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徒？
沉前身形驟停，驚愕的看向顧東來。
他的第一反應是對方在開玩笑。
但隨即，沉前又覺得不對，因為沒有人會用這種事情開玩笑。
在“大道天”茶餐廳的時候，通天學宮弟子史宣義原本面對沉前怯懦無比，就因為沉前輕飄飄一句話將他逐出了門下，他就失去了理智，甚至敢對沉前出手。
因為他清楚，在這個武道盛行、極重傳承的世界，“棄徒”之名一旦背負，就再也難以摘掉，他將一輩子活在別人異樣的目光之中。
那比殺了他還讓他難受！
別人甚至會漸漸遺忘他的姓名，到最后只記得棄徒之稱。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嚴重后果，所以一般老師也輕易不會作出驅逐師門的決定，哪怕真的做了，一般也不會公之于眾。
但現在，顧東來卻這樣輕飄飄的說出了“棄徒”之名。
顧東來也停了下來，轉身看向沉前，“很驚訝嗎？”
隨即顧東來又是自嘲一笑，“我以為你早就猜到了才對，我顧東來雖然比不上你的天賦，但曾經也有天才之名，何以成就王侯后卻沒有封號？”
“師恩如山，卻也不堪回首啊！”
聽著顧東來的嘆息，沉前怔在原地，卻也慢慢明白了，為什么他從沒有聽過顧東來之名，即便對方是一位王侯，而且從能擔任議會秘書長這一點來看，對方在王侯之中也絕不是弱者。
不，能拜入大老高門下的，本就沒有普通人。
而且這其中還有一個隱含規律，越是往后，靖城侯收親傳弟子的標準也會不斷抬高。
六師兄柳長青，當年是和凌霄齊名的天才，八師姐不必說，那是西王母轉世，到了沉前，因為系統的緣故，更是世間獨一份。
由此推之，顧東來的天賦應不弱于柳長青。
對方的年齡極有可能也在三十歲之下，此等人物，當如凌天侯那般如日中天，又豈會在天下名聲不顯？
另外一個奇怪的地方，就是對方沒有封號。
但若是顧東來真的是被靖城侯逐出了師門，那好像又說得通了。
天劍客是自己拒絕了天封，雖然在明晰真相之后，沉前懷疑天劍客是不是也知道了一些什么隱情，但顧東來沒有封號，多半是因為他是“棄徒”。
不會有人提他的名字，封號自然也失去了意義。
也難怪……無論是三師兄還是五師兄從不提起顧東來，不管他們內心深處對顧東來感觀如何，但既然顧東來被大老高驅逐，這就是師門之恥，對于極重禮數的通天塔門人來說，這就是應當遺忘之人。
想明白其中一切，沉前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看向顧東來的眼神也變得復雜起來。
“不好奇原因嗎？”顧東來卻仍舊保持著平靜，甚至笑了笑反問道。
“……可以說嗎？”沉前沉默了一下，還是開口道。
只是沉前的語氣，已經控制不住的疏離了一些。
因為他堅信大老高不會冤枉任何人，他有著觀世間的大神通，必然是顧東來做了什么天怨人怒之事，才會遭到靖城侯的驅逐。
顧東來干脆一伸手，從空間晶石之中摸出了一張毯子來，毯子無風自動，浮于半空，顧東來又在上面置了矮幾和茶具，請沉前入座。
沉前又恍忽了一下，這走到哪里喝到哪里的習慣，貌似也是通天塔專屬。
他沉默著在對面入座，卻沒有喝顧東來遞過來的茶水，只是等著對方開口。
顧東來自斟自飲了幾口，才緩緩道：“原因不復雜，我也沒做什么違背律法之事，說穿了，只是因為我抗拒了師命。”
“抗拒師命？”沉前皺眉道，“為何？”
“因為我不愿。”
“可老師不是會強迫別人做不愿之事的人……”
“真的嗎？”顧東來打斷了沉前，意味深長的說道，“我問你，老師為何要招收那么多弟子？”
“這和老師的‘道’有關。”
沉前想都沒想的答道。
靖城侯的教化之道聞名天下，這并不是什么秘密。
“當真如此嗎？”顧東來呵呵一笑，“那大師兄交到你手上的又是什么？”
“大師兄……”
沉前身軀一震，目光變得銳利起來，陡然抬頭看向顧東來。
在巫君天封王侯那天，大師兄姜歡親手將一方玉簡交到了沉前手上。
那玉簡之中，匯聚的是他的師兄師姐們，在禁忌領域摸索上百年乃至千年積攢下的所有經驗，對于合適的人比如沉前來說，堪稱無價之寶。
此外，姜歡還說了一句話：“我們都是實驗品。”
也是那句話點醒了沉前，更讓他的內心背負起了沉重的愧疚感和責任感。
“教化之道”當然是沉前的托辭，他內心其實再清楚不過，靖城侯收如此多弟子入門下的真實原因。
只因為那句……靖城侯等了他兩百年。
但沒想到顧東來也知曉其中真相，且一語戳穿。
“所以你明白，為何我要抗拒師命了嗎？”顧東來嘆息道。
“因為王侯之境？”沉前輕聲問道。
“不錯，就是因為王侯之境！”
一直都保持著平靜的顧東來陡然雙眸通紅，他不甘的低吼道，“憑什么，憑什么啊！”
“大師兄，二師姐，三師兄乃至六師兄……誰不是絕世之姿？”
“你信不信，若不是刻意壓制，如今通天塔門下，至少應有六位王侯！”
“可結果呢？”
顧東來哈哈大笑，“為了追求幾乎不可能的絕巔之境，每個人都在苦苦壓制自己的境界，只為了哪怕能在禁忌領域多走出那么一小步……何其可笑！”
沉前默然。
關于這件事，他其實是最沒有發言權的。
因為從某種意義而言，他是其中唯一的獲利之人。
巨大的愧疚感也因此而來。
特別是在得知，四師兄巫君在境界壓制之下已經快要失控，若不是沉前已經證明了自己，誰也不知道巫君再不突破王侯，下場會是怎樣。
“你應該感受過那種偏愛的感覺吧？”
顧東來笑著笑著，眼角已經出現了淚花，“當初我剛剛入門的時候，一度和你一樣，以為自己才是被老師偏愛的那一個，所有師兄師姐都愛護我，通天學宮敬我，世人因我而驚……直到我一路勢如破竹踏進山海，大師兄突然找到我，和我深談了一次。”
“我那時才明白自己是多么天真！”
“我不甘，我憤怒！”
顧東來低沉道，“因為我太了解自身的情況，只要沒有任何阻礙，我有把握在五到七年之內觸及王侯！”
“禁忌領域？那是什么虛無縹緲的可笑言論……是，我知道禁忌領域對戰力的增幅巨大，但難道不深入禁忌領域就不能成為巔峰強者了嗎？”
“你可知九王之中，不提江陵王天賦低微，其實沒有在禁忌領域走太遠，是王侯之后才以煉器之術補齊了短板，像是無始王、太乙王其實都不是禁忌領域的強者！”
“他們能成就武王，我又為何不可？”
“可當我去找老師時，老師卻閉門不見，我一時氣憤之下大鬧通天塔，最后卻只換來了個‘逐出師門’的下場，哈哈哈哈……”
顧東來一口氣說了很多，沉前只是聽著。
無論是姜歡還是巫君，亦或是石定言凌霄，他們都早就知道了自己的使命，卻也從未抗拒。
至于老柳……估計還沒到選擇的時候沉前就已經入門，后面也不需要他再犧牲自己什么，也算是一種幸運了。
但指望人人都沒有私心似乎也不現實，實際上，大老高在之前收了八個弟子，最后卻只出現了顧東來這么一個不甘心的，本身就已經很反常了。
從沉前的角度出發，他其實根本沒資格指摘顧東來。
明明是可以快速成就王侯的絕世天才，又為何要委曲求安成為他人的墊腳石？
換位處之，沉前自己也不一定做得到。
若是因為這樣的理由……說實話，沉前甚至還有點同情顧東來。
當然，靖城侯也不是出于私心。
這只是整個人族自救計劃的一環罷了，他猜測顧東來也許并不知曉全部真相，實際上巫君等人也是如此，區別只在于他們是否會生出質疑的心思罷了。
“你不必評價此事，我此時找你，也只是以王侯議會秘書長身份，走吧。”
未等沉前說什么，顧東來已經收起了茶具和飛毯，恢復了平靜笑道。
沉前點了點頭，終歸是什么都沒說。
王侯議會就設在地心都市，這屬于沉前意料之中。
畢竟這里才是人族的強者聚集地，也便于政令的暢通。
就在地心都市那凋像廣場旁邊，有一座不起眼的三層小樓，之前沉前也曾無數次路過這里，但今日才得知，這里原來就是人族的核心之地。
小樓門口有兩個護衛站立，走近了沉前才察覺到這兩人赫然都是山海巔峰強者。
不過考慮到這里的規格，似乎也沒什么奇怪的。
實際上只有兩人看門還少了些，但應該是象征意義居多，畢竟也不可能有人在這里鬧事。
“秘書長！”
見到顧東來，兩個山海都是恭敬行禮。
聽到他們的稱呼，沉前下意識看了一眼顧東來，這想必也是大多數人包括王侯對于顧東來的稱呼，而不是什么侯什么伯。
這就像是時刻在提醒著他，他原本的身份是什么。
不過顧東來看起來倒沒什么異樣，微微點頭后就帶著沉前走進了小樓，眼前的天地頓時一變，成為了一座無比廣袤的恢弘圓頂大殿。
在大殿四周，階梯式佇立著無數高大的王座，粗略掃去，大概有近千個座位。
“除了我辦公的地方，王侯議會就只有這么一間大殿，畢竟大多數王侯，平常都不會踏足這里。”
顧東來簡單的介紹了一句，隨即發現沉前在打量那些座位，不由笑道，“是不是在想怎么會有那么多王侯？”
“我聽聞全球的王侯加起來也只有數百，但這里……”沉前點頭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的聽聞沒有錯，我人族的山海強者數量遠超普通民眾的認知，但王侯確實沒有多少，畢竟王侯的誕生不比山海，十年都未必能出一位。”
顧東來解釋道，“目前我人族登記在冊的王侯總數，包含國外，總計是二百七十三人，其中，我華夏就有九十八人，說是半壁江山也不為過……整個人族目前唯一的武王也在華夏，你應該知道是哪位了。”
沉前沒什么驚訝，只是點頭。
靈氣復蘇之后，在人族內部，華夏早已是無形之中的領頭羊。
王侯數量最多其實并不足為奇，因為許多王侯其實都不是現代人，而若是比起悠久歷史，又有哪國比得過華夏？
長久積累之下，華夏的王侯數量自然超越各國，若是九王時期，估計這個對比會更加夸張。
“至于這里為什么預留了近千個座位，也是當初為了以后考慮，若我人族真有昌盛的一天，千位王侯并非不可能之事，所以……”
顧東來又解釋了一下關于座位的事情。
沉前頷首，王侯壽命悠久，若沒有災禍和劫難，積攢到千位的數量的確只是時間問題。
“距離既定的時間還有一會，你可以先行入座，只要是沒有精神標記的座位，都可以隨意挑選。”
沉前點點頭，走向右側隨便找了個區域正要入座，顧東來卻突然道，“如果我是你，或許不會坐那里。”
“為何？”沉前一愣。
“王侯之中有派系，這你應該已經知道了，而你挑選的那方區域，剛好是神帝宮已經站在明面那幾位的專屬……”
顧東來正神色古怪的解釋了一句，一股浩瀚強大的氣息驟然降臨，冷不丁出現在了沉前一側不遠處的一個王座上。
“呵呵，議會的規格真是越來越低了，什么貓狗都能進來逛逛！”
人影尚未清晰，冷笑般的嘲諷聲已經先一步響起，“這里也是你能坐的嗎？滾！”