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璇走過來的過程之中,沉前一直保持著高度警惕。
他本來還在思索如何在不驚動鐘離的情況下把江璇帶回來,卻沒想到鐘離竟然并沒有制止江璇。
整個過程之中,她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江承夜。
好似他們之前提及的血脈已經變得不那么重要了……
這讓沉前意識到,自己好像誤會了一些事,鐘離對于江承夜并不全然是利用關系。
“江承夜,你的心里從未有過我。”
此時她凝視著江承夜的側臉,用一種蕭索到讓人嵴背發寒的聲音詢問……不,那語氣更像是某種肯定的陳述。
偏偏她明明已經從江承夜的舉止中看到了事實,但她此時的眼神中卻依舊蘊含著某種期許。
她渴望的等待著江承夜的回答。
江承夜目視著江璇走到了沉前身邊,隨即眼神緩緩移動,卻是死死盯住了沉前。
沉前大約知道江承夜想說什么,沒等對方開口就輕輕點頭。
“我會照顧她。”
得到沉前的承諾,江承夜好似終于放下了一件心事,他的喘息越加劇烈,臉色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但他依舊沒有理會等待著的鐘離。
他目光先是掃過了地上的某幾具尸體,然后又定格在那群拾荒者戰將之中的一些人身上,神情恍忽的低語道:
“我……我這一生沒有多少開心的歲月,但……咳咳……但活得暢快的那段時間都在……江中軍武……”
“你們……信我,支……咳……支持我,可惜……我終究沒有完成曾經的承諾,沒有……沒有帶你們回家。”
“其實我知道,我們早就回不了頭了……我們都變成了怪物,不,是我把你們變成了怪物……”
“對不起……”
江承夜說著說著,語氣逐漸順暢,他咧了咧嘴,有不明顯的淚痕自眼角滑落。
拾荒者戰將中,有幾人愣愣的抬起頭來,他們原本因緊繃而越加猙獰的臉色,這一刻變得緩和,雙眼中交織著怨恨和悲傷,極其復雜。
沉前看了一眼地上李思喜等人的尸體,不由默然。
他不知道李思喜等人臨死前在想什么,他們或許曾經無比信任江承夜,然而這種信任最后卻成了埋葬他們的墳墓。
背負著這些人仇恨的江承夜,或許內心也曾經幻想過,有朝一日能帶他們回歸人族,重新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可惜,從他們被卷入“門”內那一刻,結局已然注定……
早在沉前第一次進入天境的時候,他就發現李思喜等人的靈魂早已扭曲,不管是因為身體的變異還是什么,他們都不可能再回去了。
而江承夜對此心知肚明。
背負著這樣沉重的由愧疚交織而成的枷鎖,整整十一年,沉前只是稍微想了一下都覺得不寒而栗。
“承夜……”
站在沉前旁邊的胡老頭呆呆的看著,面如死灰。
對于胡老頭的心情,沉前限于閱歷只能體會到一點。
但他知道胡老頭是一直把江承夜當作親生孩子對待的,或許在這十一年之中,對方其實也和江承夜一樣,抱著某種虛幻的明知幾乎不可能的希望……
而今日,一切終于徹底崩塌。
“您曾待我如子,可我遍尋天地,終歸找不到兩全之法……來日,若小璇不再恨我,她可替我盡孝。”
江承夜最后看向了胡非為,努力牽動嘴角之后,江承夜驟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遲緩的卻又堅定的朝著胡非為的方向彎下了腰,以頭抵地。
隨即,江承夜保持著這個姿勢,再也沒有動彈過。
伴隨著“卡察”一聲,無形之中,好似有什么東西徹底的消散了。
沉前童孔一縮,江承夜的生機雖然無法逆轉,但他的精神內核其實并沒有完全破碎。
雖然是被帝級強者鎮壓,但王侯的生命力何等強悍,江承夜未必沒有復活的可能。
但剛剛那一瞬間,在沉前的精神感知之中,江承夜卻用盡了殘余的氣力,自己粉碎了自己的精神內核。
這等同于自絕了以此復生的一切可能,就算是“造化”丹方也救不了對方。
對一個三十歲就位列王侯的絕世天才來說,內心該是何等的絕望和晦暗,才會做出這種舉動?
江璇一言不發,在極致的傷心之下直接暈厥了過去,被一旁神情憂傷的紀弱水扶住。
“承夜,承夜……”
胡老頭卻反常的止住了淚水,只是低低念叨著江承夜的名字。
只是肉眼可見,他原本還保持著一些黑色的頭發,以極快的速度褪去了所有光華,轉為了干枯的白。
這一幕讓眾人也隱有觸動,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們沒有胡非為那么了解江承夜,但也大致知道江承夜的經歷。
一個來自邊陲小鎮的孤兒,如流星一般崛起,卻也如流星一般隕滅。
他不會出現在人族的正史之中,雖然他的修為和年齡,都足夠被無數武者記住名字……
“呵呵呵……”
這時,一陣輕笑聲在瑤池宮內飄蕩而起。
心情復雜的眾人抬頭看去,卻是一直靜立在江承夜旁邊的鐘離有了動靜。
她越笑聲音越大,甚至笑得身軀顫抖,笑得直不起腰來。
“江承夜,你是不是一直都以為,我從未對你袒露過內心?”
“像我這樣的妖女就是滿嘴謊言,心如蛇蝎?”
“是啊,我承認,你救我性命,帶我回校……乃至一切的一切都是算計,可是,可是……”
“‘我喜歡你’是真的啊!”
鐘離笑著笑著,眼角有鮮紅流淌,觸目驚心。
沉前皺了皺眉,內心忽的有些不安。
這種不安來得很是突兀,更像是一種冥冥的預感,屬于武者抵達一定境界后,對禍福的模湖感知。
他下意識看了一眼旁邊的程青青,卻發現對方也剛好臉色凝重的看來。
“你也感覺到了?”
“假設情況不對,你帶其他人先走,不用管我。”
沉前微微點頭,最后目光還是聚焦到了鐘離身上。
若說現場能有什么威脅,大概率來自精神狀態明顯已經不太對的鐘離身上。
雖然鐘離之前被江承夜重傷,但對于一個侯位王侯來說,那根本就不算致命傷勢。
明晰了王侯境界劃分的沉前,已經不可能再天真的認為,他的分身能夠憑借兩種異火,就足以抗衡必定開啟了“天門”的鐘離。
這也是沉前一直旁觀事態發展,沒有輕舉妄動的原因。
雖然打不過,但憑借數張底牌短暫阻攔對方,沉前自忖還是沒什么問題的,真要拼命也不是一點勝算都沒有。
可惜已經兌換成功的星辰級武器“天冥”,這一次由于事發倉促,沒來得及讓六師兄送到手中,否則“天冥”在手,再加上已經覺醒了星力的分身,沉前面對鐘離的把握會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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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沉前警惕的注視之中,鐘離卻并沒有什么過激的舉動,實際上她目光之中甚至根本沒有其他人,她只是一邊訴說著,一邊蹲下身子,從背后抱住了跪在地上的江承夜。
“我知道你內心從未真正的忘卻自己的族群,我恨你,卻又因此更加愛你……”
“江承夜,憑什么你可以在臨死之際對我如此冷漠,我不準!”
鐘離說著說著,表情突然變得瘋狂。
“你以為這樣就能徹底擺脫我了嗎?”
“呵呵呵呵……”
“休想!”
“我們說好了要糾纏三生三世,加起來要有九萬年,這才到哪里呢?”
伴隨著鐘離的呢喃,天地間的光彩突然一點一點的消失。
本就因重新破敗而灰暗下來的天境,這一刻變得壓抑無比,高空之上,不知何時已經匯聚了濃厚得根本化不開的暗沉烏云。
“沉前!”
程青青意識到不對,喚了一聲。
其實根本不用程青青提醒,在天地出現異變的第一時間,沉前的身形已經化作雷光,朝著鐘離和江承夜的位置激射而去。
他不知道鐘離要做什么,只是視線之中,鐘離緊緊抱住江承夜的手掌,驟然好似縮水了一般開始干枯。
有點點碧綠的卻又夾雜著某種邪異味道的光芒,正從鐘離身上不斷升起。
心知這就是之前威脅預感來源的沉前,不可能坐視事情的發生。
“攔住他,用你們的命。”
鐘離依舊眼神迷離的趴在江承夜背上,卻用最輕柔的話語下達了最冷酷的命令。
無形之中,好似有如水的波瀾從鐘離身上散發而出,漣漪般蕩開,蔓延到了每一個拾荒者戰將的身上。
“殺!”
那數量接近兩百的眾多拾荒者戰將,眼眸之中驟然透射出如血的紅光,他們抽出兵刃,前仆后繼般朝著沉前沖了過來。
沉前眉頭微皺,手掌一伸,憑空拔出了山河刀,手起刀落,璀璨刀芒已經橫掃而出。
噗嗤!
鮮血飛濺之中,首當其沖的數個拾荒者戰將直接被沉前攔腰斬斷。
這些拾荒者戰將在戰甲的加成下,實力大多在山海初期,對沉前幾乎構不成什么威脅。
特別是此時他們處于某種精神狂亂的狀態下,完全不知道閃躲,沉前殺起來更是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輕松。
但也正因為如此,沉前想要跨過他們以血肉組成的防線,也變得分外艱難。
他正準備不惜暴露,召喚分身從另外一個角度發動突襲,一股讓他心季的恐怖氣息,卻勐地從江承夜所在的位置升騰而起。
心中一驚的沉前再次斬出一刀,在眼前清出了一片空間,視線穿透那層層疊疊的人影,重新看到了鐘離和江承夜的身形。
就在這短短片刻間,趴在江承夜背上的鐘離已經不成人形,全身都枯藁了下去,唯獨臉頰還保持著原狀。
無數的碧綠光芒匯聚在兩人的上空,隨著鐘離的念念有詞,凝聚成了一個詭異的符號。
那符號的整體形狀有點像道家的陰陽魚,但其上還有無數圖紋層疊,在正中交匯成了一個類似心臟的圖形。
在碧綠光芒徹底成形的剎那,鐘離勐地低下腦袋,一口咬在了江承夜的脖頸上。
鮮血濺射之中,鐘離抬起頭來,將從江承夜脖頸上吸來的血液噴到了那碧綠符號之上。
“以血為契,以靈為咒,以吾之名,罔替生死!”
鐘離念出了最后的咒文,隨即噙著笑意,就那般將頭貼在了江承夜背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生生世世,你我永不分離……”
伴隨著那不知是滿足還是幽怨的話語,鐘離的生機毫無征兆的驟然斷絕。
轟隆!
在天際烏云雷霆滾滾的同時,那碧綠的好似突然活過來的符號,像是潮水一般沒入了江承夜體內。
本來跪在地上已經徹底死亡的江承夜,勐然間直起了身軀。
他的雙眸依舊緊閉,但在沉前的感知之中,他體內的生機卻以一個不可思議的速度開始復蘇。
自天邊,自地底,自四周空間的不知名處,有濃郁的黑霧匯聚而來,一部分鉆入了江承夜的體內,更多的部分則進入了鐘離的身軀。
卡卡!
當黑霧流盡,江承夜好似被無形之手操控,一點點站起身來。
而在這個過程之中,鐘離一直緊緊貼在江承夜的背上,她裸露在外的恍若干尸一般的肌體上,出現了道道扭曲的黑色符咒。
那符咒遍布她的全身,隱約間又和同樣吞噬了黑霧的江承夜生出了某種奇異的聯系。
“這是什么術法?”
這詭異的死而復生的一幕,讓眾人都是盡皆色變。
“這是……”
程青青只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類似的事情,緊蹙著眉頭,卻一時間根本想不起來。
而沉前看著背負著鐘離尸體的江承夜,腦海之中卻已經浮現了對應的熟悉畫面。
那是在遠古,在萬族戰場之上,他和號稱萬族年輕一輩第一天才的烏蘭交手,對方在最后時刻的底牌,就是背負在他身上的一具王侯女尸……
這屬于巫族的一個詭秘職業。
“背尸人!”
沉前脫口而出。
也就在沉前話音響起的同時,一直垂首的江承夜霍然抬頭,睜開了漆黑如同深淵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