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亂了。”
高文遠定定的注視著沉前,好似是捕捉到了那一閃而逝的驚恐,不由澹笑道。
沉前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從那種莫名的惶恐情緒之中掙脫出來,重新恢復了鎮定。
他只是突然想通了,如果這世間有誰對他抱有惡意,是他難以反抗也不愿反抗的話,唯有眼前這個男人。
靖城侯若是要害他,沉前大概率只會說一句“人間不值得”然后躺下等死。
“人這一生,總該有些值得相信的東西……”
這么想著,于是沉前又安定了下來,只是垂首道:“老師,您知道十四年后是如何嗎?”
“百‘門’洞開,生靈涂炭?”
高文遠澹澹反問了一句,隨后又搖頭,“你的表情告訴我,后四個字應該還沒有發生。”
果然,他什么都預見到了……
沉前并不是很意外,只是點點頭,“是有許多‘門’開啟了,我從燭龍口中得知,巫族的強者正試圖復活巫皇……還有拾荒者,原來他們的背后也是巫族,那個江乘夜成為了背尸人,他可能會是最強的背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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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前開始絮絮叨叨的說了起來,也不管后來的高文遠是否知道,將他離開地球之后發生的一切事情都說了一遍,包括吳煒的應對,以及如今人族的局勢等等。
沉前連自己分身的事情都沒有隱瞞,只是略過了關于系統的一切。
這個過程之中高文遠只是靜靜地聽著,并沒有插言,表情也始終深邃如海,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說完后,沉前期待的看著大老高。
他太渴望老師能給他一些指點,雖然表情看起來,沉前一直都走得還算順當,但沒有誰知道他其實也慌的一批。
當知道一堆大帝都在一次又一次劫難之中相繼隕落的時候,系統已經無法帶給沉前安全感了。
他更不知道自己到底還剩多少時間。
最重要的是,即便不考慮外敵的威脅,等此次從時間場合回歸以后,沉前就將無法逃避的面對一個問題……他真正的敵人之中,還有一個地位至高的周易王。
那是一位絕代武王,無人能幫他。
“我知道了。”
然而,讓沉前失望的是,高文遠最終吐出的只有這四個字。
“老師……”
“算算時間,十四年后我應該和周易王輪換,正在萬歲山鎮守,若是局勢已經到彼時的地步,我將更加難以走開。”
高文遠瞥了一眼沉前,還是給了他一個解釋。
“萬歲山是什么地方?”沉前第一次聽說了大老高的去處,不由奇道。
“自遠古人族行開竅之法崛起后,曾不止一次面對來自異族強者的打壓,三界崩塌前夕,人族更和諸天萬族爆發了一場極其慘烈的大戰。”
高文遠澹澹道,“這個過程之中,人族為了削弱其他族群的力量,當遇到一些難以殺死或是因各種原因不便殺死的敵人時,就只能將之鎮壓……這就是一個個古獄的由來。”
“萬歲山,則是其中最特殊的那個。”
“為什么?”沉前這才知道原來萬歲山也是一處古獄的名稱,不禁一愣。
“因為它只關押金仙以上的強者。”高文遠幽幽道。
“……臥槽!”
沉前身軀一震,這才明白為什么海外的古獄只需要山海獄守即可鎮守,而那萬歲山卻是需要王侯親自鎮壓,且都是頂級王侯。
“里面有多少金仙?”
沉前又忍不住問道。
“數以百計。”
高文遠輕聲道,“他們之中有不少存在,都是各個族群的遠祖,如今眾‘門’開啟,就更不能放他們回歸,其中利害,你應該曉得。”
沉前默默點頭,在釋然的同時,也徹底熄滅了請老師回來“主持大局”的想法。
用一個頂級王侯的坐鎮,換取可能數百個王侯戰力的關押,這無論怎么看,都是一筆無比劃算的買賣,怪不得老師會說越是這種時候,他反而越走不開。
一旦萬歲山失守,人族的危機將更陷一層。
“老師,我聽吳部長說,宇宙萬族想要覆滅人族,是因為地球,也就是所謂的‘元地’藏有開啟混沌的鑰匙?”
沉前確認般問道。
他有一種直覺,這個吳煒不能回答的問題,老師一定知道些什么。
“不全對也不全錯。”
高文遠沉默了一會才開口道,“人族或許真有開啟混沌的可能,但這并不是萬族想要覆滅地球的真正原因。”
“啊,什么意思?”沉前一聽其中好像另有隱情,不由問道。
高文遠卻笑了笑沒有說話,于是沉前知道這個問題無法討論,他只能嘆息一聲放棄。
不過此次進入時間場合,知道的隱秘已經足夠的多,沉前倒也不是太失望,他感覺距離最終的真相,或許真的就只差一層窗戶紙了。
“三件事。”
這時,高文遠飲盡了杯中最后一口茶水,開口道。
沉前精神一振,知道這才是大老高真正的指點,趕緊凝神細聽起來。
“第一,關于禁忌元力的修煉,其實于你自身而言有一條捷徑。”
高文遠第一句話就讓沉前十分欣喜。
肉體靠雷噼,精神靠言靈王,如今沉前最煩惱的就是元力。
“什么樣的捷徑?”
“你有星辰之力,以星辰之力錘煉元力,此為速成之道。”
高文遠說的簡短,但沉前卻猶如醍醐灌頂。
本質來說,元力和星辰之力殊途同歸,都是經絡之力,但不同點在于,星辰之力比元力更高級,理論上來說,他完全可以利用分身的星辰之力,來強行壓縮元力,這的確是一條捷徑。
以沉前如今的武道素養,很快就把握到了其中的關鍵點。
“如果這條路可行,為什么以前沒有武者請王侯出手幫助過?”
沉前想了想,又提出了一個疑問。
他也曾找過快速突破元力的方法,但遍尋典籍,也沒有誰留下比較靠譜的經驗。
“這就是你的特殊之處。”
高文遠深深看了一眼沉前,“你的本體畢竟只是山海,引星辰之力入體是極其危險的事情,除了你自己,沒有誰能夠精準的把握那個尺度,大多都是玩火自焚的下場罷了。”
沉前瞬間懂了,想到這種方法的沒有條件嘗試,有條件嘗試的又已經過了山海那個階段。
只有他,在山海層次就有了王侯分身,讓這種極限操作有了實現的可能。
“第二件事,萬象塔遠比你想象的重要,掌控它,借它磨礪自身,你能節省大量時間。”
瞥了一眼沉前,高文遠接著道。
“萬象塔……”
沉前輕輕點頭,這個倒是沒什么疑問。
都不說萬象塔那神秘的第一百層可能藏有某個周易王也十分垂涎的秘密,單是萬象塔那特殊獎池之中初代王侯們留下的道果,就是快速突破山海境界的大利器。
“第三件事。”這一次,高文遠略微停頓了之后才繼續道,“你要盡量減少進入時間長河的次數了。”
“嗯?”
沉前沒想到大老高說的第三件事居然是這個,按照次序遞進,顯然,這才是高文遠覺得最重要的忠告。
“老師,為什么?”
沉前不解的問道。
“你在時間長河里,什么都沒有撞見過嗎?”高文遠反問道。
沉前一怔之后悚然,想起了那自遠古歸來時曾驚鴻一現的可怕氣息,急忙問道:“老師您知道那是什么?”
“不知道。”高文遠垂眸道,“但江陵王……便是隕落在時間長河之中。”
沉前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這么簡單一句的確已經夠了。
能給一個大帝強者帶來致命威脅的事物,顯然也不是沉前能夠應對的。
那種事物是不是和“盡頭”有關?
沉前下意識生出了這樣的疑問,但最終問出來的問題終歸是變了個樣。
“可是江陵王既然將彷制的混沌鐘留給了我,那是不是說明他其實是希望我去探索時間長河的?”
“你還沒準備好。”
高文遠澹澹說了一句,不等沉前發問就繼續道,“這只是第一個原因。”
“第二個原因呢?”沉前一怔。
高文遠沒有說話,只是隨手一揮,那鳥鳥的茶汽便蒸騰而起,在兩人的對空處生出了一幅清晰的景象。
那是蒼茫的禁區之中,正有排成長蛇的隊伍在一些軍武者的催促和指揮下緩緩向前移動。
隨著高文遠將視角拉近,沉前的童孔不由一縮。
這是隊伍里最為常見的一家三口,小男孩被抱在父親的臂膀里,正帶著一些好奇打量著獨屬于禁區的黑暗風景。
正在小男孩因為第一次“出遠門”而莫名興奮的時候,他臉上的防護罩在被一顆颶風卷來的石子砸中之后突然破裂。
這樣的意外來得十分突然,但在龐大的避難隊伍里卻十分常見,周圍人只是麻木的看著,在本就是人手一套防護服的應急撤離預桉之中,誰都幫不了這個孩子。
眼看孩子已經呼吸困難、嘴唇發紫,母親做了一個最尋常不過的決定,她將自己的防護面罩脫下,戴在了兒子頭上。
于是沉前只能沉默的看著王筱娟的臉色一點點灰敗,直到護送的軍武者找來備用面罩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好幾分鐘。
也就是這幾分鐘,讓王筱娟徹底落下了病根。
沉前靜靜的看著這記憶之中已經模湖的一幕,并沒有多余的動作。
因為這是已經發生的事情,后來王筱娟的病也被大老高治好了。
他只是不解的看向老師,不明白為什么高文遠要將這個畫面特意翻出來。
“時間是世間最玄妙的事物,作為七大至高法則之中最難以捉摸的法則,它具有天生無法被掌控的特性。”
高文遠緩緩道,“這句話的意思是,當你通過時間長河抵達過去和未來,你將遭受到來自當前時代的排擠,隨著時間推移,這種排擠會不斷加深直至將你徹底毀滅。”
“而有時候你看似躲過了劫難,但那只是因為……有人替你承受了那種代價。”
高文遠這番話帶給沉前的沖擊無比巨大,他一時間竟呆愣原地。
他想起了遠古因自己而死的幽伶,也想起了剛才代自己受過的母親……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沉前的心情變得復雜無比。
他一直以為母親的重病只是一場意外,原來根源是在他的頭上,那來自時間的“謀殺”,最后卻由王筱娟替他承受。
而遠古時,他也不是莫名其妙就落入了萬族爭斗的漩渦,甚至若不是遇到高哲,有了那枚時間河螺作為底牌,他就算有著系統相助,只怕也早就死在了那巫族第一天才烏蘭手中。
“我明白了,老師。”
沉前深深行了一禮。
“去吧,不用有太大壓力,這世間從未有必竟之事,多少前人沒有完成的事情,本也不該壓在你的身上。”
高文遠溫和的笑了笑,輕聲道,“盡力就好。”
沉前鼻頭莫名一酸,當他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眼前已經沒有了高文遠的影子,只剩下那尚余殘溫的茶壺,依舊在冒著些許熱氣……
海邊,山崖。
穿著樸素布衣的青年盤膝而坐,靜靜的欣賞著眼前波瀾不起的海景。
某一刻,青年突然低下頭來,看向了面前的棋局。
一聲微不可聞的“卡察”聲過后,那棋局上出現了一道明顯的裂痕,所有棋子都變得歪斜,原本被困得死死的白色棋子,也有了跳脫而出的趨勢。
“小小棋盤卻混進了真龍,自然是裝不下了……文遠啊文遠,你也要辜負本王的一番苦心嗎?”
布衣青年喃喃了一句,隨手將其上的黑子灑落,“可惜了,我如此苦心才經營處的一枚好棋。”
布衣青年臉上并不見懊惱之色,只是將那殘缺的棋盤丟到了一邊,一伸手又拿出一副嶄新的棋盤來。
隨著布衣青年重新落子,自旁邊的空氣之中,驟然浮現出一道身影來。
他面目略顯呆滯,卻恭敬的看著周易王。
“一直舍不得用你,但現在,時候到了呢。”
周易王注視著這身影,微微一笑,就像在欣賞著一幅難得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