇，一定會比他正確。
短暫的凝滯之后，江承夜低喝一聲，手中的方天畫戟便化作怒龍，挾裹著毀天滅地般的威勢，朝著瘋狂逃遁的沈前吞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