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前站在崖壁上，目視著牛神龐大而佝僂的身影緩緩消失在了天際盡頭，若有所思。
蛇神在和沈前共食泡面后也已經離去，和蛇神一番交流后，沈前心中的疑惑反而是更多了。
他看得出蛇神并沒有隱瞞自己什么，但從蛇神口中得到的信息，并沒有比自己的猜測超出太多。
大約九百年前，大月氏族人逃難來到蟒山，也就在那之后不久，一個身穿白衣的人族武者踏入了蟒山。
作為蟒山當時的主宰，蛇神或許沒有怎么把弱小的大月氏族放在心上，卻第一時間對白衣人生出了警惕。
但按照蛇神所說，它在白衣人面前……近乎毫無反抗之力。
白衣人卻沒有傷害它，只是和它做了一樁交易。
他給蛇神指了一條所有神明都不會嘗試的，無比瘋狂的道路。
悟道！
神明秉承天地而生，“道”對于他們而言完全是一個陌生的概念。
這個陌生，并非是指他們不懂道的運用。
神明作為天地寵兒，生來就可掌控一條道。
比如那芪神，天生擅長雷霆之道，那是超脫五行的大道。
甚至聽蛇神所說，有很多強大的神明甚至掌控著多條道。
但能夠運用道，不代表它們就能夠悟道。
這就像我們生來就有喜怒哀樂一樣，是一種無須學習就會掌握的基本技能。
也正是越因為如此，神明想要“悟道”就越不可能。
你如何去解析自己本來就會的東西？
在某種程度上而言，神明和妖獸一樣，從在天地間誕生時就決定了未來的上限。
而白衣人的提議，是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神明都都不會心動的。
神明擁有悠長的壽命，擁有強大無比的戰力，就注定了冥冥之中的法則對它們的桎梏也會格外的大。
悟道？
那是禁忌之中的禁忌。
曾經也有神明嘗試過，但下場都是灰飛煙滅，淪喪于天道之外。
但蛇神就是動心了。
甚至沒有絲毫猶豫，它就答應了白衣人。
作為回報，蛇神將守護大月氏族，讓他們在蟒山之中生存繁衍下去，等待……那一天的到來。
“那一天是哪一天？”當時的沈前一怔。
蛇神搖頭。
白衣人的原話，大抵是說當蛇神遭遇涅槃之劫的時候，會有一個人出現，幫它度過劫難。
說起來沈前有點煩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
但考慮到白衣人已經不止一次出現在他的夢境之中，而此時沈前又在真實的世界之中發現了白衣人的蹤跡，那這背后代表的含義就值得沈前深思了。
總感覺，有人在下一盤很大的棋。
而沈前明明是審時度勢之下作出的選擇，卻又似乎剛好印證了對方的布局。
此外，沈前還詢問了一下蛇神關于時間線的問題。
不過蛇神存活和稱霸的歲月也不過數千年，而按照對方所說，在萬年前或是更久遠的時候，還有一個大時代。
那個時代被稱作……神話時代。
比如女媧，比如盤古，比如三皇五帝，一些沈前或聽過或了解過的神話人物，都是那個時代的人物。
“誰說華夏才上下五千年的？”
沈前當時就在內心吐槽。
不過所有的傳說都是古人記載下來的，而在靈氣沉寂的年代，那些平凡世間的普通人，又怎么敢去想象如此波瀾壯闊的歷史？
有了眼界的限制，時間上的偏差倒也正常。
沈前又將思緒轉回到了大月氏族之上。
那白衣人又為何要讓蛇神庇護大月氏族呢？
他想起當日大月氏曾經說過，她也在等一個人。
從對方對待自己的態度來看，很顯然她口中的那個人就是自己，那自己對于大月氏族的意義又是什么呢？
沈前忽的驚覺，月隼不知何時不見了。
他左右看了看，身形猛地騰空而起，朝著山谷之中落去。
很快，沈前就落到了大月氏族的領地。
入目的狼藉倒是在沈前的意料之中，但讓沈前意外的是，整片氏族的領地卻都是靜悄悄的，幾乎察覺不到半點生機。
沈前皺了皺眉，雖然他和月隼趕到的時候，距離芪神降臨已經過去了好一會，但總不至于全族都覆滅了吧，那芪神還在這里做什么？
沈前閉上了眼睛，隨著精神感知的蔓延，他忽的睜眼，身形一動間已經跨越了數百米距離，來到了山谷的深處，大月氏的住處。
在這里，月隼正呆坐在地上，靜靜的看著庭院里同樣坐在地上的那個老人。
在兩人的身邊還有一具兀自散發著余溫的尸體。
沈前眼睛瞇了瞇，地上那人正是大月氏族的第一天才，那個態度對她不太友好的月狼。
而坐在地上的老人，則是大月氏。
大月氏的狀態很奇怪，乍一看她好似已經沒有了任何的生命體征，但她又分明還有著緩慢的呼吸。
聽到腳步聲，月隼轉過頭來，呆呆的看著沈前，臉頰上已經是滿是淚痕。
“沈前大哥，大家都死了……族長也一直不說話，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月隼嗚咽著說道。
沈前深吸一口氣，摸了摸月隼的腦袋，隨即跨過她來到了大月氏面前。
他知道大月氏多半是在等他。
沈前彎下身子，果然，大月氏枯寂的身子緩緩直立起來，奇怪的是，她那原本渾濁的眸子在這一刻竟然變得清澈無比。
同時，她的容顏也在沈前驚愕的眼神之中發生了驚天的變化。
她臉上的皺紋開始消失，她的皮膚開水變得緊致嫩滑，同時綻放出了一種獨屬于青春的美麗光彩，她的長發開始變得烏黑秀麗……
只是短短數秒間，她就變成了一個在最好年華的少女。
那五官的動人和美麗，甚至還要更勝月隼一籌。
“我只希望你答應我三件事。”
大月氏凝視著沈前，烏黑的瞳孔之中有著清晰的倒影，她的聲音清冽。
沈前不知道為什么大月氏沒頭沒腦的來了這么一句，但他略微愣怔之后還是點頭。
“第一件事，一定要把月隼帶到萬族戰場，去那里找到‘月神’，她是曾被神明眷顧的孩子，‘月神’會收下她的。”
“‘月神’？”
沈前轉頭看了一眼兀自沉浸在悲傷之中的月隼，隨即點了點頭。
不管怎樣，月隼和他有了點朋友的意味，這種小事他自然不會拒絕，本來，他也就打算要去到萬族戰場繼續尋找一些答案。
“那個‘月神’長什么樣子？”出于謹慎，沈前還是問了一句。
至于對方是神明這件事，沈前倒是不在意。
從那地圖上來看，這時代的神明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在神明多如狗的情況下，本來就對這些神沒什么大敬畏的沈前，自然聽起來不會有太多的感覺。
說起來如果蛇神能一直順利的成長下去，它必將成為這個時代所有神明之中最為耀眼的存在。
“看到她的時候，你就會知道她。”
大月氏若有深意的說了一句。
“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沈前懶得去追問這些神神叨叨的問題。
“第二件事，請幫助我傳承族群，這是當初白衣人答應我的，他說你一定會履行諾言。”
大月氏這一次眼眸變亮了一些。
“傳承？”沈前有些錯愕，“你說大月氏族嗎？”
見大月氏點頭，沈前摸不著頭腦的接著問道，“這要怎么傳承，你的意思是幫助大月氏重新在蟒山立住腳？”
“這個倒沒什么問題，如今蛇神和我的關系很鐵，我只要和它說一聲，你們繼續在這里繁衍生息只是小問題……呃，只是無意冒犯，我看你們族人都已經死光了，月隼還得跟我走，就你一個人的話……”
“給月隼一個孩子。”正在沈前自顧自的分析著的時候，大月氏冷不丁的來了一句。
“哈？”
沈前被驚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同樣被驚住甚至忘記了哭泣的月隼。
反應了好一會，沈前才吶吶的開口道，“你這就有點為難我胖虎了……”
大月氏用近乎祈求般的語氣說道，“可以嗎，這是白衣人答應過我的，而且，我會給你一份禮物予以交換。”
沈前沉默不語，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接話，內心也泛起了糾結。
你要說吧，月隼這么個身材好顏值高又是遠古血脈的妹子，他表面上看怎么都不吃虧，問題沈前還是有一點基本的道德底線的。
他回頭看了一眼，本打算讓月隼來拒絕這個難題，但一看月隼那羞答答又不知如何啟齒的模樣，沈前就放棄了。
好在大月氏也沒有等待太久，似是默認沈前已經答應，她又接著開口。
“第三件事，你把我之前給你的那個包裹拿出來。”
包裹？
沈前很快想起昨晚出發之前大月氏給他的那個包裹，他當時還以為那是給月隼的日用衣物，現在就知道事情沒那么簡單。
他將包裹從空間戒指里拿了出來。
大月氏伸出手掌，從中摸索出了一件月白色的衣服來，那衣服的做工異乎尋常的精美。
“你要走出蟒山，進入那無窮的大荒，你會遇到很多的事和人，從今天起，你來自蟒山的大月氏族，你是我大月氏的第一天才，你以前的名字叫月狼，至于以后你是誰并不重要。”
大月氏凝視著沈前的臉頰，緩緩道。
沈前聽得懵懂，“你在說什么？”
“這是那白衣人的原話，當初我也想了很久呢。”大月氏笑道。
一聽是白衣人說的，沈前驀地想起昨晚大月氏和他交談時反復提及的因果，好像有一道電光劃過了沈前的腦海，劈開了一切混沌，瞬間就讓他捋清了所有思緒。
大月氏族九百年前遷徙蟒山，而蟒山又是這方圓千里范圍內最荒蕪的一座山脈，堪稱是人跡罕至……
大月氏是蟒山唯一定居的氏族……
白衣人幫他們在這里生存下來，甚至直接拉攏了本地最強的神明……
大月氏說他們在等一個人，還和白衣人達成了交易……
大月氏族近乎全族覆滅，再沒有人存活……
再加上因果……
沈前突然明白了。
他果然是這個橫跨九百年的布局的應局之人。
簡單來說，他要在這蠻荒世界行走，甚至公開出現在無數目光之下，那其中有強者甚至有神明，
而沈前，需要一個身份。
一個真正來自于這方世界的身份。
不怕因果回溯，不忌憚任何的探尋，不會有什么蛛絲馬跡顯露。
還能有什么，比此刻大月氏族存活下來的第一天才的身份更耐得住追究？
無論是最上層的神明，還是最底層的出身，白衣人都已經幫他打通了。
沈前的心情變得復雜無比。
怪不得大月氏對他的到來會如此抵觸。
因為按照她和白衣人的約定，沈前的出現就意味著大月氏的滅族。
至于之后的傳承，都是未來不可預料的事情，誰能保證大月氏族還能再次繁衍起來？
想來就算沒有芪神的劫數，大月氏怕是也撐不了多久了。
也怪不得，大月氏如此殷切的希望沈前能幫助對方延續族群的傳承。
以對方骨子里對氏族的熱愛，若不是白衣人的承諾，她只怕未必會答應。
就算……哪怕沒有白衣人的出現，大月氏族也不一定能在蟒山生存下來。
只是，白衣人憑什么替自己做決定？
在沈前思緒萬千的時候，大月氏喃喃道：“這件衣服我縫織了五百年，希望它能適合你。”
“如果可能的話，請讓它閃耀于萬族戰場之上。”
沈前下意識接過衣服，還沒來得及感受這件月白戰衣有什么神異之處，大月氏變得玲瓏有致的身軀突然靠近過來。
“這是我的禮物，請你收下。”
在沈前還茫然的時候，伴隨著清香撲鼻，大月氏殷紅的嘴唇突然吻住了他。
沈前瞪大了眼睛，還沒做出任何反應的時候，一股磅礴無比的精神力已經洶涌而至，淹沒了他的腦海。
這是大月氏積攢了不知道多久的精神力，而此刻，對方通過這樣旖旎的方式全部贈送給了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